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江远道低声说:“金雕一雌一雄,阿生在给小九传信。如今包围应还未成,你们趁此机会,赶紧逃吧。”
叶蓬舟走到窗前,透过缝隙往外看了眼,“来的人可真不少。”
“他们是为杀我而来。”江远道靠着墙,没有动,“我来拖住他们。”
“只怕难……”逢雪话还未说完,忽然听见嗡嗡之声。
自从她与黄太奶奶一战后,耳力便变得极好,这才能听清,那嗡鸣由轻至重,藏在沙沙风声里,几不可闻。
“降妖。”
青锋冷光闪过,扑来的虫雾散开,一地蛊虫尸体噼啪如雨落下。
蛊虫藏在黑暗中,若非她听见了声响,只怕三人都会不知不觉中招。
叶蓬舟低笑:“都说镇厄司的司卫一个个心狠手辣,没想到对付起同僚,倒也同样不手软。”
江远道露出苦笑。
被劈散的蛊虫复聚集成黑雾,扑向了地上的人。
逢雪想再出手,却被江远道喊住,“仙师顾好自己,莫要受伤。”
只刹那间,蛊虫就把他淹没,虫子从他的嘴唇鼻孔耳朵钻入,空气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片刻。
咀嚼声骤止,一层虫尸落在地上。
青年的面皮几被蛊虫撕咬干净,血肉翻滚,白骨森森。他笑道:“如两位所见,我早是死去的人,残尸一具,无惧虫啮。”
但外面的人似乎不知他的境况。
“江远道,”一道低沉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大势已过,还要负隅顽抗到什么时候?”
不知他用什么传音之法,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逐渐逼近,如同阴云密布的天空,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你们现在只怕不剩几个人了吧?”
江远道不理会他,拿出一个铜铃,铃铛中心被蜡泪封死,无法发出声响。
“尸魂铃。镇厄司的法器。”
外面人又道:“不如将金羽雕交出,我们一同为都尉大人效力,有都尉替我们说话,功名利禄,唾手可得,也是为朝廷出力。”
“指挥使给你的不过是些蝇头小利,公何必为了小利损伤自身?若得都尉器重,为朝廷重用,我们不必与妖魔生死相斗,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江远道曲起惨白手指,把封住铃铛的蜡取出,晃动铃铛。他按住铃铛,说:“弟兄们死前,魂魄封于铜铃里,摇动铃铛,他们便会起来……只是,恐会伤到二位。”
叶蓬舟面上玩世不恭一扫而空,定定看着地上的青年。
逢雪抿紧嘴唇,神情敬畏。
黑衣青年脸上血肉翻飞,骨茬森白,面目全非,唯有一双眼睛,死去多时,却依旧透出飞扬的神采。
“我们会驭尸之术。”
江远道“啊”了声,微微笑道:“那真是太好啦。”他双手捧起铜铃,手举高过头顶,“镇厄司鹰扬卫十二人,愿以残躯,为君驱使。”
第097章
夜色漆黑。
柳丝垂下, 在风中乱晃,数只乌鸦受惊,从柳树上飞起, 哇哇的叫声刺破乱葬岗死一般的宁静。
今晚的乱葬岗很热闹。
除了地上草席卷着的尸骨,还多了许多活人。
虫瘿鸟飞回葛千户的左臂上, 他冷哼一声, “不知好歹。”
行四折扇轻摇, 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对方既非俊杰, 也非英豪,千户何必多费唇舌?交给我们便是了。”
葛千户微微侧过身子, 面无表情。镇厄司内务, 他本不欲让白花教的贼子过来, 奈何,同僚相残,不能放在明面上,自己手下的司卫, 对上同僚也难免会心慈手软。
还是让白花教这群穷凶极恶的歹徒动手更方便。
他们声名狼藉, 本就是把再好不好的尖刀。
想到此处,他稍一颔首, 让到旁边。
折扇下, 行四勾起嘴角。
早就听说, 鹰扬卫是指挥使教出的一把好刀。
“让我领教一番镇厄司的手段吧。”
他还未出手,白花教那些教徒便按捺不住了。比起都尉府那日,他们人数又多了许多, 都是白花教内的高手,沧州各地有名的魔头。
骑在巨熊上的女童手执雪白笛子, 看着只有七八岁,但若是当真被她皮相蛊惑,对她卸下心房,便会变成她手里一截新的骨笛。
荒骨童姆,最喜欢取走人的骨头。
四个纸人抬着一辆纸轿,轿前纸马开路。纸轿单薄,隐隐透出里面干瘦的人影。
那是四阴门中的高手,扎出的纸人惟妙惟肖,点上眼睛,还能走动,与常人无异。
纸人眼珠子转动,忽地瞧了过来。
葛千户移开打量的目光,望向旁边人。
同属四阴门的,还有纸轿旁边立着的男人。他生得温柔俊美,嘴角微翘,只是面色惨白,身子微弓,后背背一个女人。
远远望去,如同恩爱眷侣。
但若仔细看,便会发现,公子惨白的肌肤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细小针孔。透明的细线穿过针孔,他的手脚、嘴角,面上的五官,都被针线操纵,玩弄于女人的十指之中。
注意到葛千户的目光,公子求助地看着他,眼里水光闪烁,但转瞬,他的头便被牵扯着,僵硬地扭向了另一个方向,绝望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坠地。
后面的女人侧过脸,靠在他的肩头,朝葛千户柔柔一笑。
葛千户微眯起眼,在镇厄司的通缉榜上,早见过这位的大名。她自号缝尸仙子,最爱玩弄年轻俊俏的青年,属于二皮匠、逢尸人阴行中的翘楚。
这些邪魔,他在卷宗上大多都见过,闭眼就能背出他们犯下的罪行、制造的血案。
乌云移动,明月露出一角,银浆般的月光倾泻洒于大地,乱葬岗上群魔乱舞。
在群魔中,葛千户却注意到两个人。
看着像一对父女,老汉穿着破旧的羊皮袄,手里卷起皮鞭,老实巴交地站着,少女披头散发,蹲在地上他,把脸贴在一个素色的香囊上,时不时发出傻笑。
他们与周围的群魔格格不入,魔头们也与他们隔开一段距离。
附近便空了下来。
老汉显得有些局促,搓着手,可怜巴巴的模样,仿佛是被哪个魔头拎过来当挡箭牌的。
他挤动五官,朝葛千户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葛千户皱了下眉,移开了目光。
这些妖魔鬼怪,张开利爪,扑向义庄。
先出手的是坐在纸轿中的扎纸匠。轿前八匹大马冲向了义庄,马上坐着八个身披银甲、手执长槊、威风凛凛的小将。
小将还未靠近义庄,只接近柳树时,柳丝下传来鹰啸。
数只虫瘿鸟从柳条底下飞出,利爪如钩,转瞬之间,纸马纸将扑倒在地,变成纷飞的雪白纸屑。
葛千户眼神微紧。
每个人在进入镇厄司时,除却佩刀、制服、还有一个鸟蛋。
这种长在南方山林里的鸟,似鹰非鹰,毛发长着虫蛀的树瘤般圆形的斑点,眼神锐利,刚破壳后,便会认破壳后见到的第一人为父母。
它们虽是妖怪,却不一定非要吃肉,也以蔬果为食。
镇厄卫们入门学的不是术法,而是如何孵一个蛋、拉扯大一只幼鸟。
有人甚至把蛋塞在被窝里,学老母鸡,天天捂着。
鸟蛋裂开一个口子,没有毛、丑兮兮、粉红色的小东西啄开壳,从里面钻了出来。它张开嘴巴,嗷嗷待哺,稍大点,就跌跌撞撞跟在人后面。
鸟与人的情感便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对于许多镇厄卫,它们不是一只鸟,而是自己的同伴,亲手养大的孩子;对于鸟而言,亦是如此。
所以,在鹰鸟飞出时,葛千户只是皱了下眉,并无意外。
但虫瘿鸟是种擅于搜查追踪的鸟,在对战之上并不擅长。
突然袭击,暴起用利爪撕碎纸人后,一根根丝线悄无声息射出,把一只鸟儿射成了筛子,从高空跌落。
纸轿打开条缝隙,一片片薄薄的纸片,从缝隙飘了出来。
落地的瞬间,纸片迅速立起,竟是一只只巨大的罗刹恶鬼,青面獠牙,赤目乱发,漂浮半空。
若是有鸟来啄,它们便伸出簸箕大的利爪,拍向空中的鸟儿。
带血的羽毛飘飞。
葛千户盯着义庄紧闭的门窗,面色稍霁,眼见虫瘿鸟死了这么多,也无动于衷,看来他们果然受伤不轻。
他吹个口哨。
肩膀上的鹰鸟飞起,与天空中虫瘿鸟厮杀在一起。
“多谢千户大人。”行四拱手,客客气气地笑拜。
葛千户冷脸道:“几只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紧的是除掉屋里那些人,为都尉解决心腹大患才是。”
“也为千户大人的仕途解决一大患。”行四摇扇,笑眯眯地说。
葛千户扭过脸,重重吐出口浊气,忽然,他见木窗露出的小缝间,隐隐透出线暗红的火星。
还未来得及反应,四周骤然而起大风。
风吹迷人眼,扬起烟尘,那火星忽地化作条红色的火箭,借风而起,如若虹光,射向了纸轿。
轿子燃起大火,纸人在地上打滚,裂开嘴角,无声哀嚎,很快被火焰烧成漆黑的灰烬。
一个灰扑扑的人影从轿子里栽出来,打几个滚,才消掉身上的火焰。
“快死的兔子咬人可真疼!”长得有点不堪入目的侏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