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吃咸蛋黄
那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睛努力睁得大大的,上面是滚动的泪光,以及对未来的绝望。
不知为何,许黟的心好似被利爪狠狠地抓住,刹那间呼吸急促。
“给我过来…老子今天非卖了你不可。”
那青壮拖着牛粪往牙屋里走去,丝毫不在意周围打量的眼光。
这小杂种让他在外人面前丢尽脸面,就别怪他了。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他挥舞棍子的手腕,他怔了下,面色凶狠地扭头瞪去,结果看到是个长得干干净净的少年。
再去看少年的装扮,好似哪户人家的小厮,能在牙行里出现的小厮,背后都有个不可得罪的主家。青壮本能地缩了缩手,脸上推上笑,咧着嘴讨好说道:“这位小哥,可是有什么事?”
“你是他何人?”许黟指向被他拖拽着的牛粪。
垂着脑袋的牛粪听到声音,肩膀动了动,缓缓地抬手脑袋。
青壮说道:“我是这孩子的父亲,本来想着送他去大户人家里享福的,但这孩子不去,还跑了,实在不像话。”
“父亲”二字,在这人嘴里说出来,是那般讽刺。
要是真的能去大户人家里享福,他怎么不自己进去,而是要将孩子打骂着发卖到这儿来。
而且看这孩子,他根本就不愿意。
哪怕是讲孝道的宋朝,这般行径的人,依旧有不少人家是不耻的。可这青壮,却偏偏好生理所当然,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许黟冷声道:“他不愿。”
青壮“哼”了一声,这会也没那么害怕面前的小厮了,不耐道,“我要卖他,跟小哥有什么干系,再说了,我是他父亲,他就得听我的。而且你是不知道,这小杂种坏心眼可多了,对家里的弟弟妹妹不好不说,还偷家里的钱,你说该不该打该不该卖!”
说完,他就要拽着小孩离开。
忽然间,他手中的小孩迸发出巨大的力道,拼了命地挣脱他的禁锢。
牛粪朝着许黟跑过来,用力地跪到地上,哀求地喊:“郎君救我,郎君救我,我不想被卖了去。”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磕头。
许黟赶紧把他拉起来,看着他磕出血的额头,心里惊诧不已。
牛粪也认出他来了。
青壮见状,连忙“诶”了一声,就想把牛粪抓回去。
“你这小王八蛋,说什么胡话……”
许黟闻言,将牛粪拉到自己的身边,冷眼地看向他,说道:“这孩子我买了。”
“买?买了!”青壮眼里一喜,连忙说好。
“小哥好有眼光,这孩子虽然根骨差了点,但好好调教的话,后面可听话得很,你买他回去,一定不会失望的。”
许黟:“……”
许黟不愿在外面跟他继续说话,面对他的笑脸相迎,只觉得心里恶心。
他拉着牛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对他道,“别怕,我带你走。”
而后,就进到这间交易人口的牙人屋子里,说明要把这个孩子买下来。
牛粪的卖身契已经在牙人手中,见到这不听话要逃跑的小孩有人想买,牙人也欢喜,心里想着不用浪费这几日的口粮了。
牙行里做交易的,不可随意哄抬价格,特别是下等人的交易,这都是有明码标价的。
像牛粪这种十岁出头,半大小子能干不少活的,要比几岁的价格贵一些,要三两五钱。
许黟不做大冤头,听到这三两五钱里,牙人要抽三钱的利钱,剩下的都归那青壮时。许黟皱眉,砍价道:“三两银子,我就买了。”
牙人还没开口呢,青壮先喊起来:“小哥你怎么还压价,这孩子你带回去,可能干不少活了,砍柴烧火挑水洗衣服他都会,不亏钱的。”
“你把他打成这样,我还没找你要药钱。”许黟露出不悦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压价也行,你把这孩子的药钱付了,我就按原价买他。”
听了这话,青壮畏畏缩缩地闭上嘴,不敢再说别的话了,生怕许黟真的要找他拿医药钱。
牙人在旁边看得也差不多了,出声道:“行了行了,那就按三两的价来,小哥你付了钱,就可以把人带走了。”
青壮面带失望,以为牙人会为他争取一二。他不知,此刻的牙人已经有些恼怒青壮了,要不是这人,再养个两天,将人养精神了,还可以再卖高一点的价钱呢。
现在人家不讨药钱,就已经是不错了的。
付了钱,牛粪的卖身契到许黟手里,他把这张关系到牛粪未来命运的卖身契妥善地放到怀里,牵着牛粪的小手,头也不回地离开牙行。
牛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强忍一路的泪水,此刻再也忍不住了,疯一般地啪嗒掉下来。
无声的哭泣,渐渐地变得有声。
一抽一抽的拍打在人的心坎上。许黟的脚步停下来,身后的小人没察觉到,下一瞬就撞到他腰部位置。
“郎君,我不是故意的。”牛粪抽着鼻子,有些害怕的说。
他得寸进尺,要郎君买下他,已经是十分对不起郎君了。可看着被他眼泪糊脏的衣服,他内心愧疚极了,怎么还能把郎君的衣服给弄脏。
许黟垂眸看着他,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不用道歉,是我忘了说,而且你不用唤我郎君,叫我黟哥儿就好。”
牛粪呆了呆,有些不明白。
他在被青壮卖到牙行里,不过一日时间,就已经知道很多东西了。
卖到那里去的人,都是要被卖到大户人家里当下人的,下人遇到主家,不能直视主家的脸,也不能喊主家名字,伺候什么身份的人,就按着身份来唤……牛粪不笨,相反,他还有些聪明,要不然也不会认得好些药草,挖了去县城里卖。
他很快就记住了牙人对他们说的话,还说要是他们乖乖的,就有饭吃。
但他心里有事,他没法安心地待在牙行里等人把他卖了去,他要逃出来,去找他的妹妹。
许黟没有说什么,目前要紧的,就是把这孩子带回家处理伤口。
天气炎热,破了皮流血的伤口容易受到感染,发烧就不好了。一个小伤口都能要了人的命,更何况是这看着瘦瘦弱弱,摸着都是骨头的孩子。
许黟没让小孩跟着自己走路回家,而是在外面雇了一辆牛车。
不多时,两人从车里下来,牛粪拘谨地跟在许黟身后,丝毫不敢张望。
许黟想要他自在一些,这个时候也没有特意多说什么,打算让他自己独立地适应新环境。
守家的小黄看到许黟回来了,高兴地“汪汪汪”跑出来,刚到屋门口,见着还有个人跟着许黟,好奇地停下来,小心地凑上前嗅着陌生人的气味。
牛粪是认得小黄的,好几次他看到许黟身边都有跟着一条小黄狗。就是好一阵没见着,小黄又长大不少,瞧着威风凛凛,像极了他村里猎户家中养的狗。
“它叫小黄,是家里的一员,以后你要是在家里,可以跟它作伴。”许黟笑笑说。
接着,许黟带着他去到灶房里,舀了一桶清水,让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先用冷水擦洗,我去给你找一身能穿的衣服。”
“郎君……”看着许黟要走,牛粪紧张地喊出声。
许黟回头看他,说道:“我很快回来。”
许黟的话很有说服力,牛粪一下子就不害怕了,望了望灶房周围,有两个大架子,上面放着晒着他不认识的药材,锅碗瓢盆不多,但有好些摆放得整齐的罐子。
他很快就把目光收回来,拿着许黟递给他的巾子,脱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小心地擦拭着四肢。
擦到伤口处,他疼得龇牙咧嘴,在牙行里他忍着不哭,这会伤口肿起来,摸着就很疼。
另一边,许黟回到屋里,在放置旧衣服的箱柜里翻找许久,都没有找到适合牛粪这个岁数的衣服。
无法,他挑了一套棉质的短褐,回到灶房时,牛粪已经擦拭好身体。
瘦骨如柴的身躯让许黟脚步一顿,隔着衣服摸到和赤裸裸展现在眼前的感觉是不同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受,在胸腔中胡乱冲撞。
哪怕是情绪稳定如许黟,这时都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
他沉着脸不说话,牛粪有点紧张地抱住手臂,小心翼翼地出声:“郎君,我……洗好了。”
许黟对上他怯怯的眼神,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敛起戾气地温和道:“过来,把里衣先穿上,穿好了跟我过来一趟。”
许黟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卷了袖子还是很滑稽,他摸着柔软的里衣,抿了抿嘴角的走出来。
外面的许黟已在药箱中拿出外伤药,看着他出来了,就把他带到自己的屋里,让他躺到床上。
“你身上的伤口要尽快上药,要不然天气一热,明日可能会溃烂。”许黟说着,让他把上衣给脱下来,坐到旁边,用装药的罐子,调了一罐涂外伤的药膏。
牛粪愣了愣,看着许黟的眼眶发红:“郎君,你待我真好。”
许黟勾唇笑:“原先在牛车上,我与你交换了名字,咱们便是认识的人。我今日运气好遇到你,那也是咱们的缘分,既然让我碰到你,那就不会坐视不管。”
说着,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感激神色,许黟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下端。
“你这额头磕得真狠,就不怕脑震荡了。”
牛粪疑惑:“郎君,什么是脑震荡?”
许黟:“……”
“躺好了,我在给你上药呢。”
看着红肿着的伤痕,许黟脸上的笑意冷不丁地消失,他低声问:“那人真是你父亲?”
趴在床上的牛粪罕见的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过了几秒,他才嗡嗡地说:“嗯,是我爹。他说的,以前为了我花了好些钱,让我定要孝顺他……可现在,他不要我了,也不要妹妹了。”
许黟皱眉:“妹妹?”
牛粪猛地爬起来,朝着许黟就是一拜,咬着唇道:“求郎君也救救我妹妹吧,我爹想把她卖到勾栏院里。”
许黟震惊,这人还能当爹?
简直是畜生不如呀。
他冷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那日商量着要卖了我,我就听到还想把妹妹也卖了,说是什么勾栏院里会要妹妹的。”牛粪说着说着,眼睛变得猩红。
他一开始并不晓得什么是勾栏院,还是在牙行里听到那牙婆子在说,说不听话的就要送去勾栏院里,过着比畜牲还不如的日子,到那时候就没有他们后悔的机会了。
“郎君,妹妹不能去那里。去了那,妹妹就一辈子没法回来了。”他逃跑,也是为了找妹妹。
许黟让他别慌,问他妹妹是否已经被卖了。
牛粪摇头:“没有,他、他先哄着我离开的,就是不想我知道妹妹卖去了哪里。”
既然还没卖走,那么就有机会把牛粪的妹妹也给买回来。许黟想到这里,就安抚他,让他别心急,先把身上的伤处理好。
涂上药,又用布条包扎好,许黟让他把衣服穿上,他先出一趟门。
出门前他自然是把身上的小厮装扮换回来,穿着长衫去找隔壁的隔壁的唐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