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冻京橙
通常情况下,办这样一场的答谢宴,下个季度主推的布料都能预售个上千美元,十分的划算。
埃洛伊斯被安排坐在长桌靠中间的位置,不一会儿工厂的经理一脸殷切,端着香槟杯来向她寒暄,又送出一份伴手的礼物。
她当经理的面打开的夸过,又才发现,每个客人收到的礼物都不一样,她这里是价值一二十美元左右的蒂芬妮骨瓷套杯,底款还刻了她的名字。
旁边的位置有了同行落座,埃洛伊斯余光却意外瞥见一个面熟的人提裙子走进来。
竟然是曾经住在利兹酒店里,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个巴黎女裁缝。
对方也见着了她,她们互相多看了几眼,转瞬就被前去欢迎她捧场的工厂经理给挡住了。
埃洛伊斯转而又与临坐聊起来,这是一位在上城区开男士礼服店的中年裁缝师。
他姓彼得罗,经营的店铺小有名气,主要客户都是有钱绅士,谈吐间起初也稍显倨傲。
后头得知埃洛伊斯的姓氏,便一改态度,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最近在和尤维剧院合作。
“原来就是你呀,我知道你,刚开张没多久,就夺了谢立芙裁缝店想要的订单,很厉害呀。”
彼得罗知道她就是那个撬了雷蒙德·霍德华墙角带人独立出去,最近傍上女明星做靠山,势头不小的女裁缝。
他接着恭维她两句,埃洛伊斯却好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圈子就那么点大,排的上前十的裁缝店就那些,但凡有点消息都能传开,我还知道,你是从霍德华裁缝店出来的,没错吧?”
“没错,正是。”
埃洛伊斯点头,她这段日子只顾连轴转跑客户,却没留心与同行互通有无,没这方面社交,自然也不知道别人如何评价她。
客人差不多齐了,克里维奇也上座,长席开始传菜,听这位厂老板的祝酒词之后,埃洛伊斯也动起刀叉。
身旁,那位彼得罗还在时不时与她搭话。
“就前天,我还在外面听人议论过你,说你抢生意,不守规矩搅局。”
那也是在一家布料商组织的小型聚会上。
埃洛伊斯听了,扯起嘴角一笑置之。
尤维剧院虽然不是顶级,但还算有名气,那里的订单即便是大裁缝店也会派人去争取。
可埃洛伊斯走后门直接找了熟人娜莎,叫原本势在必得的谢立芙裁缝店扑空,她原本把这件事没放在心里。
目前接触的那一小圈贵妇人,在知道她之前,一定也都有常光顾的裁缝店。
眼下这些客人因为某种原因都来了她这里,就又有许多店铺生意被她影响。
那些店铺的主人会对她有好评价才怪。
因为暂时还没影响到彼得罗,故而他十分不在乎,跟着长叹道:
“依我看呐,这些人就是嫉妒你有路子,不过没关系,你前老板雷蒙德倒是与谁都关系好,可霍德华裁缝店也没成为纽约第一不是?”
埃洛伊斯不评价前老板,她叉起盘子里浇汁的鱿鱼圈,低语道:
“做生意不正是为了从别人嘴里抢食?鱿鱼不喜欢抹香鲸,也是理所当然。”
谁让抹香鲸以鱿鱼为食呢?
她的态度并不谦逊,不打算让人小觑。
接触名利场的人,大多慕强凌弱,越是露怯他们就越是蠢蠢欲动想大鱼吃小鱼,只有适当的有锋芒,才能让人尊敬。
中场时间工厂老板亲自为客人们切开价格昂贵,千里迢迢从热带坐船来的菠萝。
他一边命人分食,一边讲述下季度主打的新布料,使用了绞经织法,花纹格外丰富,款式有二十多种选择。
埃洛伊斯看过传递到手的样布,又与周围的几个同行交流一番意见,最终决定订上几十码试试。
一番宴饮后,许多人都离了席位各自闲聊,这会儿才是真正的社交时间,房间末端有演奏者在弹钢琴,阵阵交谈声不断。
埃洛伊斯主动起身,往那巴黎女裁缝附近凑,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招呼,互相确认了身份。
交换姓名,埃洛伊斯才知道她名叫让娜,如今已经在纽约租了公寓,打算常驻这里。
用让娜的话来说,纽约的客人比巴黎有钱,要求却不如巴黎贵妇麻烦,生态环境良好。
得知埃洛伊斯开了一家裁缝店,让娜感到十分意外。
她觉得酒店的女仆眨眼的功夫就能成为裁缝,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而埃洛伊斯见让娜也终于开始尝试说英文而不是法语,也很意外。
不过,裁缝这个行业门槛不高,经常有天赋超群的人忽然冒出来,让娜没惊讶多久,就很快与她议论起这家布料商的不好,她说的是法语。
“我最初手上急用布料,找这里订的几批货物,第一次还好好的,第二次就时不时混一些有问题的,被我发觉了,才全都换成好的。”
埃洛伊斯也有同样的经历,这只不过是大多数布商的小手段而已。
要是哪个客户发觉不出来,估计以后收到的,就全都是次货了。
让娜依旧拨弄她肩侧的卷发,带着埃洛伊斯往角落里走,边道:
“克里维奇拿出来的新布,你订了没有?”
埃洛伊斯转动眼珠,缓缓说道:
“我新店开业,手头没什么钱,瞧克里维奇这里的货还挺好,价格也实惠,又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就打算买点试试。”
说罢,观察让娜的脸色,她拧着眉头,神色发愁,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马上就要被坑骗了。
“你是没见过好东西,这些还不如英格兰货。”让娜情不自禁将她在欧洲时常光顾的几家布料商的名称告知埃洛伊斯。
“你不如去这几家纺织厂订货,嗯…你告诉我一个地址,回头我把他们的地址送给你。”
让娜告诉埃洛伊斯,这些布料商都分布在欧洲各国各小镇上,价格虽然不低,但质感却是独一无二,一年就那么点产量,都是她曾经一家家积攒起来的货源,叫埃洛伊斯千万轻易不要告诉别人。
埃洛伊斯闻言称好,又将她称赞了一通,说她见多识广,不愧是她,哄的让娜喜滋滋的,说要去埃洛伊斯的店里逛逛。
随后,让娜听见钟声,懊恼地告辞,称最近生意忙碌,要提前离席。
她最初来纽约,便是受豪门邀请制作婚服,名声在外,订单比埃洛伊斯还要多。
待她走了,埃洛伊斯又留一会,今晚已经有所收获,她心满意足,也打算等阵雨势小些就离开,就拎着伴手的礼物,朝后门那廊里走去。
雪榈饭店曾经是两座楼,后来合建改成了一座,外侧延伸出来一圈的走廊,拱形窗洞整齐排列,玻璃窗格上有铁艺图案,隔几步路,就有落地的粉彩大地尊瓶子装饰,这些东西来自十三行。
传递声音的大摆钟放置在楼梯旁边,楼梯立着两名看起来不像侍者,倒像警卫,穿着正装的男士。
埃洛伊斯走到后门附近放一个小房间外,看见里面一排正在打盹的随行助手或仆人。
甚至还有几位,穿着整洁而统一的制服端坐,也不打盹,似乎时刻等待被呼叫。
她唤出来角落里的瑞妮,瑞妮揉揉眼睛,见外面不知何时又下雨了,便道:“我去街口叫马车过来。”
说着,她就朝外面奔去,埃洛伊斯的裙子拖地,十分不方便在湿漉漉的地上走,只得留在廊里等待,今天雪榈饭店没什么客人,并不吵闹。
后门出口有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和一个卖烟的小男孩躲在下边,这里没有人守着,自然也没人赶他们。
她走过去,先买了一支细细的卷烟,又把零钱给那小女孩,但却不肯要她的花。
…
大圆厅通透的烛光下,老本杰明说话时,总爱习惯性摸摸自己遗传的地中海光头,他因为酗酒而身材臃肿,穿礼服时不得不敞开衣扣。
坐在桌席上座的椅子里,与在华盛顿位高权重的舅哥勃洛克议论过白天的政务,他回过神来,又把目光投到了一旁总不做声,只默默聆听的青年人身上,他欣慰地乐呵起来。
“听我们两个老头子讲话,一定很没意思吧?”说着,他又注意到自己手边已经在开始哈欠连天,小鸡啄米,一点也不成样子的乔约翰,拍桌瞪了他一眼。
“乔约翰,你就不能跟温斯顿学学,今天又去哪里鬼混了?这样下去,我还怎么把家族交给你……”
乔约翰如惊弓之鸟,他连说自己最近没有鬼混,又向一旁的温斯顿,以及舅舅勃洛克求救。
勃洛克这趟来纽约,是为了准备出席在州政府竞选的演说,好不容易能空出几个小时来见亲戚,他笑着摇摇头,劝老本杰明别跟小孩生气。
“能鬼混就让他去吧,等到了我们这个位置,脑袋搁在鹅绒枕头上,也照样睡不着觉,仔细想想,还不如不淌进这浑水里。”
老本杰明沉默一会儿,面对眼下严峻的局势,也只能叹气。
勃洛克距离那至极之位,仅仅一步之遥,其中的滋味,暂且不表。
新旧派系面临交替,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涌动,尘埃落定之前,分不清谁是盟友,谁是敌人,只有家族至亲之间,还能这样放松放松。
老本杰明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又目光柔和起来。
乔约翰见状,赶紧朝父亲卖乖:“舅舅说的对,人各有志,况且我再怎么努力,也难越过父亲您不是?”
老本杰明的那点柔和被无语凝噎覆盖,他又想骂点什么,被勃洛克打断:
“诶,对了,乔约翰订婚了没有?还没有吧?”勃洛克见他聪明,又一表人才,动了说媒的心思。
可勃洛克思索了半天,派系不同的人家不能选,年龄不合适的也不能要,家族地位太低的,也不相配,想了半天,他对老本杰明说,回去让夫人帮忙寻觅。
乔约翰一听,顿时慌了神,他不敢乱说话,只好把祸事推到一旁岁月静好的温斯顿身上。
“温斯顿还没订婚呢,怎么就轮到我了?”
他的举措很成功,二位老先生又将注意力投射在温斯顿·默肯的身上,勃洛克对他并不能像对待小辈,与他而言,温斯顿已经接替他父亲,顺利的掌舵了那么大的摊子。
在竞选筹备中,他功劳显赫,是一位出色,稳定,仿佛永远也不会出现错误判断的盟友。
但勃洛克也知道,温斯顿的家务事并不如他的事业一样利索,充满了坎坷。
这事儿勃洛克不好评价,老本杰明却可以,他和颜悦色地笑道:
“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人选能配上你,温斯顿,你自己也该上上心,过了今年就二十五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都会爬了。”
老本杰明指了指乔约翰。
温斯顿将餐具放下,他面对本杰明家父慈子孝的场面有些稍显落寞,也不知用什么情绪来遮掩能显得自己正常一些,只得垂眼说道:
“眼下事多,暂时没这个打算,以后再说吧。”
温斯顿既然这么说了,没人会反驳他。
乔约翰还是没能逃过一劫,被告知毕业就订婚联姻,老本杰明告诫他,要是不成器就为家族多生两个孩子。
待二位老先生酒过三巡要散场,老本杰明又乔约翰送他舅舅前往下榻的地方,他心不在焉,也只能乖乖照做。
简单的一顿聚餐完毕,温斯顿打算直接去银行大楼凑合睡一觉,明早还要见一些不得不应付的老头子。
想到那些人的脸,就觉得活着没意思,可大家不都这么活着么?他能有什么例外。
随行的人穿着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湿润的空气里时而有阵风拂过,垂在墙边的帘子上下翻卷,楼梯上悬挂的水晶灯组也开始摇晃。
温斯顿顺着阶梯往一楼走,他抬眼,视线越过下属,忽然瞥见站在饭店后侧出口不远处的一个人。
她那身绿裙尤其夺目,裙尾在风口里摆动成波浪,好像下一瞬就振翅欲飞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