作者:爱吃咸蛋黄
“吃过就好。”刑祖父拉过他的手,拍了拍,寒暄起家常。
左不过是如今他一个人生活,可有麻烦的地方,饮食的问题可有解决,有没有考虑以后继续读书……
许黟应付长辈,向来轻松,面对刑祖父的诸多问题,都是迢迢而谈,丝毫不逊色。
看得身旁站着的邢岳森不自觉地挑起眉头,心里直呼许黟有本事,他每次来给祖父问安,都做不到这么轻松。
很快,许黟进入今日的主题,要给刑祖父把脉问诊。
“望”、“闻”、“问”、“切”,在聊天时,许黟便已经在观察刑祖父的面色与精神状态,又因坐得近,刑祖父身上传来的味道,他都能闻得一清二楚。
接着,他打开带过来的药箱,取出从集市里刚买回来的脉枕,让刑祖父伸出左手。
许黟先细细地切脉,脉象弦细沉迟,证明寒湿之邪已阻碍气血运行,从而导致双腿浮肿,主在关节位置血液流通不畅,这便导致刑祖父在痹症病发时,突然就无法行走的缘由之一。[注1]
他又在右脉象中诊出,刑祖父这三年少于运动,胃口不佳,抵抗力下降,伴有挺严重的阳亢。
阳亢便是高血压,与集市上那位老汉的阴虚阳亢病症并不相同。大抵是刑祖父年纪上来了,又加上生活富庶,身体不好,得的老年病。
看来他还要再开一个药方……
许黟问刑祖父,平时里可会头疼。
“会,左额偶尔夜里犯疼,还会出现耳鸣。”
“可犯过晕?”
“这可就经常了,时常想要翻身时就会有晕眩的感觉。”刑祖父说完,心情沉重地问,“许小郎,我这是还有其他病症?”
因得了痹症,后来请过来问诊的大夫,都主治痹症,反而忽略了其他病症。
像刑祖父得的阳亢,就要属“富贵病”了,年轻时爱吃酒,爱吃油炸肥腻的食物,到老年,依然没有多少节制。等犯了痹症,才逐渐以清淡为主。
若是按时下的医者诊断,这便是属于淤血型的阳亢,通常以放血为主要疗法,再搭配邻近取穴法,会有一定的疗效[注2]。
但想要彻底根治,还是难上加难。
以刑祖父如今的高龄和阳亢程度,至多只能稳住血压,治好是不行了。
许黟默了默,还是选择将实情斟酌而隐晦地告诉刑祖父和邢岳森。
“令祖公的脉象细弱沉迟,带有淤血之症,需要开个药方好好调理,因痹症缘故,还导致了脾胃不畅,可以在胀肚难受时服用消食丸。”
邢岳森在听到淤血之症的时候,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读过几本医书,知道这淤血之症是什么。
可在祖父面前,他终究还是把那一丝不安给按捺住了。
待许黟开好药方,背着药箱走出刑祖父的屋门,邢岳森二话不说,就拉着他来到自个的院子。
他喊阿目去备茶备点心,再亲自把门给关上。
这一刻,他才急切地问许黟:“你说我祖父有淤血症,是不是书中写的阳亢之症?”
许黟看着他:“对。”
邢岳森情绪激动:“那不就像早上看到的老汉,他……像他突然就摔倒昏迷不醒。”
要不是当时有许黟在场,那老汉眼看就活不成了。他刚经历过现场,对那情景可谓历历在目,不过短短半日,祖父也可能会出现这种场面。
思到此,他突然心脏揪疼,呼吸粗重起来。
许黟见状,立马抓起他的手掌,在他掌面腕横纹上方三指宽的位置,按揉着中间的内关穴。
“刑兄,冷静一些。”许黟语速平缓地引导,“只要对症下药,不要让他老人家情绪激动,是不会有事的。”
他按揉了一炷香的时间,见邢岳森呼吸渐渐平稳,脸色恢复正常,才平静地松开手。
待邢岳森冷静下来,他感激地看着许黟,有感而发:“黟哥儿,我子腾今生有缘识得你,实在是三生有幸。”
说罢,他就深深鞠了一个躬。
子腾就是邢岳森的字。
许黟还没到十八岁过成年礼,还没有字,因而,他一直没有称呼邢岳森子腾。
突然听到他自称字,许黟有点不习惯地挠了挠头,久违地想到一个问题,他家里还有长辈吗?
……
从邢家出来,许黟带回不少东西,一部分是刑祖父以长辈的名义赠予的。在知道许黟为了救双亲,家中的家什都当了,特意命下人送来一套榉木家具。
虽是用寻常的榉木做的,但做工精细,附有雕花游云,摆放在简陋的草木屋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说起来,在邢家下人用两辆车才把家具送到南街石井巷时,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没一会儿,左邻右坊都知道许黟认识西街邢家的小官人,还跟人家是好友关系。
这让后来知道这事的陈二旺后悔不已,悔恨不该早早看不起许黟,讨得如此下场。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天,是与严大夫约好交易的日子。
许黟天不大亮就醒来,先照旧练一个时辰的五禽戏和忽雷太极拳,再吃完早食后,揣着消食丸出门。
出门前,他把孤独守着家,可怜兮兮的小黄给带上。
第23章
农历四月,又称孟夏,天气渐渐闷热,昼夜温差颇大,晚上还要盖着被子睡,白日里则越来越热,过了晨早,悬在空中的太阳光就开始变得不友好。
街上卖冰饮的更多了,许黟每走几十步,就能看到有小贩在贩卖各种各样的冰饮冷食。
其中很受盐亭县百姓喜欢的,当属从汴京传过来的“细嗦凉粉”,有咸口和甜口之分。那凉粉是用豌豆做出来的,如同倒扣的糯白色玉盘,用竹刷子一刮,就能刮出一碗透亮的细粉条。咸口淋的是加了盐巴的葱姜水,甜口是蜜糖水,价格都很便宜,咸的两文钱,甜的三文钱。
寻常人家只要生活过得去,都舍得买一碗带回家。
因此,坊间里,卖得最多的就是细嗦凉粉了。
闻着味,许黟心里默默地想,等会交易完,他也要买上两碗。
如此想着,他脚步轻快而稳,很快就来到西街的济世堂。
济世堂里有几个学徒在干活,俨然是西街最大的医馆了,听闻他家也有分号,东家是做药材买卖的,因此请了几个坐堂的大夫,但营收还是靠卖各种制出来的药丸、散剂。
严大夫是坐堂大夫,同时也兼管济世堂盐亭县分号,所以说医馆是他开的也不为过。
他能做主和许黟做买卖,除了看在邢家的份上,最主要还是,许黟做出来的消食丸是好东西。
马上就要真的入夏,贪食冷饮的富贵人家越来越多,他丝毫不担心消食丸销不出去。
他早早就在诊堂里等候着,还交代那日接待过许黟的学徒,看到许黟一来,就来喊他。
学徒那日没有受罚,仍心有余怕,今天想着好好表现,一边清点药材,一边脑袋往外张望。
同是学徒的药童看他心不在焉,问他可有什么心事。
“没,没,没。”学徒怕被抢了活,赶紧否认,“我有什么心……”
话还没说完,他人飞快地跑了出去,把问话的学徒给惊呆了。
“许大夫,您来啦。”学徒喜笑颜开,“严大夫在诊堂里等你嘞,我带您去见他。”
“嗯。”许黟淡定回应。
进了屋,与严大夫寒暄两句,学徒热情地主动端来茶,在严大夫的示意下,出去时,还把门给阖上。
顺带牵着小黄去兜风。
*
诊堂里朴素大方,香炉里燃着幽静而清雅的药香。
价格是谈好的,数量也是谈好的。
许黟不打算做太多,他不是商人,想把消食丸卖给济世堂,一是方便,不需要他亲自去一包包的售卖。二是他缺钱。
是的,他真的好缺钱。
哪怕手头上已经有几十贯钱了,他还是好缺。
原因也很简单,他不想一直住在小小的草木屋里。简陋的居室,能安稳的睡觉,吃喝拉撒,不是他来到这里后追求的目标。他想当大夫,也不是只一个游方郎中,还想要开医馆,请学徒帮忙……
这些都需要很多很多钱,几十贯是不行的,连一辆骡马拉的车都买不起。
许黟把带过来的包袱拆开,里面是分装好的两百颗消食丸。
隔着黄麻纸,依旧能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药香味,比香炉里燃着的药香还要浓郁。
严大夫打开其中一包,看着光滑圆润的药丸,不免心中惊叹,要是济世堂能有这消食丸的药方就好了。
这两百颗消食丸,数量真的不多。
四十包药丸,严大夫不至于每一包都要拆开来检查,他把查验完的重新包上,笑着对许黟道:“当时说好的价格是一包十文,这里一共就是四百文。许大夫是换成四钱银子,还是铜钱呢?”
许黟没犹豫:“铜钱吧。”他等会要去市井里买吃食,用散钱方便。
“好。”严大夫起身,出门去喊了记账的,让他去钱箱里数四百文。
重新回来,严大夫说道:“做买卖,还是有个章程比较好,我提前让下面的人去牙府里办了契书,只稍许大夫签字后,再让下人带着去牙府盖章便可。”
这种小买卖的契书,牙府那边不会严格要求本人到场,只要能拿得出身份牌和契书,就可以花十几文盖章。
当然了,还是得用信得过的忠仆,毕竟像身份牌这种代表身份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别人。
许黟打算亲自去。
他还没去过盐亭县的牙府。
这里说的牙府,不是庄严威仪的县衙,盐亭县的县衙设置在东街,占据着一个三进院落。好像县令大人就住在后衙,前面升堂审问的大堂,亦不像电视里面演的那样,平头百姓能在外面张望,看得清里面的场景。
许黟和严大夫在路过衙门前,都是默默地走过。
时下的百姓,本能地不敢在这样的地方大声说话大声走路,生怕惊动了里面的各路神仙。
又行了一百多米,在一处略显得破烂的宅院里停下来,要不是上面的牌匾清楚的写着这里是牙府,许黟还以为来错地方。
进入外面掉漆大门,里头有个穿着松松垮垮的青袍衙役,他坐在藤编摇椅,翘着二堂腿地喝着闲茶,见到有人进来了,虚虚地撩起眼皮子。
见到穿的不是补丁破烂衣服的人,他才晃悠悠地坐直腰杆,询问来牙府办什么。
“差爷好,我们是来办契书的。”严大夫笑眯眯地上前两步,往那衙役袖口塞了十几个铜钱。
若不是许黟想要亲自来,他定然是不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