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玢城。
城上几盏火光晃动。
此时这是宵禁的时候, 城门紧闭,闲杂人等不能入城, 只能等明日天亮, 再由守卫核对身份, 放入城中。
正是战争之时,禁令理应更加严厉。
城墙上探出个脑袋, “来人是谁?”
徐大姐仰起头,高声喊道:“可是宋之宋小哥。”
“你怎地知道我?”
徐大姐笑着说:“我是徐莹啊, 随相公来过此处, 我相公是章文殊。”
“是章夫人呀, 许久不见,章老板身子可好?”
“那死鬼啊?坟头草都比碑高了!”
“哈哈哈。”
城墙上传来爽朗笑声,“夫人脾气还是一如当年呐!”
寒暄两句,城门缓缓打开。
玢城映入眼帘。
……
夜色漆黑如墨, 时辰已晚, 人们大多已经睡去,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
岑寂的街道上, 骡车铃铛铃铛作响。
逢雪问道:“徐大姐, 你有许多年不曾来枌城了吗?”
徐大姐恍惚了片刻, 笑答:“是啊,记得上次过来,还是那死鬼带着我来的, 他是个酒鬼,就贪一口酒, 守卫的官爷都知道他。哎,那次他还在城里给我买了盒胭脂。”
她念了几句,笑着骂:“那个死鬼,其他都挺好的,就是命短了点。”
逢雪心中想,许多年不曾来枌城,是怕睹物思人吗?不过那位宋小哥记性当真不错,时隔这么多年,竟还记得当年的故人。
“前面便是旅店呢,你看,还亮着灯火。上次过来,我和死鬼也是睡的这家店。妹子,我们一起去住店吧?”
逢雪点了点头。
牵马的少年回头看她,神色雀跃,“迟姑娘,今日好好歇一晚,等明早大家都起来了,我带你去寻你的兄长!”
“多谢,但不必了,我自己去寻便可。”
徐玉章嘴角瞬间耸了下来,蔫蔫应一声,转头继续牵马,“咦,他们在做什么?”
在道路前方,出现了一干奇怪的人。
他们全身上下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也未擎火把,如一条长龙,悄无声息地穿过长街小巷。
在经过路口时,便停下来,拿出些什么东西烧掉。
“好奇怪,”徐玉章皱起眉,“这群人鬼鬼祟祟,做什么呢,莫不是小偷?”
徐大姐啐了他一口,“什么小偷?大抵是他们家有人生病,这叫烧晦,把晦气给烧了,快走,隔他们远一些,别染到了晦气!”
路过这些人时,逢雪垂眸,看了他们一眼。
摇曳的火光照在一张张惨白的面容上,家属拿出病人的贴身衣物,放入火中,企图烧掉衣上所沾染的晦病之气,让亲人早日好起来。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火光照不暖麻木憔悴的面容,也照不亮他们的暗沉沉如鬼魅般的眼睛。
烧完晦气,这群黑布缠身的人便转身离开,悄无声息离开,幽然如鬼魅。
长街鬼气森森,一轮苍白的冷月明晃晃挂在夜空中,月光寒彻,照耀孤城。
逢雪仰头看着月亮,微微眯起眼。
小猫也跟着她看月亮,“好大的太阳。”
逢雪笑笑,“是月亮。”
小猫似懂非懂,“哦,是月亮。”
但到白日,红日升起后,街上却是一副截然相反的热闹光景。
“哟,热乎的包子哟,香喷喷的肉包子。”
“枌酒,热枌酒。”
“炸油条、炸麻花,各种炸货。”
还未睁开眼睛,热热闹闹的吆喝声便成群结队挤入耳中。逢雪揉揉眼睛,翻身坐起,打了好几个哈欠。
“咚咚。”门外传来徐玉章欢快的声音,“迟姑娘、迟姑娘,你醒了吗?”
打开门,少年捧着麻团包子,另一手拿碗滚热豆浆,朝她傻笑,“早点吃点吗?”
“多谢,我自己买便可。”
“我都买好了,”徐玉章红着脸,支吾着说:“是娘嘱咐我的,她让我带你去市集找你阿兄。”
逢雪侧过身,让他进来。
徐玉章身上是套崭新的靛青棉袍,脖子上围了圈雪白兔毛领,打扮得又精神又暖和。
他自己是吃过了的,就立在旁边,几分局促。
小猫从被窝里钻出来,看了少年一眼。
徐玉章朝它打招呼,“小猫,咪咪,过来。”
小猫炸毛,朝他凶狠地哈气。
徐玉章连忙把手指缩回棉袍里,讪讪笑,“迟姑娘,这只猫叫什么名字呀?”
逢雪:“还没有名字,就叫小猫。”
“咦,不给它起名字吗?那日后大了,不就成了大猫?”
“日后大了,它自己会给自己取名。”
小猫跳到逢雪身边,仰起脑袋,骄傲地说:“没错!小猫会给自己取名字!”
徐玉章:“哟,它还叫呢,真神气。”
“小猫就是这样神气!”
……
枌城繁华,让逢雪想起了青溟山下的井泉。同样是以酒闻名的小城,也同样热闹熙攘。
只是枌城有一处别样的风景——院墙屋顶,攀附大片绿色的小花。这种叫秎梦花的植物,加入酒中,能增添酒的风味,使普通的酒口感清甜,回味悠长。
徐玉章带着逢雪走过大街小巷,来到一家酒坊。
酒坊名叫【章氏酒坊】,牌匾老旧,门口人群络绎不绝。
“俺娘说,这是城中最著名的酒坊,要是阿兄新来城中,必定会来这儿买酒。老板叫包打听,好记性,消息灵通,什么事问他就是了。”
说话间,那位小眼睛圆头圆脑的老板便过来了,笑问:“两位想买酒吗?”
“劳驾,打听个事,可有个雁回城的年轻商人来买过酒?”
老板笑呵呵地说:“来我家买酒的商人可多了去啦,咱们家的酒名声响彻沧州,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哪个路过的行商不过来买几瓮酒?”
徐玉章:“我就不知道。”
老板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
徐玉章急匆匆问:“你就说有没有看见这个人吧。”
老板挠了挠脸颊,“客官别急,南来北往这么多人,我也不能个个都记清楚呀。”
逢雪开口道:“打一壶酒,再上点酱牛肉,一碟酒酿花生,再切些水煮鸡肉,撕成条,不必放盐。”
老板当即喜笑颜开,“哎!好咧。”
端盘子送菜来时,他忽然道:“这不一端菜的功夫,正好就想起来了,确有一个年轻人来这买过酒呢。雁回城的,个挺高,人俊朗,”他弯起嘴角,看眼逢雪,“和这位姑娘眉眼几分相像呢。”
逢雪连忙问:“他在何处?”
老板嘿嘿笑了两声,笑容揶揄,“妹子,那公子是你亲人吧?”
“正是阿兄。兄长久不回家,我来寻他回去。”
“哈哈哈,我一猜便是如此,妹子还是先别找他了,再待一段时日,说不定你就要多个嫂子了。”
逢雪瞪大眼睛,呆呆地“啊”了声。
“你阿兄啊,这几天跟在陆娘子身边,鞍前马后,那叫一个殷勤!”
逢雪:“陆娘子?”
“就是新来开医馆的小娘子,可会治病了,生得也清秀。喏,她开的医馆就在那条离离巷里,你过去闻陆娘子,会有人跟你指路的。”
逢雪颔首,喊了声“多谢”,起身便欲去医馆。
老板拦住她,笑道:“姑娘别着急,这阵子不是天冷,有许多人风寒嘛,这个点儿,小陆娘子总在外面义诊,你家阿兄估计在给她背药箱,还是在我们店吃些东西再去吧。”
阿兄迟迟不回家,居然是有了心上人。
逢雪心中又气又好笑,不过,兄长这个年纪,倒也是时候给她找个嫂子了。
小陆娘子医术高超,心地善良,也不知能不能看得上阿兄。
逢雪无心酒菜,手支着下巴,想到阿兄沉迷美色,留在枌城,竟一封书信也不回,心中不免埋怨。
但转念又想起前生的糊涂事,不免赧然。
还是二哥莫说大哥吧。
“迟姑娘,你吃些。”徐玉章劝酒。
逢雪:“不必,我不饿。”
徐玉章殷勤问:“迟姑娘喝些酒吗?他家的酒枌酒好喝,”他想要说些形容酒味醇厚美味的词语,想破了脑袋,也只能讷讷道:“真的挺好喝的,也不烈,有股花香,你试试?”
逢雪笑了笑,轻轻摇头。
徐玉章放下酒杯,呆呆说:“原来姑娘是不好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