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大块头轻松拿起一口沉重的大石缸,“娇杏娘子新做的酱菜你们吃不,配五花肉有滋有味的。我说呢,管这些干什么,有妖怪就杀呗。”
叶蓬舟嗤一声笑道:“还是石兄豁达,你不是个和尚吗?怎么开了荤。”
大块头:“酒肉穿肠过,师傅心中留。念经哪有吃肉快活!”
“若是世间的秃驴都似石兄就好。”
逢雪掀起眼帘看他一眼。
少年笑着改口:“我便尊称他们大师了。”
“什么大师秃驴,都是虚名,”石大块头不觉他失礼,憨厚笑道:“小叶想喊什么便喊什么,秃驴是我,大师也是我,校尉还是我!”
叶蓬舟和他聊得投缘,拿酒相劝,你来我往。
逢雪吃个七分饱,就起身离开,走到窗前,仰头望向天空。
乌云密布,镇厄司的鸟又在头顶盘旋,赤红眼睛俯视着整座城市,追踪他们的踪迹。
镇厄司怎么同都尉白花教扯上关系?
她抱着剑,忧心忡忡,却听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人微侧过身,循声望去,见火锅烧起白气喷香,水雾里少年举杯相撞,酒水几滴洒在桌上。
外面凄风苦雨,里面却有火炉、热汤、好酒,和生动的少年。
“小仙姑,想什么呢?来!死里逃生,故友重逢,共饮一杯!”
……
“诸位英雄!”
杜都尉魂不守舍坐着,面孔发白,“可有抓到贼人?”
在大厅两侧,却有两拨人对坐。
一拨黑衣佩刀,神色冷峻,肩膀上栖着只黑色的大鸟,一拨却穿得奇形怪状,唯一相似之处,肩膀系条白布。
白花教和镇厄司,臭名昭著的邪魔外道,和朝廷专设,用力铲除邪魔外道的刀,居然同坐一堂,泾渭分明。
“简直无法无天!”都尉想起两个刺客,气得牙痒痒,“这么多人,还能让他们生出翅膀跑了不成?”
行四转动折扇,露出双狐狸般的狭长笑眼,“大人莫急,有镇厄司的诸位同僚在……”
“哼。”干瘦老者冷哼,“我们可不是你的同僚。”
“那是那是,”行四拱手道歉,“小辈失礼。”
但白花教教徒中却传来嗤地一声笑。白花教的人,说好听些,是散漫自由,说难听点,便是一个个平日粪水不离嘴,狗嘴吐不出象牙。
“狗屎的,这老登还挺装,真是屁股上描眉画眼——好大的面子哟。”
老者神情阴冷,面如黑铁,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出声的人。
“葛千户大人莫怪。”行四又拱手一拜,“我们乡野之徒,不曾受过教化,说话难听了些,大人有大量,何必和他计较。”
葛千户冷笑。
出口成脏的汉子可不在乎他是什么镇厄司的千户万户,从怀里摸出一面小铜镜,对镜贴花黄,给黝黑的脸颊擦上两团不伦不类的胭脂,说出的话却变成尖锐的女声,“四娘我呀,最讨厌装腔作势的人啦。”
葛千户冷声道:“张四娘,原名张思道,是远州青阴县人士,因为妻妾争吵,不胜其烦,把全家上下,全部杀害,包括父母妻妾,弟弟弟妹,还有四名家中仆役,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一名四岁孩童。”
镇厄司的人面色微变,投以鄙夷的眼神。毕竟一点小事,把全家都杀了,实在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
若说家人和他平素有龃龉也罢,襁褓中的婴孩,四岁的小童,怎会招惹到他呢?
连婴童都杀,可谓毫无人性。
但张四娘听后,反而嘻嘻笑出来,洋洋自得。
白花教的其他人也哈哈大笑,“没想到啊,你小子是这样的人才。”
仿佛这不是什么恶行,而是值得夸耀的大好事。
镇厄司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拔刀出鞘。
剑拔弩张之际,是都尉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诸位,不要为一点小事生出龃龉,大家如今同坐一堂,都为朝廷出力,该勠力同心,先把那几个小贼抓住才是。”
葛千户哼了声,手下几人才不情不愿把刀收回。
“据我所知,”行四不急不慢摇动纸扇,“镇厄司养的鹰鸟,在天空盘旋,秋毫之末,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有虫瘿鸟在,何愁找不见刺客呢?”
都尉:“快快,那你们赶紧把什么鸟都放出去。”
葛千户说起这个便来气,虫瘿鸟得一只不易,每入司中,镇厄卫便得一只鹰鸟,但就在昨日,鸟儿就死了十来只,可让他心疼坏了。
“早放出去了,刚放出就被那伙小贼察觉到,杀了好些。”
行四笑容温和,不以为意,“千户太谦虚的,放出那些只是普通的虫瘿鸟,我听说司内还有一种鹰鸟,经过指挥使大人亲手调教,千里之遥,也能望得一清二楚,翅若金羽,眼似炬火,声如凤鸣,若是放出此鸟,何愁找不到小贼?”
“是啊。”都尉意动,望向葛千户,“千户大人有这样的宝贝,何不早点拿出来?”
葛千户:“大人,这种鸟很是珍贵,沧州也就只有两只。”
都尉面色微变,不满道:“千户是舍不得拿出来?”
葛千户摇头,苦笑:“怎么会?只是金羽凤素来是一对,有雌有雄,雌鹰被人偷走,我们手里只剩只雄鸟。”
“有一只不就够了?”
葛千户叹气,“大人有所不知。金羽痴情得很,若是雄鸟放出,怕是会不听我们的话,只追着雌鸟飞远了。”
话语刚落,厅中先是静默片刻,而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白花教徒们捂住肚子,哈哈大笑,好似听见一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什么?鸟也有妻管严,莫不是千户自家也有个母老虎,才瞎诌出这么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这话骗骗小孩也就罢了,谁信呐。”
“雌鸟没了,那雄鸟岂不更快活啦。都尉后花园不是养了好多鸟儿嘛,拿几只出来,让雄鸟见见世面,它便不会再傻愣愣地去找自己婆娘喽。”
都尉不由也笑,“是也是也,不过是一只鸟而已。拿几只漂亮的鸟儿让它长些见识就好了,再不济,镇厄司总有手段对付一只鸟吧?”
葛千户脸上神情几番变幻,想说什么,但抿了抿嘴角,沉默片刻,说:“我们出力,那你们呢?还有那个少年,他那手本领,可别说和你们白花教脱不了干系。”
行四笑眯眯摇扇,“我们自然也会为大人效力,大人请放心,我们护法已经潜伏在了榆阳镇,只待小贼冒出头……”
……
葛千户率弟兄离开都尉府,临别,回头看眼里头乌烟瘴气的景象,不由嗤了声,从心底瞧不起这些邪魔外道。
“千户,我们当真和他们一起?”跟在他后面的少年名叫许立业,年纪还小,眉眼犹有稚嫩懵懂之色,很不理解他的做法,“那可是白花教,一群万死不足惜的恶徒,和他们在一起,实在是……”
他神情屈辱,低骂:“让人心里窝气得很!”
葛千户道:“事可从轻,亦可从权。这只是权宜之计。”
“江远道逃了出去,若他去了京城……”
“那便让他逃不出去。”
“可若后面指挥使大人知道了……”
葛千户双眸微动,眼中闪过一丝惧色,沉默半晌,才低声说:“只盼到时候,都尉和节度使大人为我们美言几句,好让指挥使能明白我们的苦心。”
……
榆阳镇上空盘旋的鹰鸟越来越多。
兵士开始挨家挨户搜查,把榆阳镇搜了个底朝天,恨不得掘地三尺,说要搜查“奸细”,还将“奸细”的图像画出,放在榜上,重金悬赏。
“哟,这两个奸细,怎么长得这么俊呐。”
大家围在悬赏榜前,看着贴出的两张纸,议论纷纷。
“年纪轻轻的,咋就当了奸细呢。”
“听说不是奸细,是刺客。我大舅的二姨的三大妈在都尉家做厨娘,听她说……”
“哟,石校尉!”
大块头比周围人高出一大截,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不用像别人般费力踮脚伸脖子,就能把悬赏看得清清楚楚。
他力气大,经常帮街坊干活,认识他的人便打着招呼,“石校尉还没回军营啊。”
大块头乐呵呵笑道:“在家里多待几天。”
“陪娇杏娘子是吧。你肩膀背得麻袋鼓鼓囊囊装着什么呢?”
大块头不好意思地挠头,扛起大麻袋,笑着说:“我刚买的吃的咧。”
他肩膀上的麻袋几乎能装得下一个人。
有人惊讶问:“你能吃这么多啊?十几口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吧?”
大块头还没解释,旁边左邻右舍便帮他说话,“咱们石校尉天生神力,一头猪都吃得下!”
“是啊是啊,你是没见过石校尉吃饭,那真是,狼吞虎咽啊!”
家里添上四口人,口粮自然会变多,引人怀疑。但在大块头这儿,都不算什么事。
他的饭量太惊人,一日能干掉十几个人的饭,还是没放开腰带吃。
每日买的食材多些,街坊邻居只当他军饷发下来了,便吃得多了点,无人生疑。
再说,有人进过他家院子,也没看见他家中多了人。
只是新养了几只羊而已。
第095章
门吱呀一声打开。
大块头弯腰进入门里, 把大麻袋放在桌上。
懒懒窝在墙角的两只白羊看见他,兴奋地跑了过来。
大块头从口袋掏出两块糖,递给他们吃, 抬头望眼天空,“鸟儿飞回去了, 可以把羊皮脱下来了。”
变成羊虽可混淆耳目, 但披着羊皮的时间长了, 人便会逐渐和羊皮黏合在一起,最后连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畜生, 就再也变不成人了。
大块头自从知道这件事后,便很是认真地算着时辰, 提醒他们按时脱下羊皮。
刚说完, 他便见少女身着朴素灰袍, 从屋里走了出来,“路上有遇见搜查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