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这么晚,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今日收获不错,那姑娘出手阔绰,一下子便拿出十两银子。
她身上的那件红衣灿若霞云,旖旎灿烂,一看便价值不菲,不知是如何织成的,若是下次贵人来取货时,说不定能打听打听。
阮织云心里盘算,边提着灯火往家走,走到一半,腹中忽而咕咕叫起来。
她下意识望向街尾。
那儿黑漆漆的一片,空空荡荡。
以前宋婉娘的羊肉馄饨摊便开在此处。
结束一天疲惫后,阮织云总喜欢去那吃一碗馄饨。那馄饨,汤底醇厚,皮薄肉嫩,一口咬下,带着奇异肉香的汁水在嘴中爆开。
她咽了口口水,想到馄饨是用什么做的后,又不免反胃。
羊肉馄饨……羊肉……如此好吃吗?
正低头往前走,街那头忽然缓缓走来一个人。
两边高墙挡住了月光,那人的面容模糊不清,身量格外矮小,只到普通女子的肩膀处。她身戴着厚而黑的披风,头戴斗笠,拦住了阮织云的去路。
披风里传来女子嘶哑的声音,“阮姑娘是城中最好的绣娘,能否帮我绣个东西?”
阮织云为难道:“夜色已深,我打算回家了。”
“愿出百金。”
阮织云瞪大了眼睛。
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却有一个奇怪的要求——要她缝制之时,用布蒙住眼睛。
缝的东西,触手冰凉、僵硬,似乎也不是普通的布料。
但想到百金的报酬,阮织云还是坐下,一针一线,耐心缝制。
四周死寂无比,只能听见烛火噼啪爆开的声音。
手下的活终于织好。
“客人可曾满意?”她照例问道。
“满意!满意!”客人含笑回答,拿出的口袋里金子叮当晃动。
阮织云松了口气,“客人的声音好耳熟。”
“嘻嘻。”那女人笑了一声,“我的脖子断了,阮姑娘便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第068章
百褶裙整齐地叠着, 鸳鸯戏水的刺绣栩栩如生。
两只小鸳鸯头对着头,绒毛清晰可见,一池碧水涟漪。
将鸳鸯碧水绣于布上的绣娘正摆着褶裙上, 嘴角咧得很开,几乎到嘴角, 似乎遇见什么不可思议的美事, 喜笑颜开。
逢雪早上来取褶裙时, 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人们将小小的裁缝店围在一起,“织云多好的一个姑娘啊, 怎么遇见歹人?”
“谁这样歹毒,把她的脑袋都砍下来了, 天爷啊, 官爷快把凶手抓出来, 不然夜里都不敢熄灯了。”
“哎哟可别说了,怪渗人的。”
……
众人挤在门口,神情好奇又惊惧,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几个衙役在四周贴封条, 搜查小店, 各自忙碌。
逢雪皱起眉,攥紧剑柄。
绣娘左颊的梨涡隐隐, 笑容一如昨日那么甜美, 只是双瞳涣散, 失去神采,白皙粉红的面色,被一层青灰覆盖。
“好了好了, ”衙役挥手驱赶人群,“散去吧, 凶徒跑不了多远的,过几日便追捕归案了。”
逢雪暗暗使一式降妖。
没有感应到妖气。
她走上前,垂眸观察人头。
衙役过来赶她,“姑娘,你干嘛呢?看见人头不害怕,反而凑过来?”
逢雪道:“你看她的脖子,脖颈血肉参差,不像是刀剑劈砍,倒像是被人硬生生拔下来的。”
“说、说什么呢?胡说八道!”
周围人被她一句话弄得惶惶然,忍不住又去看那颗表情诡异人头,血淋淋的脖子下露出的小截白骨。
忽而有人高声道:“我见过她,昨天傍晚,她还在和织云娘子说话呢。”
“她是个生面孔,以前没看见咧。”
“还配着剑,说不定她就是凶手,不然何以知道得如此清楚。”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看她的眼神顿时带上几分畏惧。
连衙役也变幻了神色,开始一一盘问,从何处来,为何到这里,身上背着剑,可是游侠?
当听说她来自雁回城迟家,衙役们神情缓和许多,“我听说过你家老爷子,上次兵灾,还是老爷子开仓放粮,救了不少人。”
“只是没听说过你。”
逢雪道:“过去一直在青溟山修行。”
衙役顿时肃然,拱手,“原来是山上来的道爷。”他求教道:“这桩案子诡异得很,绣娘的脑袋还在这 ,身子却怎么都找不着了。仙师你看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有东西作祟,也有可能是人为。”
“仙师能否随我去一趟衙门?”
邀请她同行的衙役名为武蝠,是位年轻魁梧的武士。
“最近因为那事儿嘛,城中人心惶惶,”武蝠叹气,“太平年间,怎地连出这么些事?”
“太平年间?”
武蝠苦笑了声,招呼其他人抬起尸体,检验证物,用封条将裁缝店封住。
忙完这些,他们便回到衙门。
老仵作经验丰富,端详人头断处的伤痕,得出结论:“确实不似刀斧劈砍,更似是被拔出来的。”
“拔?”
衙役们面面相觑。
得有多大的力气,才能凭空将一个人的脑袋从身体拔下来?
若非鬼神,岂有这样的怪力?
再说她的头颅仍在,身体又去了哪里呢?凶手犯案之后,把头颅丢在原地,却背着一具无头的尸体到处跑,他能将身体藏于何处呢?
“世上岂有这么多奇诡之事?”颇有资历的老差爷不屑一顾,“我看是蛮族奸细作乱,织云发现奸细,他便杀人灭口,还试图将事情拐到妖魔鬼怪上,弄得人心惶惶。”
武蝠问:“那尸体去了哪儿?”
老差爷振振有词道:“听说有一种化尸水,尸体便被化去了呗。”
“我看老高你啊,就是怕鬼!”
“呸呸呸,胡说八道!小子太年轻了,鬼哪里比得上蛮族可怕?”
……
他们争吵半日,吵不出头绪,武蝠忽地看向逢雪,“仙师你看呢?”
叫老高的衙役哼了声,“什么仙师?说不定她就是细作,我可从未听说,迟老爷子有这么一号后辈。”
逢雪没有在乎他的言语,看着绣娘的脑袋,说:“为何她在笑呢?”
如若是凶杀,看见凶手行凶的刹那,死者最后凝成的表情,应是恐惧惊讶,而不该是这样,面露微笑,神情安详。
她闭目回忆云游记册的内容,脑中闪过一个词。
白花教。
“宋婉娘的尸身可还在?”逢雪偏头望向仵作,问道。
“在咧在咧,无人给她收尸,尸体就在义庄放着,过段时间若还无人认领,就要把她丢到乱葬岗去。”
每座小城的义庄大抵都是差不多的。
昏暗偏僻的狭窄长巷,曲折回环,旁边是老树枯藤,老鸹在树上哇鸣。
推开门,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灰尘在空气里飞扬。
“就在这儿呢。”武蝠指着一截染血的白布,说道:“昨天我刚放这的。”
老高不停拂去扬动的飞尘,“破地方有什么好来的,尸首不还在嘛。这女人作恶多端,若是尸首真丢了,也是被人拿去喂狗了。”
逢雪俯下身,掀开白布。
一具无头女尸静静躺在地上,双手合起。
“这不是在这嘛。”
武蝠蹲下来,“不对劲。她穿的可不是囚服,身形也和宋婉娘对不上。”
他拿起女尸的手,端详许久,确定道:“是阮姑娘。”
“难道是有人把她害了,故意抛尸在义庄里。埋尸时我们不会细看,定会将她误以为是宋婉娘,丢到乱葬岗。到时候野狗啃食,她的尸体残缺不齐,日后更找不着了,若非小仙师带我们来此,我们怕永远也找不到她的身体了。”
逢雪的目光却落在女尸虚虚合起的掌心。
掌心有一朵小小的白花。
老高瞪大了眼睛,叫道:“见了鬼,这不是宋婉娘头上戴的吗?死前她不要断头饭,只要人给她摘一朵白色的花。我给她摘一朵白茶花,她还朝我笑咧。”
武蝠:“……这等食人魔,她提要求你就答应了?”
老高嘟囔:“人之将死嘛,再者,只是摘花而已,女人死前爱美一下,也情有可原。”
武蝠冷笑,“我看你是色迷心窍,之前她开馄饨摊时,你总拉着我们过去,不就是为了多看老板娘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