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听到声响的人们从屋里跑了出来,火光闪烁,照得那身柔软红衣璨若霞云,隐隐散着金色的光芒。
“没事吧?”
更夫怔怔看着她,“仙师!女侠!”恐惧的泪水从男人的眼眶中流下,他的嘴唇不住颤抖,哆嗦着说:“你、你看到了吧?织云娘子,她回来了!”
听见他的话,周围一片哗然,每个人的面上都添上惊慌之色,人心惶惶。
更夫去报了官,然而衙役们不过普通人,不会术法,无法降妖除魔,只好答应百姓,尽早寻到杀害绣娘的凶徒,再去寻几个有本事的高人来做法事,以抚慰织云娘子的在天之灵,让她得以安息。
……
除了闹鬼之外,城中的怪症并未停止,反而在继续蔓延。
白日里,逢雪跟着三师姐在城里替人治病,到了晚上,她带着小猫巡逻,看见作祟的鬼魅,便一剑刺过去。
只是剑还未至,那些鬼魅的幻影便化作雾气消失。
枌城的气氛越来越古怪,白日里街道行走的人更加稀少了。
逢雪几日没见过徐玉章,心中猜测他们应已离开,毕竟他们只是路过此地,来买些枌酒的客商,如今城中人心躁动,按照徐大姐的精明性格,理应早早带着儿子离开。
但她毕竟放心不下,便前去投宿的旅店看看。
“迟姑娘!”徐玉章在窗户边上看见她,连忙挥手打招呼,“我在这呢。”
逢雪蹙眉,“你怎么还在?”
徐玉章:“我娘她腰病犯了,须得在床上静养。”
逢雪上来,来到房中,徐大姐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不复初见时精神抖擞。
“小妹。”徐大姐后背垫着几个枕头,坐了起来,苦笑道:“我本是想离开的,可是腰病忽而犯了,年轻的时候……落下了这毛病。哎呀,这枌城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请不到大夫。”
大夫大多都已经被那些山匪吃掉了,还活着的,不是闭门自保,便是被富贵人家请去诊治。
至于陆紫翘,每天从早忙到晚,寻她的病人能排出三里地。
徐大姐他们一个外地人,若非开出高价,实难寻到大夫。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徐大姐也并未放在心上,“贴副膏药卧床休息几日便好,我以前犯病时,躺一会缓缓便好,小妹不用担心,你阿兄可好?”
逢雪颔首,“即使如此……大姐先休养休养,晚上我喊小陆娘子来替你瞧瞧。如今城中颇不太平,若是好一些了,尽早离开吧。”
徐大姐靠在床头,笑道:“便劳烦迟姑娘了,什么不太平,是闹鬼的事吗?若是闹鬼,其实无足畏惧,枌城人这么多,人气总压鬼气一截,我看再过几日,那女鬼怨气消散,便会自行离开。大姐见多了这种事,莫说区区一个鬼了,连妖魔都惧人三分呢。”
逢雪摇头,“不只是鬼怪作祟。还有城中的怪病。”
徐大姐变了神色,“什么?是疫病吗?”
“不知,但许多人已经得了。”
徐大姐撑着床,呆呆看她一会,忽地似脱力般,重新倒在枕头上,面色苍白如纸。
徐玉章连忙给她倒了杯热水,“娘,不就是有人生病吗?那病我瞧了,像是被疯狗咬了。”
徐大姐喝了口水,说:“你知道个屁!鬼有什么可怕的,疫病才最凶险。迟姑娘,”她望向了逢雪,“你可曾知,沧州曾有过一场大疫?”
第071章
那疫病不知从何地开始, 来势汹汹,席卷整个沧州。
最开始,只有零星几人发病, 家人们夜晚烧去他们贴身衣物,企图烧掉附着其上的疫鬼与晦气。
空气里的焦糊味越来越浓, 每隔几步, 地上都会有团焦黑炭渣。
到后来, 烧晦的人便没有多少了,取而代之的, 是官差们推车在街上巡逻,将门敲得砰砰响, 看见无人应答的屋子, 便破门而入, 没多久,再拉出一具或几具尸体出来。
“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家死鬼就是因大疫而亡,那时候迟姑娘也还小吧。”
“确实没有印象。”
徐大姐笑了笑, “算来迟姑娘就三岁多的年纪, 自然不会有印象,大疫时死的人堆积成山, 公家直接把人拖出去烧掉, 那青烟卷起来, 遮了半面天。”
徐玉章脸色发白,喃喃:“还有这种时候啊?”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蠢驴。”徐大姐照例骂他几句, “当年、当年……若是你爹还在。”
女人嘴唇蠕动几下,眼神忽然变得悠远, 也许是想起新婚眷侣,也许是想到遮天蔽日的青烟,或是天寒地冻里,那勺滚热的酥油茶。
逢雪道:“我没听爹娘说起过。”
徐大姐回神,大声道:“那当然,谁也不想提起当年的事啦!死了多少人啊!说不定你也有家人……哎呀我这张破嘴,听说雁回那边还好还好,死的人不算多咧,小妹你家定是没什么事的!”
逢雪“嗯”了声。
初入枌城看见黑衣人烧晦时,她觉似曾相识,也许很多年前,沧州大疫,雁回城也未能幸免,自己跟着父母身边,见过这样的场景。
但那既是多年前的事情,如今亲人尚在,想必当年他们没有染上病。
“后来是官府派大夫来了吗?”
“官府的那些郎中,”徐大姐嗤了声,“只管官爷豪绅,哪里管我们这些草民的死活。后来还是来了位医术高明的大夫过来,想出丹方,将炼制好的草药在街上发给我们,才让疫情逐渐平息。”
“民间自有神医在。”
徐大姐点点头,“是啊,若非那位医仙,可不止死这么多人,整个沧州,都听不见几声鸡鸣了吧。只是可惜,还未来得及和他道一声谢,他便神龙见首不见尾,飘然而去。”
大姐知道疫病的可怕之处,既然城中生了这样的怪病,她纵腰疼,也不愿再待下去,便让徐玉章去准备骡车,打算白日便坐车离开。
徐玉章备好车,把大姐抱到骡车上,一路推到城外。
逢雪也送他们至山林道路。
到分别之际,徐玉章回头看着逢雪,期待问:“迟姑娘,既然城中不安宁,你也随我们一起离去吧。”
逢雪摇头,“我还要再待一段时日。”
“可是——”
徐大姐拉住他,“迟姑娘是有本事的人,岂能如你我这般?但是,”她话锋一转,望着逢雪,担忧嘱咐:“妹子,疫病凶险,要小心。”
逢雪点头,“我会注意。”
“对了!”徐大姐指了指一个包裹,让徐玉章翻出个皮袋,又从皮袋里,拿出一个老旧的荷包。
荷包外面的布已经泛黄,上面没有刺绣,朴素至极,但拿出来的瞬间,仍有淡淡花药香气飘来。
“这是当年那位神医赠给我们的荷包,里面装的是祛疫的药材,名字叫作无病囊。这个还是我家那口子花重金买过来的,只弄到一个,他让我贴身戴着。妹子,你留在城中,那就把无病囊带着吧。”
逢雪摇头,“既然如此珍贵,大姐自己戴着。”
徐大姐笑道:“哎呀,可别客气啦!都过十多年,里面的药材大抵没什么用,戴着也就图个吉利。反正我和玉章马上就要离开,我们到时候跑远一些,疫病也追不上,拿着它也没什么用。再说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姐一看见你,就觉得亲切!”
逢雪推脱不掉,只好收下荷包。她抿了下嘴角,从包裹里拿出一叠符咒,折成三角形状,递给大姐,“带着可以防鬼。”
徐玉章伸手去拿,指尖碰触到三角黄符,跟触电了般,飞快缩了回去,笑道:“这玩意还有些烫手呢。”
逢雪定定看着他。
少年被看得不大好意思,低下头悄悄望她,目光对视的瞬间,又飞快垂下眼帘,苍白的脸颊露出赧然的神色,“迟姑娘?”
逢雪把符咒收回,朝他伸出手,“把手给我。”
徐玉章更不好意思了,“你怎么突然这般、这般……”
逢雪握住他的手,又牵起徐大姐的手。
母子娘的手俱是冰凉又僵硬。
她默念口诀,打开天眼,再望过去,少年面孔惨白,嘴唇青灰,系在脖子上的毛领被血染透,一绺一绺沾着漆黑的血渍,而妇人何止是腰疼呢?
坐在骡车上的身体,只剩下了半截。
逢雪拧眉不语。
徐玉章:“迟姑娘?”
徐大姐关切问:“妹子,想起什么心事吗?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
逢雪阖眸,眼睫轻颤,片刻后,她睁开眼睛,低声问:“你们是从何地掉转回来,想到枌城的?”
“到转马岗上吧。”徐玉章朝她笑道:“怎么啦?”
转马岗……瞧他们的伤口,似是大刀斩断,多半是遇见了拦路的匪徒强盗。
“没什么。”
逢雪尝试勾了下嘴角,朝他淡淡一笑,“待会我说一句,你能否跟着我念一句。”
少年看见她笑,脑袋晕乎乎的,“好呀。”
“大姐,你可以也跟着一起念吗?”
徐大姐笑:“好啊,不过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是,”逢雪停顿片刻,轻声说:“是我们山上,在送友人远行时,诵念的祝词。祝人一路平安,未来顺遂,再无灾痛。”
“若是能成真便好了!迟姑娘,你念罢。”
“十方诸天尊。”
“十方诸天尊——”
“其数如沙尘。”
“其数如沙尘——”
“化形十方界。”
“化形十方界——”
“普济度世人。”
“普济度世人——”
……
默念着超度的经文,母子两神情逐渐清明。
周围迷障逐渐散去,再次对望彼此,原来此处已非人间。
“我想起来了,我们在回马岗上,遇到了拦路的强盗,他们想抢货物,我被砍断了脑袋,阿娘被斩断了身子。”
“臭小子,死前还记得护住娘,没白养你这一场!可怜我的红儿,被强人给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