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湿透的无头僧人便站在那儿,脖颈汩汩涌出乌黑血浆,血液滴在少女的发梢。
自从使用几次桃花源图后,这样的场景便越来越多,抬眼便是满屋怨鬼。鬼魂们阴气森森挤满了屋,纠缠不休,时而大声咒骂,时而鬼哭狼嚎。
看着污血快碰到逢雪,叶蓬舟眼神暗了暗。
“唔,我想想。”他突然翻身坐过来,把逢雪挤到旁边,自己坐在她原来的位置。
逢雪蹙眉,“你干嘛挤我。”
“小仙姑,腾个地儿嘛。”叶蓬舟声音拖得长长,“我就是讨厌和尚,大概是他们秃瓢反光,”他庆幸地笑了下,“幸好你不是尼姑。”
逢雪白了他一眼,“我是尼姑,可不会理你啦。”
叶蓬舟嘻嘻笑道:“小仙姑若是皈依佛门,哈哈,那便不能叫你小仙姑,得叫你小尼姑、小师太啦。”
逢雪翻个白眼。
叶蓬舟却一改之前安静,凑到她身边,仔细打量她。半晌,他叹气,“坏了。”
逢雪:“坏什么了?”
叶蓬舟道:“坏了,若小仙姑变成小尼姑,恐怕我会觉得秃瓢也好看。”
逢雪哼一声,扭过脸,“不正经,谁稀罕你喜欢啦。”
“你不稀罕啊?”
逢雪抿紧唇,拿起一个麦饼塞他嘴巴里,将他强制“禁言”。少年假装不能说话,“唔唔”叫了几声,两人对视片刻,皆笑了起来。
见他惨白面颊终于有点血色,逢雪弯起嘴角,觉得心情愉悦,如春风拂面。
叶蓬舟倚在床头,边咬麦饼,边说:“这饼不错,不过比起我的手艺,可差得远啦。”
“啧,王婆卖瓜。”
叶蓬舟揽起袖子,“我这就去露一手。”
逢雪扯着他把他重新拉回来,“瘸着个腿到处跑做什么?”她的声音低了低,悄悄从袖里拿出银针,“你坐下。”
“小仙姑?”
逢雪:“我把骨头还给你。”
叶蓬舟慢慢敛去了笑意。
满屋的恶鬼仍在喋喋不休,白花教的那几只鬼更是笑容刺耳。
“看吧看吧,仙师瞧不上你,根本不愿和这狗娘养的小子扯上关系。”
鬼哭忽地飞出,劈向床榻,刀气凛冽,厚实木板瞬间断成两截,坐在床上的少女倒没掉一根头发。
她低头看了眼劈塌的床榻,站了起来,平静地看向叶蓬舟。
少年面上一闪而过的狠戾如潮水般涌去,他如梦初醒,显得有些慌张,解释道:“小仙姑,我……”
逢雪往前走了一步。
叶蓬舟便忍不住往后面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上冰凉的墙壁。
逢雪抬头看着他。
叶蓬舟侧过脸,眉眼垂着,避开她的目光。
逢雪问:“你为什么要躲?”等不到回答,她扼住少年的下巴,强制他把脸转过来,声音沉了沉,“叶蓬舟。”
叶蓬舟看她一眼,神情显得有些委屈。
逢雪心想,你拿刀劈我,自己倒还委屈上了?
但触手肌肤太冷,冷得像块冰,吸走她指腹的热度,也吸走了她的脾气。
她轻叹口气,“你到底怎么了?”
叶蓬舟垂眸,神情寂寥,“小仙姑,你是不是对我感到嫌恶厌憎?”
逢雪愣了愣:“啊?”
叶蓬舟黑眸幽森,显得煞气而俊美:“为何不肯要我的骨头,是嫌脏了你的仙身吗?”
逢雪还以为他又在说笑,等了等,见他拧紧眉,面色如冰,似乎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叶蓬舟!”她忍无可忍,“你的脑子里装的全是水吗?”
第125章
满屋恶鬼哄然大笑, 笑他不自量力,活该惹人嫌弃。
叶蓬舟心中郁结,神色便愈发阴郁, 竭力忍住拔刀的冲动。于是心中那点委屈,便沸沸扬扬、浩浩汤汤奔了过来。
他暗暗想, 若是沈玉京在这里, 她必定不会嫌弃他的骨头。
逢雪不知他在想什么, 只觉得他的话实在无头无脑。她和尸魔搏斗,斗得四肢俱断, 如今站在这儿,不过是依仗叶蓬舟身上的骨。
现在尸魔既除, 她便该把骨换回来。总不能让别人替她遭罪。
然而一番解释, 叶蓬舟却没怎么听进去, 反而抓住一个词,冷笑:“别人?”
“原来我在小仙姑心中,不过算是别人。”
逢雪气笑了。她抓住叶蓬舟的衣领,狠狠把他拽下。
肌肤相抵, 冰凉清香在鼻尖相缠。她凝视着叶蓬舟的眼睛, 桃花眼张大了,浓密睫毛如蝶轻颤, 漆黑色瞳孔里, 倒映出自己身影。
逢雪微微怔住, 面颊微热。
叶蓬舟俯身,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更近一步。
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清凉又温柔的荷花碰上了嘴唇,又慢慢移开, 在唇瓣上游动。
她情不自禁地微微张开唇,有一尾灵活的银鱼飞快穿过唇瓣,在带有花香水汽氤氲的川泽中,冰凉的小鱼摆动尾巴,游曳过荷花。
半晌。
叶蓬舟笑了起来,“小仙姑。”
逢雪推开他,没好气看他一眼,眸中水蒙蒙的,如同笼了层水雾。
叶蓬舟看得心动,什么都不顾,屋子里的恶鬼也悉数不见,心情畅快无比,笑着说:“小仙姑,你好甜啊。”
逢雪恼羞成怒,“你找死!”
叶蓬舟揉了揉嘴角,嘴唇红艳,衬得肌肤白如凝脂。他懒懒靠着墙,弯着眼睛,手指点唇,无声地看着逢雪微笑。
逢雪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她扭过脸,冷声说:“你爱要不要,我懒得管。”
说罢扭头就走,听到后面一瘸一拐脚步声,她翘起嘴角,故意放慢步伐。但那人似乎没有再追过来,而是掉转方向,朝床榻走去。
逢雪冷哼一声,脸色霎时沉下来,快步走出了房间。
迟露白坐在院子里石凳上啃饼,看见她,高兴打招呼,“阿雪,小叶怎么样,好些了吧。”
逢雪没好气地说:“他死了!”
迟露白哈哈笑:“死了……啊?”他的笑容凝滞在脸上,“死了?”
……
当天下午,叶蓬舟便拄着拐身残志坚地跳了出来,非要露一手自己的厨艺。
他从小就在江河湖海间漂泊长大,烹饪河鱼最有一手,但做出面点来,口味竟也不差。
把迟露白高兴得,搭着他的肩膀便喊兄弟。
又过几日。
李璋敲响了他们的家门,送上几匹上好的骏马。马是沧州马和北蛮马混合品种,个头高大,膘肥体壮,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将行李搭至马背,逢雪几人翻身上马。
叶蓬舟却没有上马,而是靠在墙边,木拐敲地。
逢雪自然知道,别说是断了条腿,就算四肢残废,他也有的是办法上马。她把脸往旁边一扭,视若不见。
迟露白笑道:“阿雪,你看小叶这么可怜,就拉他上马呗。”
逢雪哼一声,“你是谁的阿兄,怎么帮着别人说话?”
迟露白哈哈大笑,双腿夹了夹,骏马四蹄翻腾,很快就从二人身边穿过。
嗒嗒马蹄声渐远,路上只余他们两人。
叶蓬舟长吁短叹,拿起木拐,“拐兄,看来我只能与你走回去啦。”
他把木拐放到耳边,“你说什么?路途遥远,要走到海枯石烂?”
少年长长叹口气,“那也没办法,谁让小仙姑心肠比冰玉还冷,比石头还要硬……”
话未说完,逢雪拎起他的后领,把他一把拉到马背上,“闭嘴吧你!”
叶蓬舟粲然笑开,“原来小仙姑心肠比豆腐还要软,比菩萨还要好。”他把木拐一丢,抱住少女的细腰,笑吟吟地侧过脸,亲了亲她飞扬的发丝,“我说庙里供什么菩萨呢,把小仙姑放上去,不就好啦。”
逢雪骂:“一天到晚,就你话多!”
不过,比他前几日安静的模样要好多了。
骏马四蹄如飞,长鬃飞扬,迎面清风吹来,鼓起他们的衣袍。
逢雪往后一靠,靠在少年坚实的胸膛,叶蓬舟自然接过缰绳,把她揽入怀中,微微低头,一眨不眨地望着怀中的少女,嘴角噙起淡笑。
身边的魑魅魍魉、血雨腥风,全都隐去。他抬眼,见天地广阔,山水相伴,阳光洒在前路上,忽然希望时间永远停在此刻。
到大路口,李璋骑马等在那儿。
逢雪看他,诧异道:“将军?”
李璋:“我来送送你们。”
但这位少年将军也是寡言之人,一路只跟在他们身边,一句话都不说。
逢雪却不得不板正腰杆,坐得笔直,挣脱少年的怀抱,重新拿起缰绳。
叶蓬舟频频看向李璋,好几次说:“将军,便送到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