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她本以为,凭借叶蓬舟的巧舌如簧,打理好守卫,进入城中不是难事。没想到在交际方面无往不胜的少年,居然铩羽而归,灰溜溜地回来了,闷闷喝了口手里的酒。
“怎么?”
叶蓬舟苦恼道:“没办法,他们就跟聋子哑巴一样,根本不接话。要不然,我拖住他们,你们先进去。榆阳镇人那么多,混入人群里,他们很难找到。”
“那你呢?”
“人命为重,管不了这么多啦。”叶蓬舟拔出鬼哭刀,指腹抵着飞刀刀背,笑道:“小仙姑是在担心我?”
“自作多情。”逢雪攥紧剑柄,往上看去。
也许是察觉到他们的战意,站在城墙上的人往前一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第086章
走出来的, 却是青衣僧侣。
清凉的日光透过朝云,洒落在他的身后,照得那个光头, 锃光瓦亮的。
逢雪一怔,手里的剑又收回鞘中。
怎么同和尚打架?
难不成他要念经念死自己吗?
上一辈子, 逢雪魔气缠身, 逐渐变成邪魔, 看见和尚就绕着道走,着实没有多少经验。
只记得金灿灿的佛光照在身上时, 漆黑魔气似雪在烈日上融化,如被烈日炙烤, 怪疼的。
那僧人年轻清俊, 合起双手, 朝她微微俯身,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逢雪下意识回礼,“福生无量天尊。”
……这要怎么打?
最终还是没有打起来。
地面隆隆震动,又有数骑骑兵纵马而来。正是剿匪归来的李璋少将军。
每个人的马鞍上都捆着一捆惨白的人头, 回来领功行赏。
百姓欢呼, 欢迎骁勇将士,城门为之大敞。
少年将军一骑绝尘, 马蹄踏风, 路过逢雪时, 忽然停住,看向了她。
逢雪上前一步,拱手将原委说出。
李璋哼了声, “又是都尉府的狗奴才,”他睨向看门的守兵, “让他们进去。”
“是是。”守兵忙不迭答应。
骑兵和他们打招呼,纵马飞驰而去,马蹄扬起灰尘扑扑,大块头灰头土脸扛着令旗跑在最后面。
“恩人,我们一起进城吧!”
逢雪他们骑着马,大块头跟在后面,大步流星,竟完全能跟上他们。
“大块头,”叶蓬舟问:“你怎么不骑马呢?他们不给你马?”
大块头面上露出赧然的神色,不好意思道:“是我太重,压坏三匹马儿,可把少将军心疼坏了。嘿嘿,我不骑马也不碍事,反正我能追得上他们。”
叶蓬舟:“厉害!”
逢雪也觉得他挺厉害的,如此天赋异凛,怕不是能手撕妖魔。
不过,娇杏在石头庙里遇见的大块头……被老僧收养,从小在石头庙中长大的大块头,又是什么呢?
她瞥了眼大块头。
大块头憨厚地朝她笑,“恩人,榆阳镇我熟,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逢雪摇头,“你先回去复命吧。”
叶蓬舟笑道:“到时候再找你喝酒!”
大块头扛着沉重的军旗,继续大步奔跑,跟上同僚的马蹄。
榆阳镇人口众多,熙熙攘攘,每过十步,都有卫军看守,一切都显得井然有条。
他们追着黑老爷转了好几个地方。
先是菜市场,又是珠玉轩,又到酒楼茶肆……跑到守军频频侧目,投来怀疑目光
最后,黑老爷停在了一间肉铺旁边。
半只羊挂在铁钩上,雪白卷曲的睫毛掩着涣散的瞳孔,无神地望过来.
逢雪心狂跳,脚步停驻,不敢往前.
肉铺生意不大行,屠夫见他们停在摊前,拿起刀,笑问:“姑娘,可要割些肉?”
叶蓬舟笑笑:“好啊,两斤羊肉,切成薄片,待会我们要涮锅吃。”他走到铺子前,仔细观察着半只羊,眼睛对上羊的瞳孔,对视片刻,仿佛想从羊的眼里找到什么。
“新鲜的肉咧。”
叶蓬舟收回目光,说道:“再来一只羊腿。”他到逢雪耳畔,轻声说:“小仙姑,确是只新鲜的肥羊。不是什么人畜之法变的。”
逢雪也已回过神,世上哪有这样多的人畜呢?
她松了口气,曲起手指,揉了揉眉心。
师野一拍脑袋,“不成,这儿人太多了,地气浑浊,各种气息混在一起,黑老爷可能不大能分出来。”
逢雪瞥眼跳来跳去无头苍蝇似的黑老爷,拧眉深思——无论是巧合,还是此处真有阿兄的气息,黑老爷都给了她提醒。
不消她行动,叶蓬舟有同样的想法,走上前和屠夫攀谈起来。
“这羊肉看上去挺肥的。”
“那可不!我精心挑选的,无论涮肉还是烧烤,都杠杠好吃。”
“听说最近闹兽疫……”
屠夫登时变了脸色,把肉抖了两抖,“公子可别这样说,你看这颜色、这纹理,决计不是病肉啊!我老胡开了大半辈子肉铺,绝不干这丧德事!”
叶蓬舟连忙拱手道歉,夸老板眼光毒,几句话说下来,将胡屠夫说得心花怒放。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起,不知这样好的羊,老板是从何处买来?
胡屠夫笑眯眯地说:“那自然是我每日从行会那儿精挑细选来的,不是俺自夸,俺挑的羊……”
每个城市都有行会,算是半官方的组织。大商行获取官方许可后,负责一行事宜,每一个想入行的商户,都需要在行会上拜帖,拜码头,才能批准开业入行。
榆阳镇也有自己的屠宰行会,是由一家云记商会牵头。
商会负责将牲畜运至城内,统一豢养,按照牲畜种类不同,分管在不同的仓库。
胡屠每日便是从城西仓库挑选的新鲜牲畜。
“我同你们说,选畜生时,可别一味看它体型,有的畜生痴肥,白长一身肉,但看起来痴痴傻傻的,没一点精神气,这样的肉也是不紧实的,不好吃。”胡屠拿荷叶把片好的羊肉包起来,边热心传授经验,“羊嘛,这玩意聪明,就要选灵一些的,譬如前阵子,商行进了批羊,有小牛犊子大一个,偏偏都傻得很!”
逢雪往前一步,问:“那些羊在哪里?被……宰了吗?”
“当然被宰了!”
逢雪攥紧手,指甲死死掐着掌心。
胡屠却没注意到她的脸色,依旧乐呵呵地说:“就算此刻不宰,过阵子也是要宰的,羊嘛,不就是用来宰着吃肉的嘛,养着养着不忍心吃了,岂不是可笑嘛,不吃它,我吃啥?”
说完瞟了眼后面帮他数铜钱的妇人。
妇人听后,把眼睛一瞪,几枚铜钱子摔在地上,气呼呼地掀起布帘,走进内屋了。
胡屠气道:“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妇人!”
地上的黑老爷却忽地跳了起来,在地上蹦跳,跟随妇人一并进入帘子里。
逢雪与叶蓬舟对视一眼。
叶蓬舟接过荷叶,却不急着离开,笑道:“胡屠,怎地这样说嫂夫人?”
胡屠说起这个,便是一肚子的气。
“就说这羊吧,真是一种聪明的畜生。杀它的时候,你不能看它的眼睛,它会骗人,会装可怜,就说前几日,我带媳妇去仓库选羊,她不知从哪牵来一只大肥羊。”
“那些大肥羊据说是阿爷雪山上养的,喝雪水长大,一个个又大又肥,是给都尉大人准备的。”他笑了几声,补充自己的看法,“不过我看不咋滴,蠢得很,肉太肥也不好吃,看来大人的口味也不行呐。”
逢雪问:“那只羊呢?”
胡屠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油腻,“对对,说起那只羊……那些肥羊本是不卖给我们散户的,可媳妇喜欢,有什么办法?好在看仓库的小五子和我熟识,我许诺等宰了这只羊请他吃顿大肉,让他当当‘都尉’,他才弄些猫腻,让我把羊牵回来。我想媳妇养几天就养几天,腻了再杀就成?谁知道这婆娘,非要精心伺候着,不许我宰杀。”
他气愤道:“世上岂有不让屠户杀羊的道理?”
大手用力拍拍案板,又颓然放下,胡屠叹口气,“但是婆娘喜欢,又有什么办法?!可是那头羊实在奇怪,像人不说,怪俊的,跟成了精似的,带回家后,我媳妇一口一个羊郎,好生伺候着它!岂有此理!她都不曾喊过我胡郎!”
“我牵它想偷摸宰了,它蹄子刨地,嗷嗷叫,我媳妇出来就给我一巴掌,骂我无情无义……”
胡屠絮絮叨叨,把案板拍得啪啪作响,两百多斤的汉子,委屈得像个包子。
逢雪问:“能否让我们瞧瞧那只羊?”
胡屠颔首,“这有何妨,就在后院栓着呢,不过,”他腼腆笑了笑,“咱们得从外面翻墙进去,不然婆娘发现,又得找我的麻烦。这决计不是我怕她!只是……”
叶蓬舟笑:“只是大哥疼嫂夫人。大哥不愧是吾辈楷模。”
“没错,正是如此!”
胡屠带他们来到自家的矮墙前,墙角却早放着一叠石块。
路人见惯不惯,笑:“胡屠,又被娘子赶出家啦?”
胡屠涨红脸,“胡说八道!”
“哈哈哈……”
“小声些!别让我婆娘听见!”
“哈!哈!哈!”
胡屠熟练地踩在垫脚石上,攀着墙,右腿抬起,勾住墙沿,浑身绷紧用力,麻利翻过了墙。
“几位跟我一样爬过来……”话还没说完,他一回头,就见那几人鹞子翻身,轻巧跳过来。
“呵呵,年轻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