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只是没想到,结局会是如此。
她瞥了眼掌心,慢慢攥紧了手。
如大块头这般的精魅没有魂魄,死后不入轮回,阴司便管不着。石头裂开,灵气散掉,只怕连神佛也无可奈何。
……
沧州城隍也许是真的事务繁忙,不像廉州城隍爷,有空陪她说说话,亲自送她返乡。
等逢雪拿着石头一愣神的功夫,神官塑像已无灵气,恢复成泥塑人偶,只留下一句话——
“仙师,还有一件礼物,我想你会喜欢。”
看着月光下逐渐清晰的影子,逢雪一把抓起剑柄,心想,这礼物她确实喜欢。
法车金光黯淡,形如普通马车,轿厢顶被一剑削去。最前拉车的,不是骡马,却是一个眼熟至极的人影。
逢雪执剑走近,在都尉铁青的面容上看见了惊惧之色。想来都尉吃尸虫才变成如今形如僵尸的模样,但意识还未完全失去。
也正好。
若让他轻易死去,岂不便宜了他?
周围兵士已经围了上来,静静将法车围住。逢雪不理都尉,剑尖挑开帘幕,往里面望去。
青年身上的白衣灰败,强撑着靠在车壁,朝她挤出微笑,“仙师果然厉害。唉,”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连尸魔都能杀死,实在我真是想不通你。”
逢雪不等他说完,长剑如电,猛地刺穿青年身体。
一个惨白纸人轻飘飘坠地,嘴里咧开,叹了口气,“仙师,你真是不讲礼数。”
逢雪捏诀跳起,对士兵们道:“让开些。”
一只只漆黑蛊虫从车底嗡嗡飞起,扑向逢雪,但长剑戳入,它们便四下散开,奔着旁边的兵士飞去。
羊老汉会夺舍之法,能把魂魄寄居在人身上,行四多半也会一些变换夺舍之术。
蛊虫成千上万,如雾如如丝,缥缈不定。饶是逢雪剑法快如迅电,也无法在瞬息间找到万只蛊虫中行四变换的那一只。
她丢出张黄符。火焰蹿起,噼里啪啦间,虫尸坠落如雨。
但蛊虫还是太多了。
火焰燃起瞬间,便有几百只蛊虫扑向了躲避不及的兵士。
逢雪手指曲起,捏诀御风——大风能吹散虫群,可行四显然也会借此机会逃跑,然而,人命危在旦夕,顾不得这么多了!
大风猛地吹起,漆黑虫雾被吹散,无数蛊虫乘风而起,四散飞开。
两只金雕在天空里飞来飞去,吃了个尽兴。
叶蓬舟仰头望着散开的虫子,笑问:“小仙姑,就让他这样跑了?”
逢雪执剑而立,“也没其他办法,总不能看蛊虫杀人吧。这世上少了个行四,还有行一行二行六……白花教可真行。”
上次抓了个行六还跑掉了。
白花教这么多行字辈的,不知行这个姓,在教内意味着什么。
逢雪垂眸沉思之际,却听叶蓬舟笑了声,“管他们什么行一二三四五六,遇见一个就杀一个,”他伸出手,双指捻着一只米粒大小的黑虫,“除恶务尽嘛。”
“世上坏人这么多,杀得尽吗?”
叶蓬舟松开手指,蛊虫倏地飞起。
这次不等他出手,剑光如电,森寒剑刃径直劈向蛊虫。
黑色虫蛊化作一道人形,为避锋芒,在地上滚了圈,不等爬起来,剑锋又至眼前。
行四转动折扇,扇子张开,骨制扇面异常坚硬,剑尖点在其上,只留下一个小点。他滚了几圈,却见剑客没有再走过来,心中又惊又喜,一转身,却对上无数双血红的眼睛。
……
逢雪冷眼看着士兵们发泄仇恨,一刀刀一枪枪毫无章法、全靠蛮力,往青年身上使劲戳。
行四使不出神通,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在刀枪间抱头鼠窜。
此刻兵士十不存九,力气不济,才让青年左右腾转,躲开了几次杀招。但行四身上免不了添很多伤,白衣染血又染泥,显得非常狼狈。
逢雪问:“你怎么知道哪个是他变的?”
叶蓬舟勾起嘴角,坦诚相告,“我能闻出来。”
“闻出来?”
“他这样的人,身上血债重,一堆鬼在后面索命,自然很好认。”
逢雪笑了笑,骂:“狗鼻子。”
行四忽地抬起脸,直勾勾地望向他们。逢雪冷哼一声,按剑往前走了半步。
“仙师!”他身子趔趄,后背挨了一刀,血肉绽开,可见白骨,“我知道许多白花教的秘密,若仙师能饶我一命……”
一把长枪戳入他的肩头。
行四摔倒在地,正要开口,一只染血长靴,踩在他的脸上。
少年垂眸,眼里似笑非笑,“我也挺熟白花教的,用不着你来给小仙姑当狗。”
行四的面孔被踩得变形,嘴唇里涌出鲜血,伸手抓住长靴,袖里白光一闪。
一条银环蛇被剑钉在地上。
叶蓬舟笑了起来,神色颇为自得,“你瞧,你当狗小仙姑都瞧不上。”
逢雪看他一眼,“他当什么我都瞧不上。”她提剑,剑尖抵在行四眉心,“他活着有人找他报仇,他死了有鬼找他索命,阴司那边,这样罪孽深重之人,也还有大笔阴债要偿,只怕轮不上给我当狗。”
宝剑寒光四射,剑客清冷如雪。
行四侧脸望着她,忽然笑了一下,“仙师想不想知道,十五年前的旧事。”
逢雪蹙眉,“让枌城变成坟城?哼,我早就知道了。”
“非也非也。当年白花教两位护法斗法,北边枌城有你们青溟山的仙师出马,还劳驾真人下凡,免遭疫鬼之灾,可南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真是流血漂橹,水里的尸体一具连着一具,把大河都堵住了。哈哈……”他笑了几声,呕出口暗红的血,眼珠子一转,瞟向面无表情的少年,龇开血红的牙,笑问:“那场景你见过的,是吧?”
第124章
逢雪回头看了叶蓬舟一眼。
少年背光而立, 眼睛弯着,里面没有笑意,森寒如冰。
行四笑容愈深, 声音像条毒蛇,嘶嘶吐着信子, “浮尸满道, 阻塞长河, 你也见过那场景吧,毕竟你身上还背着云梦的冤魂, 哈哈,魔心既起, 何不同我一般, 堕入魔道……”
话还没说完。
刀光一闪而过。
血花飞溅, 青年的脑袋飞了起来,面上还挂着诡异笑意。人头落地后,他的脑袋竟还未死,嘴巴一开一合, 说:“一个是沧州大疫, 一个是云梦水匪,哈哈, 果然天生一对!”
“你们迟早如我一般, 永堕妖魔道, 永堕妖魔!”
他的身体还在扭动,挣扎着爬起来,朝人头摸去, 似乎想把脑袋接回。
逢雪吹了声口哨。
金雕飞了下来,双爪如钩, 抓起他的头颅,便往天空飞走。
无头身体扑了个空,倒在地上,踌躇两下,失去了生息。
逢雪丢张火符上,亲眼望着尸体烧成灰烬,她回头看眼叶蓬舟,道:“走吧。”
叶蓬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逢雪拉起他的手,慢慢往前走。
夜空月色如洗,照在被震成废墟的断壁残垣之上,兵士们神情疲惫,麻木坐地,师野俯身拼接尸骸,动作麻利,而小猫的朋友们,见人过来,喵呜叫了声,扭头就跑。
血海褪去,地上只余两排长长血红脚印。
脚印踏过金玉、花草、废墟,并肩向远方延伸。
逢雪捏诀御风,除去身上血气,纵身一跃跳至高处,想起少年腿还瘸,伸出只手拉他。
两个人并肩坐在翻倒的屋顶。
叶蓬舟顺势往她身上一倒,倚在她的身上。
逢雪仰头望着天空,两只金鹰飞旋玩耍,行四的人头如球一般,被它们在空中抛来抛去。
桃花源她进去过两次。一次桃花纷飞,美如仙境,美中透着几分诡异,而最新一次,大抵是除去粉饰后,所谓桃花源本来的模样。
河里渡满浮尸,土地被血浸透。
和她最开始预想不差,这确实是张彻底的鬼图,邪魔之物。
“我记得,”逢雪轻皱起眉,声音放缓,低声说:“在灵石城的时候,你对小豆苗说,人间无路向桃源。”
叶蓬舟微微一怔,随即展眉笑道:“过去这么久,小仙姑还记得我的话呀?”
逢雪“嗯”了声。
她不擅言辞,也不似山中师妹温柔解意,师长耐心开导,平素若有什么难决断之事,她惯常用剑开导。
然而。
逢雪掀起眼帘,看了眼旁边少年,他笑吟吟弯起眼睛,面色却白得吓人。
她的心轻轻揪了下,好似被山里的雀儿啄了一口。
便飞快垂下眼睛,继续绞尽脑汁斟酌措辞,“但我觉得,人间也有路去桃源,书上说,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叶蓬舟侧过脸望着她。
天空飘起蒙蒙的细雨,绵针般的雨丝飘飘扬扬洒下来。细密雨珠挂在少女脸上,那一层浅浅柔软的绒毛与雨珠,洗去她身上的血腥杀气,露出一些未经世事的明净稚气。
叶蓬舟忍不住轻笑了声。
逢雪忽然掀起眼帘,问:“你在听我说话吗?”
叶蓬舟:“听着呢听着呢。”
逢雪哼了声,看他似笑非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忍不住攥紧剑柄,有种想敲他的冲动,“那你说,我方才在说什么?”
叶蓬舟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唔,小仙姑在说,大道无情,常养猪狗,大道……哎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