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逢雪也看明白了,大鸟没有恶意,好似有什么想告诉他们。
……
金雕振翅,飞上云霄,如钩的利爪上,抓着两个人。
叶蓬舟像没骨头的蛇紧紧缠在逢雪身上。
逢雪:“……你能不能松开些?”
“不行啊小仙姑,你知道的,”他可怜兮兮,“我畏高。”
逢雪闭上眼睛,单手握住鹰爪,只能忍了。夜空冰凉的风刮得脸发麻,几要冻僵,沧州的夜风凛冽刺骨,比刀子更刮人,在这样的寒冷中,肌肤相触的温暖格外明显。
比起沧州如刀子般的夜风,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少年抱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侧,吐息时,微热的呼吸拂过肌肤,皮肉发痒。
她稍稍把脖子往后仰。
叶蓬舟马上追上来,凑到她的耳畔,低声问:“小仙姑。”
“嗯?”
“你和沈仙师一起长大啊?”
逢雪气得一滞,剑柄重重撞在他的腹部,“你不是说你不好奇嘛!”
叶蓬舟哼了声,目光移开,瞥眼下面高空后,又飞快把脸转了回来,视线落在少女纤长睫毛上,“我不好奇。”
“不好奇就别问了。”
叶蓬舟不情不愿“奥”了声。
逢雪攥住金雕,垂眸望向身下。金雕带着他们飞上云霄,地上的榆阳镇隐没在黑暗中,只余都尉府的方向,有零星灯火闪烁。
又往上飞了些,冲破乌云,地上的一切也看不见了,银白的月光粼粼洒在云层上。
逢雪无端想起了那缸载满酒液的瀛洲。
金雕带着他们飞了一阵,猛地往下俯冲,落在了一处荒地。
此处与人口众多的繁华城镇截然相反,一具具草草掩埋的薄棺被雨水冲刷得从土里冒出头,破烂的草席随意倒在坟头,从里面露出溃烂的手脚。
乱葬岗的前方,有一棵柳树。
柳树吸取尸首的养分,长得格外高大,树皮皱巴巴,上面长满了酷似人面的树瘤。稀疏的枝条垂下,在风中飘荡。
一间破败的屋舍,便藏在柳树的后面。
“义庄。”逢雪按剑,面无表情地说,“进去吧。”
“嗯,进去吧。”
逢雪:“……你能不能松开我?”
叶蓬舟这才松开手,翘起嘴角,朝她拱手,笑道:“失礼失礼。”
逢雪瞪他一眼,按剑走入义庄。
风拂过,柳丝摇动,露出里面一双双红色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
逢雪走入院中,没走几步,后面的少年追了上来。
不知有意无意,他走在逢雪前面一些,赶在她之前,率先踹开了义庄的门。
蛛网灰尘扑扑落下,逢雪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然后便听见旁边传来声轻笑。
她转动剑鞘,要去抽人,那人却灵活地一躲,钻进义庄的黑暗中。
逢雪提剑赶上去,“你等着!”
快步追上黑暗中的背影,她把手按在对方肩膀,手下冰凉僵硬的触感让她怔了片刻。
“小仙姑?”叶蓬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珵——”
扶危出鞘,剑刃亮起白光,照亮她前方的面孔。
那是张腐烂青紫的人面。
这具尸体生前似乎有点本事,死后也比普通僵尸矫健。逢雪一脚踹在他胸口,叶蓬舟跳到她旁边,鬼哭甩动,把扑过来的两只僵硬手臂劈断。
片刻之间,地上倒了好些尸首。
“谁在装神弄鬼?”逢雪冷声问。
“咳咳——”黑暗中传来古怪而沙哑的声音,“可是……青溟山的人?”
叶蓬舟冷笑,“阁下派金雕把我们请来,就是为了在这装腔作势?若有诚意,至少要先通报姓名吧。”
一块牌子从暗处掷出,落在他们脚边。
“镇厄司,江远道。”
第096章
“呲——”
暗红火舌摇曳, 烛火撑开黑夜,照出一隅光亮。
身着黑衣的青年靠坐在墙边一摞稻草上,手捂住唇, 低声咳嗽。他拿起烛台,烛火照亮他的面容。
叫江远道的镇厄卫瞧着年纪不大, 左颊有道深长疤痕, 几乎劈开整张脸, 翻开的皮肉里,可见白森森的骨头。
“镇厄司的人, 不都是在都尉府里吗?”
江远道扯了下嘴角,扯动皮开肉绽的伤口, 更显狰狞。
“那些狗东西, 不配叫镇厄司, 他们早和白花教沆瀣一气,被那群狗官收买。”
逢雪拿出山上带来的灵药,丢给他。
江远道接过药瓶,“青溟山的药?我见指挥使拿出来过。”他并未抹药, 把瓷瓶放在一旁, “两位在榆阳镇掀起如此大的风波,可有发现什么?”
逢雪言简意赅, “尸兵。”
本只是想找寻阿兄, 却牵扯到白花教、误入故枌城、惹上都尉府, 她想要的也并不多,只是把亲人接到安全之所,一家人稳稳当当过日子而已。
谁曾想会这样难?
“阁下是镇厄卫, 又何以至此?”
江远道苦笑几声,“说来话可就长了。咱们本是阿爷山下, 馨烈候祠旁边的人,奉指挥使命,监视枌城的动向。金雕在空中盘旋,发现榆阳天空尸气堆积,前来查探,都尉设宴迎接,我们不曾设防,却遭了白花教的暗算。”
他掩唇咳嗽,声音沙哑。
叶蓬舟点起了挂在墙上的火炬,火光灿烂,浓稠如墨的黑暗如流水从屋中泄出。
逢雪瞳孔微缩。
地上横七竖八,倒满了镇厄卫的尸首。他们死状各异,有的胸腔被掏空,有的手脚截断,露出森白骨头。一张张青灰色的面孔,眉眼却都显得很年轻。
江远道盯着地上的人,半晌,他垂下了眼,低声说:“我们皆受过指挥使大人的恩泽教诲,这次来沧州,本该小心些……”
“不怪你们。”逢雪道:“都是那些邪魔外道作祟。”
江远道望向她,眼神露出丝感激,似乎逢雪这一句“不怪”,便让他素日来的折磨消减许多。
“只可惜,折损这么多弟兄。”
叶蓬舟道:“江兄弟,与其后悔,不如想想怎么杀了那群人,替弟兄报仇。你是镇厄司的人,见多识广,可有什么高见?”他顿了片刻,低声说:“上次我们去,地底下那些尸兵快成了。”
“露出多少?”
逢雪:“养尸地的那些能露出双手,除此外,都尉府还藏着十几只成型的尸兵。那些东西不好对付。”
江远道看向逢雪,问:“青溟山,来了多少人?”
逢雪:“只我一人。”
他看向旁边少年,“那你呢?”
叶蓬舟道:“我只是伺候小仙姑的小厮,比不上山上仙师,只会些入不得眼的旁门左道。”
江远道神情萧索,“只你们二人?”他叹了口气,“白花教的贼人便已穷凶极恶,何况还有都尉权势滔天,两位如此年轻,我怎能让你们白白抛掷了性命。”
“咳咳咳……”
他说完,捂唇又一阵猛烈的咳嗦,咳出一团漆黑粘稠的血液,里面隐隐有碎布屑般的脏器碎片。
逢雪道:“人多也没什么,我可不怕他们。”她咬了下唇,眼神锐利而倔强,“一群乌合之众,没什么可怕的!”
江远道笑笑,“青溟山的仙师,果然,咳咳,一个个都如指挥使一般……我已经传信回京,但怕是来不及了,若要剿灭白花,只有一个办法。两位在沧州,可曾听过,有一座坟城?”
……
夜风拂过,沙沙作响,仿佛深绿浅绿的酒花摇动。
逢雪轻呼出口气,摇曳的烛火映在白壁上,竟浮现一座繁华小酒城的剪影。
影子里人来人往,螺马上载满酒瓮,沿街酒旗高飘,卖糖葫芦的老人后,跟着一串小跟屁虫。
剪影生动,好似皮影戏,让逢雪想起自己去过的酒城,在枌城还未成为坟城的时候。
“坟城,咳咳,”江远道嘶哑道:“有馨烈候。馨烈候可……”
话未说完,金羽雕忽地振翅飞起,翅膀扬起大风,倏地吹灭了他手里的烛火。
房间陷入一片粘稠黑暗。
“小九?”江远道问。
方才乖顺待在墙角的金羽雕变得异常躁动,不安地扇动翅膀。
窗外黑暗中传来声穿云尖啸,如同在回应它。
听见啸声,江远道面色一变,“不好,他们找上来了。”
“白花教?”
“不,是镇厄司……那些叛徒。”江远道面露愧色,“若非我放出小九,也不会连累你们被找见。”
逢雪攥紧剑,与叶蓬舟对了个眼神,转身来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