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不,她是好酒之人。
逢雪转头,望着酒楼人影错落,心中却有一丝怅然若失。
只是酒友不在身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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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花参差,大片攀在院墙上,日光清如水,在花叶间流淌。
枌花花瓣是浅绿色,嫩若春江,花叶则是墨绿色,浓如青山。深深浅浅重重叠叠的大片绿交缠在一起,浓郁又清新,好似早春暮春相撞,团团绿色的火焰在阳光里曳动。
楼下忽地传来喧嚣。
逢雪往下看去,见街巷人头涌动,路人挤满了道路,翘首张望,似是在期待什么。
喧闹声越来越大,如蹦腾的潮水,翻腾不休,人们交头接耳,神秘兮兮。忽然之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闹市静可听见针声。
一队衙役押着个犯人,缓缓走来。
她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要押人去问斩。
要被砍头的是个妇人,也不知犯什么天大的罪行,戴着沉重的镣铐脚铐,被铁链拖着,垂着脑袋,头发干枯如蓬草,遮住了脸。
自她出现后,诡异的寂静只持续了片刻,平静的湖水再次汹涌起来。臭鸡蛋、烂菜叶从人群里抛掷出,纷飞如雨,噼里啪啦,砸了过去。
徐玉章探出身子,好奇张望,“一个弱女子,是犯什么罪行,怎么他们一个个这样恨她?”
老板端着小盘花生,也凑在栏杆看戏,闻言笑道:“柔弱女子?哈哈,她可不柔弱,这女人心毒得很!幸好她落网了,你小子遇见她,怕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女子身形清瘦,行动时几分弱柳扶风之感,体态袅娜,亭亭玉立。
徐玉章只看她的背影,便忍不住心生怜惜,不由反驳道:“怎么可能?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我岂会怕她?”
周围的酒客纷纷笑起来。
“这女人,手底下百来条人命呢。”
徐玉章一惊,“百来条人命?怎么可能,她……”
马上要被砍头的女子,叫作宋婉娘,以前在街头支馄饨摊卖馄饨的。她家的馄饨,可口美味,汤底极为醇厚,肉馅又滑嫩,和酒楼的酒,并列为玢城二绝。
直到有人从她的馄饨里吃出一块手指甲。
徐玉章一脸要吐出来的表情,不敢再看那女人一眼,问老板,“那你吃过她的馄饨吗?”
老板脸色立马变了,手里的花生子也吃不下去,低骂几句,把整盘花生都朝女人丢去。
女子低着的头动了动。
逢雪微蹙起眉,看见她别在发上的一朵白花。
白花教?
也是,一位柔弱女子,煮了这么多年“馄饨”才被发觉,大抵是会些邪法的。
小猫在桌上,吃鸡肉吃得正欢,装鸡肉的小盘子却被拿了起来。它瞪大眼睛,看着抢走饭碗的人,“喵”了声,“小仙姑也要吃鸡肉?”
逢雪摇头,把鸡肉用油纸包好,付完账后,准备离开。
“迟姑娘要去医馆了吗?”徐玉章也跟着起身,说道:“此刻人太多,道路水泄不通,不妨再等一会吧。”
“不必,我不走下面。”
“啊?”
红影越过栏杆,飞虹一跃而过,轻盈像只翠鸟,转身便飞至对面的屋顶之上。
徐玉章微微张大嘴。
酒肆传来一阵叫好声,老板抚掌而笑,“原来这姑娘是位侠女啊!”
逢雪避开人群,在屋顶找个位置,和小猫一起看行刑。
刀光一闪,血花四溅,人头落地。
场面不免血腥,看客不由掩面。
逢雪撕下一条鸡肉,放到小猫嘴边,看着人群散去,尸首被捡起,并无异常出现,才转身离开。
离离巷里的医馆很好找。
墙上没有青翠的枌花,也没有妖艳的藤萝,院子前几个竹筐,摆满了晾晒的药材。
一位小童在低头翻检药材。
见逢雪进门,她迎过来,清脆地说:“是来看病的吗?娘子出去了,要傍晚再回来,若你信得过,我帮你瞧瞧也成!”
“你会看病?”
小女孩点头,期待地望着她,“姐姐刚教过我一些呢!”
只是逢雪身上并无病痛,不能让她练手,“我是来寻人的。请问你见过一位姓迟的公子吗?”
“呀,那个讨厌鬼?”小女孩神情警觉,“你是他什么人?”
逢雪苦笑,摸了摸嘴角,“他是我的兄长,我特意来寻他。”
“哦。”女孩圆溜溜大眼睛上下扫了她几眼,拦在门口,双手紧紧握着扫帚。
看来阿兄在这儿,人缘不是很好。
逢雪暗自腹诽,想了想,朝她说道:“他是去陪小陆娘子一起出去了吗?”
女童哼了声,“他就知道缠着陆姐姐,讨厌鬼!”
“那我傍晚再来寻他。”逢雪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几粒花生糖,“辛苦你啦。”
女童神情依旧警惕,“我不吃……”她扫了眼糖,嘴角抿起,咽了口口水,小声说:“我一点都不想吃,陆姐姐会给我们熬甘草糖吃。”
“好吧。”逢雪把糖收回了小口袋,朝她拱手,“叨扰了。”
转身离开医馆,她却也找不到该去何处,便抱剑靠在墙上,望着天空发呆。
若是找到阿兄,该说些什么呢?上一世阿兄可曾遇见小陆娘子,小陆娘子成了她的嫂子吗?
她思来想去,觉得不能空手而来,便转身去热闹集市,打算买些珠钗首饰当作见面礼。
琅玉轩中,花香鬓影,美人如云,珠玉琳琅满目。
回家后,爹娘给了她不少银钱,逢雪的钱袋子重新鼓了起来。
她倚靠在柜台上,环顾四周,微微皱起眉。
如今流行的妆容,是在面上敷一层霜白的粉,嘴唇涂得殷红如血,显得肤白如雪,唇红齿白。
倒是挺美的。
但为何美人的眼睛,都有些发红呢?这又是什么流行的妆容。
逢雪在山上多年,注定和打扮无缘,只是想着要给小陆娘子准备礼物,便忍不住多看琅玉轩里的美人几眼。
大抵是她们肤色白皙,一双赤眸便尤为明显。
逢雪垂下眼睛,犹豫了片刻,望向倚在旁边招呼客人的掌柜,走来走去的小二。
仔细看,他们的眼睛也沁出一丝血色。
“姑娘,你要这根簪子吗?”
逢雪“嗯”了声,付好银钱,拿起簪子走出门外。
迎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每一个人,都有一双赤红的眼眸,如深埋地下的恶鬼。
烈日当头,逢雪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后背却发凉。她终于想起,多餐人肉双眼赤,这一双双赤眸,是食人之相。
看来掌柜所言不虚,那位婉娘的馄饨摊,当真受欢迎,人人都吃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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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阳光灿烂,照在身上,却寒冷如冰。
逢雪回到离离巷时,医馆门前却聚集起了一些人。
小童立在门口,无措地说:“小陆娘子不在家,傍晚才回来。”
嗷,原来是来看病的。
然而来人却不管这些,围在门口,非要小童将大夫叫出来。
小女孩急得跺脚,“可是小陆娘子当真不在这儿,她出门去啦,如今生病的人那么多,有些都已经动都动不了,只能她亲自去看,你们若是要找她,须得提前过来。”
来人道:“我是赵老爷的管家,你便告诉我们,陆娘子在何处看病,我们去寻便是了。”
“我也不知道!”女孩欲合上门,那人却用手抵住了门板。
“不知道也无妨。我们已经把病人带过来了。”管家使了个眼色,几个壮汉抬着顶青色的小轿,堵在门口。
轿帘掀开,一只惨白如纸的手从中伸出,家丁拉住手,将一名瘦骨嶙峋的青年扶了出来。
“好吧,”女童见此,便松了口,“你们便在这儿等小陆娘子吧。”
赵公子病恹恹的,几乎走不动道,身子靠在家丁身上,听见女童开口,他忽而抬起脸,直勾勾地望过来,不着痕迹咽了口口水。
女童侧过身子,让开门,“进来吧。”
异变突起。
青年忽地朝她扑了过去。几位壮实的家丁连忙去拉,却拉不住一个重病之人,还有一个惨叫一声,手臂瞬间鲜血淋漓,被咬掉了大块肉。
女孩被吓傻了,呆立原地。
一只脚伸到赵公子脚下,把他绊倒在地。
几人惊魂未定,只见红衣少女轻巧一拧,咔嚓几声响起,便把赵公子的关节脱臼,再往前一送,青年靠着墙壁,缓缓软倒在地。
他红着眼睛,死死看着面前人,通红涎水从口中流出,低声喃喃:“让我吃、让我吃……”
逢雪问:“你要吃什么?”
赵公子呵呵傻笑起来,牙齿上挂着血丝,咀嚼了两下,把咬掉的那块肉吞进腹中,“我要吃馄饨。”
第06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