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吃咸蛋黄
……
初八这天,街巷口停了一辆马车。
尚弘深提早派人来接许黟他们,车夫恭敬候着,眼力见地搬凳子,提药箱。
许黟拒绝他提药箱,先入了车厢坐下,阿旭和阿锦紧随其后。
阿锦哭了两天,眼睛都是肿的,今早醒来,拿着煮鸡子揉眼睛,气色瞧着好些。
她高高兴兴地期待着茶会,看不出来昨天还哭过。
作为罪魁祸首的许黟不敢问起这事,顺着她的话头,讲了些茶会上要注意的事项。
这次参加茶会,许黟挑选了三张药方,是消渴病方、黄瘤病方和安胎方,每个方子后面都写有病症可以作为依据辩证。
这三个方子涉及到内科、外科和妇科,正好是他们三人各自擅长的领域。
另外带来的药丸,则是消食丸。
他没有把消食丸的药方一并带来,这方子他们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但他不打算提供配方。
至于参加茶会的医者能不能分析出来配方,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
尚教授没说茶会开设男女分席,到时阿锦跟着阿旭,不要独自乱走,离开他们的视野。
聊着天,路程很快过去。
马车来到城东门,在一座挂着蓬花型灯笼的瓦院停下,外面已停着好些规格不一的马车。
许黟不是最后来的,他们挎着药箱入内时,远远地见到两辆马车朝着这处庄院过来。
庄院前门有条石子铺的路子,弯弯绕绕地穿过庭院入到前厅。前厅陈设几条长桌,左右有茶座,但没人。
引路的女使便道:“先生们都在后院赏花仙,后院也设了茶座,许先生请随我来。”
五月芍药开,芍药也被称作为花仙。
“有劳。”许黟颔首。
随着女使在前带路,他们绕过抄手游廊,入了后院拱门,女使止步在前,笑着欠身离开。
许黟带着女医参加茶会,在茶会上属于前所未有,太医院里提前知情的只有几人,他们早早过来,便是想见识下能让尚院判同意参加的女医可有真水平。
多数人只知许黟,不知其人。
但谁是许黟很好猜,身边带有女娘的就是。
真的见到有青年携带女郎参加,不止那几人,其他人也纷纷望了过去。
“这是谁?”
“怎么还带家眷了?”
“茶会不可带家眷,难道这女郎也是医者?”
在众人疑惑中,一个穿着仙气飘飘的道袍中年男子朝着许黟过去了。
“许先生,久仰大名。”莘淮笑眯眯地说,“我很早前就想见一见你,但尚兄总说不急。”
许黟和兄妹俩连忙行礼:“敢问先生是?”
莘淮笑道:“我是太医院的文书属官。”
当初派人打听消食丸的便是他,莘淮是太医院吏目,正七品,素来在院里搞研究,隶属左院判管理。
虽然品阶低了一些,可好歹是个正七品官职,平日也会给太医院的医生们讲课。在医生们的眼里,地位还是很高的,何况他还有个当右院判的好友。
看到莘淮主动,暗中观察的人里开始猜测这青年是谁。
听到中年男的自我介绍,许黟讶然一瞬,太医院的文书属官除了负责科研,还负责管辖医书,整编和修改。
许黟心神微动,郑重行揖喊道:“许黟见过莘吏目。”
莘淮扶着他起来:“不用这般客气。”
说着就抓住他的手腕,笑眯眯地说,“我研究你在相国寺卖的消食丸半月有余了,其中有两味药材一直不知其数,在药房里炮制了上百回,都不能复刻出来。”
真真是奇怪,以前他都不曾遇到这等问题,“你来跟我说说,这两道药材究竟用了多少量?”
许黟愣住:“……”
这茶会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第260章
此届茶会由尚弘深主持。
医者论道交流, 不讲究官场那套,脱下官服,大家都是以师长、教授、学生等辈分称呼。不是官医者, 多以姓氏加上“先生”、“兄”为主,少有用官威施压。
场内气氛多是放松,自由交流,但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今日尚弘深也不得闲, 拿了些医案过来批注。
还没看几页, 外面小童敲门进来,语速飞快喊道:“尚教授不好啦, 莘教授拉着新来的许先生去药房啦!”
*
尚弘深到达药房时, 偌大的屋子里挤了好些人。
这些人都是听到许黟是消食丸的炮制者后跟着过来的, 见到本人,积累许久的好奇达到巅峰转化凝聚成跃跃欲试的实质,恨不得拉着许黟说话的人不是莘淮而是自己。
“尚教授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声。
前方观望而耸动的人头频频回头行礼, 同时默契地让出一条路来。
尚弘深扫视他们一眼, 迈步进入内围,便见许黟在品鉴莘淮炮制出来的“消食丸”。
没有配方,莘淮拿到消食丸后自行品尝滋味,将能口尝出来的药材记录下来,再把药丸化水溶开,一点点地解析里面每种药材的含量。
太医院的官医自是要比沈家的大夫厉害的, 沈家倒台之前,对着陈氏消食丸只研究出来了其中几味, 另有两味药材一直没有确定是用了什么。
但莘淮只用了半个多月, 就已经将陈氏消食丸的配方摸清得差不多。
他靠的是多年专研药材的经验,才能这么快将配方拆解到这个程度。可惜还是差了些, 他炮制不出来一模一样的,并不止是蓬术和枳壳的用量不对,陈皮的用量也多了一些。
这才导致炮制出来的药丸出现味道不对的根本原因。
许黟不打算直接将这两味药材的用量说出来,他当着莘淮的面尝了一丸,真挚笑道:“在下着实佩服,莘吏目炮制出来的消食丸,其药效已经十分相近了。”
莘淮却不满意,皱着眉头:“差点,这药丸还不够好。”
他是越专研越对这个叫许黟的青年好奇了。
到底是师承哪个老先生,才能有如此高明的医术。
莘淮一问。
许黟就拿出从始至终的说辞,沉声道:“当年双亲劳累病倒,我在家中伺疾,偶然上山遇到一位隐世老前辈,他念及我弃文学医,教导我良多。可惜我学医太迟,双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在场的医者对这个说辞认同感很高,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甚至于,看向许黟的眼神多出佩服。
文人盛世,弃文学医者着实不多,就他们知道的,院中只有一位教授乃弃文学医。
恰好尚弘深走到跟前,许黟说完,见着他来,朝着他行了个晚辈礼。
“尚教授。”
尚弘深多看他两眼,转头无奈地看向莘淮:“茶会的规矩你可忘了,怎么能追着人家要配方!”
莘淮郁闷道:“只差一点我就知道这消食丸的配方了。”
他倒不是想拿这方子做甚,就是心有不甘。
许黟道:“行医开方千人千方,何况是一颗小小的消食丸。”
尚弘深赞同地捋了捋胡须:“许后生所言极是。”
言罢,他对着还在苦恼中的莘淮,低声点明,“你这把年纪顽固下去,就要坏了咱太医院的名声了。”
莘淮:“……”
……
极快,药房里围着的医者逐渐散去。
尚弘深与许黟前后出来,他寒暄几句,让许黟不要介怀。
顺带为莘淮的行为做出解释:“莘兄是药痴,对药材研制颇有章法,少有药丸经他手解不开,他才会拉着你做出这等逾越之事。”
许黟听了,很是理解的点头:“以前我也遇到过这等药痴。”
“哦?”尚弘深诧异。
许黟惘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尚弘深便没再多问,参加茶会的医者都会带以前开过的方子,他问许黟要了方子来瞧。
看到其中有治黄瘤病的治疗方,目光多停留片刻,觉得这个治疗法子甚是有趣,就跟许黟攀谈起来。
“茵陈虎杖汤……这个汤方着实妙。”尚弘深道,“过食肥甘者少,民间大夫治疗富贵病的经验不足,用起药来反倒束手束脚。
但你这方子所用药物,都是寻常药,并未出现任何珍贵药材,实属难得。”
许黟还记得当初来瞧病的病患长得啥样,一副脑满肠肥,脸颊处和膝盖都长有扁平的脂肪疙瘩。
他是商户,常有应酬,日日夜夜喝酒吃肉,长出这瘤子时,吓得找了好些大夫瞧。
但那些大夫瞧不明白,刚好遇到许黟出诊摆摊。看他病症属于早期,许黟给他开的这个茵陈虎杖汤,一剂药才几十文钱。
对于商户来说,这钱连一碗好酒都买不到。
将他治好后,他送来了好些贵重的礼,许黟拿着占地方,让阿旭拿着去长生库当了几十两银钱回来。
回忆结束,许黟道:“若是严重者,这方子就用不成了。肝血不足的话,需要用到牛尾狸[注1]入药。”
尚弘深稍加琢磨,就知许黟说得有理。
他和蔼笑问:“老夫手里有一本古书杂记,其中有些药材记载颇为神奇,不知你可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