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老高移开目光,“谁知道她这么丧心病狂。不对,既然织云尸身在这儿,宋婉娘呢?”
他的脸色刷白,“她脑袋都被砍断,总不会自己跑了吧?”
两人齐齐望向逢雪。
逢雪摇头,坦陈道:“说不准。”
世上邪法众多,她也不擅法术,若真是白花妖人作祟……
她轻叹一声,“先把阮姑娘好生安葬吧。你们这可设有镇厄司?请镇厄司的人来解决。”
“镇厄司?”两位官差不解道:“那是什么?”
逢雪蹙眉,“你们吃公家饭,连这都不知道。近年奇诡之事频发,官衙专设镇厄司,招天下奇能异士,与邪魔外道、妖魔鬼怪对抗。”
武蝠和老高不约而同挠了挠头,异口同声道:“不曾听闻!”
逢雪沉默了。
“仙师既是山上的高人,也会术法吧?”衙役期待地望着她。
逢雪按住腰间长剑,“我……尽力为之。”
老高抹了把脸上冷汗,“仙师,能求张符吗?”他不好意思地说:“我胆子有些小。”
于她而言,只是帮衙役跑腿,但周围的人见她跟差爷一起走,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就变成“绣娘凄惨身亡,行凶歹徒被当场抓住。”
当逢雪还在衙门,被想求平安符的衙役们围住,被迫喝茶时,门外响起女童熟悉的声音。
“呜呜,小陆娘子,你快救救姐姐吧。她要被衙门抓去砍脑袋了!”
逢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百穗哭哭啼啼跑进来,看见她脖子上的脑袋,愣住了。
逢雪勾起嘴角,朝她笑了下,“我的脑袋还在,不必担心。”
她的视线往后,移到随百穗一起走来的女子身上。
和酒馆老板说得无差。
小陆娘子是位清瘦秀气的年轻女子,淡青上衫扎在月白长裙中,长发用一根木簪挽起,衣着朴素,气质出尘。
她阿兄就跟在小陆娘子身边,乐呵呵笑得像个傻子,“阿雪!”
逢雪轻哼一声,不理会他,拱手朝小陆娘子行礼,“我阿兄莽撞,多谢姑娘收留,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小陆娘子微微笑道:“不曾。近日出门看诊,迟公子帮了我许多。”
迟露白掩唇咳嗽了声,“也还好吧。”他挺直腰板,端出兄长的姿态,“阿雪,你何时回来的?百穗这丫头和我说起你,我还以为在做梦,你怎地瘦了这么多,在青溟山过得不好?沈家小子欺负你啦?”
“不……我过得挺好的。”
小陆娘子眼中闪过一抹诧色,“迟姑娘从青溟山来?”
逢雪颔首。
迟露白笑道:“紫翘,我还没同你说过吧,我阿妹从小便去了青溟山,在山上修行。”
小陆娘子问:“迟姑娘的师父是谁?”
逢雪有些惭愧,“我学艺不精,说出师尊名号,恐辱没他的名声。紫翘姑娘,哎——”
她怔了片刻。
陆紫翘?
“三师姐?”
第069章
三师姐名作陆紫翘。
与她的其他师兄师姐一般, 逢雪素来只听说过她的名字。
听说三师姐心地仁善,极擅炼丹之道,弟子们从断腿崖摔下, 排队去找师姐医治。
她妙手回春,宅心仁厚, 性子又温柔可亲, 很受人喜欢。
然而她下山游历多年, 渺无音讯,在许多人眼里, 她已经如其他未归的弟子一般,葬身某个妖魔的腹中。
陆紫翘面上挂清浅笑意, “是五师妹吗?”
逢雪摇头, “师姐下山后, 师尊又收了两位弟子。我排第六。”
“原来是小师妹。”
他乡遇故知,两人皆心生欢喜,一路交谈。
陆紫翘下山以后,便四处游历, 先是听闻江南有一种奇怪的病症, 跑到那边,又听闻云梦有疫, 便转去水乡。
天下之大, 病症之多, 她辗转各地,救死扶伤。有时想回山上探望师长,然而总是遇见病危之人, 抽不开身,只好作罢。
“师姐可知白花教作祟?”
陆紫翘颔首, “宋婉娘是白花教之人。”
逢雪偏头看向她,“宋婉娘被发现,是师姐动的手?”
陆紫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二人相谈甚欢,把百穗和迟露白丢在旁边。
小丫头眼珠子转来转去。
迟露白朝她眨了下眼睛,“想吃糖葫芦?”
百穗一扬下巴,小跑到陆紫翘的身边,紧贴着女子,高声道:“你怎么被衙役抓过去啦?我还以为你要被砍脑袋咧。”
逢雪笑笑,“遇见一桩奇怪的凶案。师姐,世上可有断头复生之法?”
陆紫翘思忖片刻,说道:“白花教邪门的法术有许多,若是真断头复生,”她顿了片刻,“我倒想起来了一个人。”
那是白花教的一位护法,名作千面,顾名思义,千变万化,男女不辨,未有窥见真容者。
“听说他断手断脚都能长出来,说不定断头也能呢?”
“便是妖怪,也未有如此能耐的吧?”
陆紫翘摇头一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眼中毫无笑意,“也不知他是否还会出来作祟。白花教宣扬救苍生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却总是给百姓带来灾祸。”
逢雪提剑,冷声道:“有师姐在此,若再遇见他们,杀了便是!”
陆紫翘欣然点头,“师妹来了,让我安心不少。”
“哟,新鲜的糖葫芦。”
鲜亮的糖葫芦从她们眼前一曳而过,冰糖红亮清脆的外壳锃光瓦亮。
青年扬了扬手里三根糖葫芦,“来一根吗?”
陆紫翘摇头,“我不吃,百穗吃吧。”
百穗:“小陆娘子不吃我也不吃!”
逢雪拒绝:“没有胃口。”
“你们三……”迟露白苦笑,“我也没在里面下毒啊。”
回到医馆,逢雪想到惨死的绣娘,便向陆紫翘再打听千面之事。然而白花教神秘莫测,种种邪修手段阴狠,见过他们的人大多已不能再开口,陆紫翘在游历途中,听一位荒山老观的观主提及过白花教。
老观主年岁颇大,卧病在床,听闻路过的医女医术高超,特意差遣两个童子前来请她过去看病。
陆紫翘过去时已至深夜。
老者靠在床上,白纱垂落,一只枯朽瘦长,褶皱横生的手从帘幕里伸出。
陆紫翘坐在床外,为他诊脉。
老者脉象奇特,陆紫翘凝神把脉许久,正奇怪时,忽而有客至。
客人是位白衣的书生,面容清癯,有双温和的眼睛。他手里提一壶酒,道:“大寒时节,冬雪纷飞,听闻观主有恙,小生特带一壶药酒,来为观主进补。”
后来又陆续来了几位客人。
有一身粉红面若桃李的美丽少女,名作芳菲,自言是观主的邻居,平日多蒙老观主的照拂,冬日寒彻,便带来一个花囊,以期春日早日到来,观主身体无恙。
又有浑身裹素,面如冰霜的清冷女子,自号玉仙,送上泡茶佳品,梅蕊之雪。
姓乌的耕夫身材壮硕,个头高大,扛一箱草饼和糍粑,来拜见老观主。
陆紫翘把好脉,在旁边写丹方,默默磨药粉,听老观主与几位客人夜谈。
几人把陆紫翘当作普通的医者,并无避讳,烹茶吃饼,秉烛夜谈。
芳菲抱怨天气寒凉,大雪纷飞,希望春日早早到来,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去年飞走的燕儿早早飞回来。
玉仙却不喜春天,讨厌虫害。
壮汉抱怨工作辛劳,身子沉重,纵有一把子力气,也劳累不堪,想要脱身劳役,却不知何时才得解脱。
老观主深居寒山中,世事通透,谈吐不凡,不知不觉,他们便说到白花作祟,挑动民愤,怂恿人们造反,新近让朝廷头疼的云梦水匪,便有邪魔外道的手笔。
朝廷诛匪无数,血染大泽,却只能抓着普通的百姓屠戮,还有一些地方官吏,抓不到匪徒和邪魔,便冤杀百姓,冒领功劳。
反正那些被砍掉的脑袋无法开口,不能诉说自己的冤屈,不能诉说,自己从小生长于这片土地,男耕女织,兢兢业业缴纳赋税,不曾惫懒,从不偷盗,缘何被官爷砍断了头颅?
人便像地里的野草,割了一茬,再被割一茬,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侥幸逃过一波,便会有下一波更锋锐的刀刃等着他们。
“人间实在凶险。”乌耕夫长叹一声,“至少你我,还能投身山野之间,我埋怨人们奴隶我,他们也被其他人奴役,与你我并无区别。”
芳菲道:“你比我好,好歹能逃跑,我和玉仙却只怕别人来烧我们咧,上次有人想要折断我的腰,砍断我的头,幸有老观主庇佑,使了个障眼法,让我才得以保全。”
客人再次感谢老观主。
观主摆手,“不过举手之劳,若是遇见乡野无知鲁莽的小子还好,只若遇见人间有修行的修者,我们也只能避让。”
“听闻青溟山的道人出手如雷霆,心若钢铁!”
老观主摇头,“只要我们不曾沾上人血,这些正派的修士也不会找上门来,只怕——白花教那些妖人咧,剥皮抽筋,终身奴役,全凭他们心情。”
客人们打了个寒颤,微微颤抖。
玉仙道:“老观主神通广大,应是不怕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