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逢雪马上转过身,纵身往外跑,银针飞快在胸口穿刺,把胸口重新缝合起来。
“婆婆?”她担忧地望向石像,很怕云婆婆因她遭到不测。
婆婆空灵飘渺的声音传至耳中:“我无事。”
逢雪松了口气,低头看自己胸口,蹙了下眉。情急之下,缝得歪歪扭扭的,胸口像趴着条血红的蜈蚣。
但就算不情急也好不了多少就是了。
“小仙姑,”云婆婆轻轻叹道:“你献上贡品啦。”
逢雪一怔,反驳:“可我没有上供,哪有什么贡品……”
她的目光落在石台上,忽然凝住了。
石台上确实有贡品。
一块冰凉酒酿糕,一碗井泉美酒,是她怜惜破庙旧神久无祭祀,亲手送上。除此之外,石台本该还有根被她砍掉的鼠尾,和被她拿来当镜子的扶危剑。
现在她望过去,那根带血的鼠尾、酒酿糕和美酒,全都消失不见了。
鼠尾妖气浓厚,收下这个东西,可见她心里的“邪神”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以称得上邪祟了。
为何连酒酿糕和美酒都拿走呢?
邪祟也贪嘴?
云婆婆提醒她,“既然收下贡品,必会来为你实现心愿。它会再来找你的,小仙姑,小心啦。”
逢雪:“可我没有许过什么愿。”
但她也知道,在神仙界,没有收了贡品就不干活的道理。主动收了贡品,便要帮人做事,这是规矩,就算是邪神,干活还是会干活,只是完成心愿的过程粗暴诡异了一些。
譬如许愿发财富贵。
正神可能直接赐人一场发财的机会,而邪神,花样便多了很多。
曾经许南有个赵生,拜邪神求钱财。结果当夜暴毙,家人痛惜,为他烧了许多纸钱。
纸钱怎么能不算钱呢?
邪神做事偏激邪异,由此可见一斑。
逢雪边想着,边细心擦拭石像上的灰尘,石像模糊的面孔逐渐清晰,露出含笑的嘴角,和温柔的眼睛。
和梦中所见一样。
逢雪擦完又开始清理案台。她拿起扶危剑,凝视剑刃上的面孔,忽然想起来了,也许自己当真许过什么愿。
在前世的这段时间,她最想要完成的事只有两件。一是想要修行天赋变得好一些,二是,沈玉京能想起到底是谁救了他。
不知心中那个东西,打算如何实现她的心愿呢?
逢雪忽然感觉有意思起来了。
她将庙里的灰烬打扫干净,修好屋顶,再把庙中灰尘蛛网清理,擦干净落灰的神台,从布包里再拿出块冰冷的酒酿糕,恭恭敬敬放在神台上。
又把酒葫芦里酒液倒满破碗。
逢雪双手合起,朝被世人遗忘的旧神,长作一揖,“婆婆,再会!”
“小仙姑,一路平安。”
第012章
青溟山一如既往藏在云雾里。
逢雪住的小木屋前伫立着道清瘦的人影。他轻袍缓带,白衣垂地,伸手抚过门口那株梅树。
清冬已经过去,梅花早就谢了,梅枝遒劲向天生长,不像桃花娇艳,却有自己的风骨。
在树干上有几道划痕。
似乎是练剑时不小心磕碰到的。
她总是在这练剑的。
沈玉京心想。
山中云雾如纱飘拂,他打量这间朴素的小屋,不知不觉,走到了门前。
木门紧闭。
以前沈玉京几乎不会来这里。
因为这里有迟逢雪。
但他却记得,自己来过一次,是前两年,听掌教的令,喊师妹去听课。那时天空下了点新雪,云雾与青山融于一体,远远就看见在白茫茫的天地里,有一树火红。
是她门口的梅。
红得耀目,红得热烈,仿佛不屈的火焰。
少女就在梅树下练剑。她呵气成白,流转的剑光凛冽,薄薄的雪片落在她的发丝、眉眼,又飞快被炽热的体温融化,变成丝丝白雾。
沈玉京驻足,看入了神。他不知让自己看入神的是梅花、是新雪、是凛冽的剑光,还是雪中舞剑时,少女明亮坚定的眼神。
她穿的是山中最朴素的青蓝衣袍,却璀璨如火焰、如腊梅,是鲜艳的、不屈的、生生不息的。
云雾如潮,薄雪飘来飘去,如水墨画的山峦里,囚住了一树鲜红人间花。
不知为何,沈玉京看着一树谢了的梅,忽然想到了那天。他定定在屋前站了会,转身欲走,余光却瞥见抹鲜红。
猛地回头,撞见的却是个红衣少年郎。
少年一双桃花眼弯着,面如冠玉,鲜艳如火的红衣披在他身上不显奇怪,越发衬得他风流俊美。
红衣少年笑弯眼,朝他打招呼,“嘿,瞎子?”
沈玉京的目光落在他肩头两只灰扑扑雀儿上。
是山间不起眼的鸟雀。
沈玉京微微皱了下眉,没来由,想起一直跟在少女身边的两只山雀。
他就算在养病,也听过叶蓬舟的名字。
云梦来的少年,来到山里没几天,就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说要与君共饮一觞,然后灌醉了掌教真人心爱的仙鹤;嫌弃山上伙食清淡,就去掏黑瞎子珍藏的蜂蜜,被熊追得乱窜;听课时和长老顶嘴,下课后与弟子打架……
偏偏他生得俊俏,英英玉立,笑起来神采飞扬,肆意潇洒。做坏事也不惹人恨。
“叶道友。”沈玉京上身微俯,左手抱右手,朝叶蓬舟行了个拱手礼。
玄门同辈之间,多行此礼,以表谦卑。
叶蓬舟也回了个礼,然后笑吟吟地跟在他后面,“终于见到你本尊啦。听说你天纵奇才,功力深厚,要不过两招?”
沈玉京加快了脚步,低念:“无量天尊,山中规矩,不得斗狠比武。”
叶蓬舟双手别在脑后,红袖被风鼓起,悠闲跟在沈玉京身后,懒散道:“这里要讲规矩,那里要讲规矩,真没意思,难怪小仙姑要下山喽。”
沈玉京脚步一顿。
忽然,他双手捏诀,不顾风度,催动灵气,御风离开。山风萦绕在身侧,递来山间清凉潮湿的云雾,也递来身后云梦少年清朗的笑声。
“哈哈哈。”叶蓬舟笑了会,直起身子望了眼雾里青山,轻轻摇头,“没意思,”他的眼睛倏尔一亮,把酒葫芦往空中一抛,“下山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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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镇是个青山环绕的小城,四周都是秀挺陡峭的高山。
本是交通堵塞贫瘠之地,却以锦绣闻名天下。每年都有商队跋山涉水而来,采购上好的布料与锦绣。
在小镇的中间,有一老店,名【织云坊】。
织云坊掌柜厚道,价格实惠,质量上乘,每日来买布料的人都络绎不绝。
今天,织云坊大门紧闭,门前围了许多人。
“为何闭店了呢?”
“我预定了几匹花布给娘子做新衣裳呢!”
“掌柜的呢?”
“听说掌柜的家里有事。”
议论声中,忽然插进一道清脆的声音,“闹鬼?”
“太平盛世,哪有什么鬼?他家三公子将远行做官,可不得摆宴送行庆祝一番。”
布商笑着回头望去,目光落在说话人身上时,忽然凝住,而后眼中迸出极其明亮的光彩,“姑娘请留步!”
少女打扮利落,外披红袍,身后背着两把剑,腰间挂一大一小两个葫芦。
一副活脱脱江湖游侠的打扮。
可她身上那件红袍不知是用什么布料织成,绚丽华贵,行动间有灿烂金色透出,似将无数金线织入其中,可又异常柔软轻薄,像一片纱、一抹云。
好似是裁了天上一块晚霞做成的红衣,衬得少女越发明丽,容色摄人。
“姑娘的衣服,”布商神情激动,“布料是何处得来?是哪位绣娘所织?”
逢雪:“织布的人已经仙去,这件衣是孤品了。”
布商斩钉截铁地说:“我欲以百金酬之!”
周围一片哗然。
逢雪却摇了摇头,问到掌柜家宅方向后,转身离去,阳光之下,她的红衣风中飘拂,泛着粼粼的金光。
布商快步追上去,大声喊:“我愿以千金酬之!”
逢雪纵身一跃,跳到屋顶上,几个纵跃,身影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
只留下布商痴痴望着她离去方向,喃喃:“真天衣也,若是献上去……”
听到他的话,书生打扮的青年摇了摇折扇,忽然森然一笑,狭长如柳叶的眼睛弯起,透出一抹春水般的盈盈碧色。
“哇啊啊——”
还没赶到张家,就听见哭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