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吃咸蛋黄
……
许黟听说,宋朝的牙行可以代售,可以进行商品估价和交易。
他手中这块沉香,能断定是极品级别,但他不清楚时下是什么价钱,贸然去医馆里问价,可能会引来不便。
而牙行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扮成小厮的打扮去到里面问详情,只会给牙商们觉得,他是哪户高门大户的下人,替主子售卖手里的好东西,不会联想到一个小小的大夫身上。
走出南街,许黟的形象和气质发生很大变化。他双肩往下微垂,后背稍稍一曲,低眉顺眼的不露声色走在街上。
要是这个时候有个熟人路过,不仔细看的话,都一时半会没认出来那就是许黟。
实在是许黟平时过于倘然自若,步履沉稳,温和谦礼,跟这带有唯唯诺诺的神态相比,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他很快穿过市井,来到盐亭县的牙行。
牙行不是一间屋子宅院,进入到外面有些老旧的朱红木门,就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走道。
两边则是一间间开着的小门,摆设如同堂屋,里头光线昏暗,但眼睛看过去的时候,能看到里面都经营的是什么买卖。
牙行中不止有物品交易,宅屋田地交易,还有人口交易。
许黟第一次来,不免走得慢一点。
他走走停停,有时候就站在牙屋外面,听着里面的攀谈声。然后他就听到,几贯钱就可以买个年壮的奴婢回家干活,也能花几两钱租个妾回去,还有那些五六岁还不能干活的,价钱更便宜,一二两就能买下来。
许黟听得后背发凉,深刻地意识到,这里不是现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社会。
这里只有人上人,下等人是没有人权的,可以随意打骂发卖,只要手里捏着身契,就可以将人卖到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甚至,许黟还看到穷苦的人家,家中的大人亲自带着孩子过来牙行,想把自家的小孩卖了,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小厮。而有些长得好看的男童女童,还有老嬷嬷过来挑选,带去到烟花馆里……
看着那些廋骨嶙峋,面目呆滞,衣不遮体的人……
许黟不敢再听再看了。
他怕自己冲动,却没有冲动的资本。
救不了那些被当做羔羊一样,被挑选,被当成货物对比性价比的苦难人。
他摸了摸胡乱跳动的心脏,果然,电视剧里演的,穿越就能改变世界,那就是个极度好笑的谎话。
深深吸气,许黟别开眼睛,匆匆地路过几间人口交易的牙屋。
没过多久,他停在一间气派的牙屋外面,这间牙屋是做商品两手买卖的,可以由他做代理牙人,负责帮忙把货物销出去,或者让他托人买货物,他只要抽取其中的利钱做中介费。
许黟进来,见到里面有个三十多岁,穿着体面的牙人在翘着二郎腿喝茶。
黄经纪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见是个十几岁模样的清秀小厮,没有任何意外,不冷不淡地开口说找他有何事。
许黟便道自己是替他家官人办差事的,问了这牙人的姓名后,知晓这牙人在牙行里还算小有名气。
于是,许黟继续说道:“我家官人偶然得到一物,是个好东西来的,黄经纪可否与小的进屋里说话。”
许黟口中说的好东西,自然就是怀里的沉香。
口说无凭,他凑近了一些,从怀里取出帕子,打开递到黄经纪的面前。
带着微微香气的帕子在黄经纪的面前停了两秒,就被许黟给收了回去。
黄经纪:“!!”
他见过的好东西可不少,盐亭县盛产丝绸,经他手买卖的丝绸成千上万。不止是这一样,还有各种没法在外面店里流通的物件,他也是买卖过一些的。
像这小厮手里拿着的沉香,就属于香料了。
权贵人家嗜香,这沉香又是名贵香料中的三大香之一,他作为经纪,怎么能不认得。
当即,他就请许黟进到里屋说话。
黄经纪脸上带着笑容,问道:“这东西,可让我仔细瞧下?”
许黟:“那是自然的,我家官人还指望着黄经纪能卖个好价钱,你这要是合适,我家官人手中就有一块半斤的,是个十足的好货色。”
他说得自然,已经完全代入小厮的身份。
沉香是好东西,放在他身上不安全。他家里连藏个东西的地方都没有,要是让人知道他家里有沉香,恐怕不用几天,他家就会有不少不请自来的“客人”。
既如此,他不如趁着这次想要制救命的急救药丸,把这沉香换出去一部分,换来的钱去买那些珍贵的药材。
黄经纪听到这沉香还有一块半斤那么大的,更是喜出望外。
他捧着帕子放到光线下详细观摩,很快就确定这块沉香是极品中的极品。
这么好的一块沉香想要出手,不免让黄经纪怀疑,这户人家是不是遭了什么事,才把沉香托人卖出去。
不过干他们这一行的,讲究名声和信用。
黄经纪没多嘴问许黟他家官人姓氏,只道:“你家官人想要托我卖出这块沉香,想买沉香的正好有几户托我帮忙买,不愁没人要。”
许黟闻言,挑了挑眉头:“那小的就替我家官人谢黄经纪了,还得烦请黄经纪别把小的说出去。”
说罢,他就垂着眉,又小声地说道,“我家官人是背着我家娘子把这块沉香给卖了的,就是不想让他人知晓,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要是被说了出去,我家官人就没法在县城待着了。”
黄经纪一听,立马露出“我懂我懂”的表情。
他可见过太多这种背着家里人偷卖东西的了,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们,哪几个不是爱花钱的,没钱了不就得找法子拿到钱。
这不,就把主意打到这儿来的,可太多了。
黄经纪也不担心这事会找上自己,牙行做买卖,是要交保证金的,而且有专门的律条,做成的买卖都是签订契书的,容不得他们来到牙行里撒野。
要闹也是闹到别人家里去。
确定好后,许黟给了黄经纪二十几个茶水钱,又将那拇指大的沉香留下来。以便让黄经纪去联系想要买的卖家,商讨价格。
黄经纪直接说,要是买卖成了,他要抽一成的利。也就是说卖出去的价钱,他要拿走一成。
这个价可不低。黄经纪说完,就盯着许黟的脸看。
许黟沉默,半晌之后,他做出咬着牙犹豫不决的神态,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重重的点头同意了。
见到他这边点头同意,黄经纪心里松开一口气,这么好的买卖,他可不能让别的牙商给抢走。
第43章
两日之后, 黄经纪真替许黟寻到一户卖家,那户人家的老爷最喜沉香,身上的衣物素日里熏的都是用沉香调的熏香。
许黟乔装打扮过来牙行时, 黄经纪笑容满面的对许黟说道:“这邢老爷是个爱香懂香的,见了这沉香后,就喜爱上了,说一定要买下来。”
许黟闻言, 眼神怪异地看着黄经纪。
黄经纪没发现他眼神不对劲, 又继续道:“说来也巧,前几日邢老爷便托我打听极品沉香的事, 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来了, 还找上的我, 这可谓是缘份使然呐。对了,你那沉香带来了吗?”
他问许黟。
许黟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家官人, 使我来先问问, 这……邢老爷开的什么价。要是合适了,我明日就可以带着沉香过来。”
做戏要做全套,他一个下人,怎么能随意揣着沉香出门。
果然,黄经纪没有多想:“是这个理。”
许黟趁机问道:“不知这邢老爷可是西街做丝绸买卖的?”
黄经纪道:“正是这邢老爷。”
说完,他眼珠子转了转, 想着这小厮家里的官人,在盐亭县应当也是有点脸面的, 也许这二人还是相识的。
这小厮说他家官人不想被他人知晓, 兴许也有这个原因在。
黄经纪挂笑说道:“无妨无妨,我没跟邢老爷多说什么, 这邢老爷也是个知理知趣的,并没有问我想卖沉香的是哪位客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官人即使心里还有些芥蒂,恐怕也消减不少吧。
许黟面色不改,心里却一言难尽。
这怎么还是三次元见过面的人,要是寻常不认识的也就罢了,这位大概还是邢岳森的父亲。
但不管怎样,这沉香还是要卖的。
许黟再次问:“这邢老爷开的什么价?我好回去禀告我家官人,让我家官人定主意。”
黄经纪比了个手势,眼里的光芒亮起:“一两沉香十五贯钱。”
十五贯钱的数目不算多,可这官人手里有半斤,那便是七十五贯钱。
一块小小的沉香能卖到这个价,是许黟想不到的。
不过转念一想,沉香名贵,极品沉香更是难得,而许黟手中这块还是奇楠,是极品中的极品。
据称宋朝还有“一两沉香一两金”的说法,邢老爷开到十五贯,换算下来便是一两黄金外加五两白银。
想到这,许黟便没那么惊讶了。
见许黟沉思不说话,黄经纪连忙补充说道:“你回去跟你家官人好好说说,在盐亭县能开到这个价的不多,虽放在汴京还能再卖高一些的价钱,但咱们这毕竟是潼川府下的小城,没法和汴京的比呀。”
……
许黟从黄经纪的牙屋里出来,深深地吁出一口浊气。
事情的发展和他想的略有些不同,他以为在盐亭县没认识几个有钱人,自不会碰到熟悉的。
结果倒是给他打个措手不及,让他碰到邢家的人问价。
他见牙行里人来人往,就默默地微垂脑袋走在一边,即使遇上熟人的概率很低,许黟还是选择低调一些。
正要路过人口交易的牙屋,就听到难听的咒骂声,是个穿着旧衣裳,神色狠厉恼怒的青壮,手中拿着棍子在抽地上蜷缩成团的小孩。
“你这反了天的小兔崽子,还敢给我逃跑,是觉得老子治不了你了?敢给我跑,看我不打死你。”
“呸,当了几年的赔钱货,想着把你送去那大户人家里想福气,还不乐意了,要我白白浪费半日的时间去寻你!”
满脸横气的青壮一边骂还不过瘾,一边还要上手把小孩从地上拉起来打。
周围都是漠不关心的人,见着这残忍的一幕好似再熟悉不过了。
有的甚至笑着站着看热闹,嗑着瓜子,拍手说打得好的。
许黟不自觉地锁眉,眼睛余光正好看到被拖拽的孩子脸庞。
脸上脏兮兮的,难掩面黄肌瘦,破破烂烂的衣服在拉扯中破了几个洞,露出里面骨瘦如柴的细弱身躯,黑黄的皮肤上面,是新旧交替的疤痕。
哪怕有一段时间未见,许黟还是第一时间认出这个孩子是谁。
是那个被父母叫做“牛粪”的孩子。
他紧紧咬着下嘴唇,哪怕痛到全身都在颤抖,都没有哭喊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