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逢雪自然不是真与这妖怪成亲的, 她环顾四周,附近的妖怪都被狐妖“请”过来了,正好一网打尽。
木匣从袖里滑落,被她握在掌心, 刚要动作, 手里的红绸却被轻轻扯了下。
她偏头,对上青年如画眉眼, 忽然微微一怔。
他们马上要拜堂了啊。
纵然身在幽深阴冷的古墓, 宾客是野鬼妖魅, 但台上的戏班在咿咿呀呀唱着喜乐,明珠点灯鲛人滴烛,有皇天后土在上, 有师叔亲自见证,如何不算成亲呢?
她一怔住, 绣鞋踩在曳地的裙摆上,人也不由随之一晃,却被一双手扶住。
“娘子,要当心些。”
逢雪脸颊滚热,不敢抬头往上看,眼前只有片热烈的红。
周围传来妖怪们起哄的笑声。
她咬紧下唇,无端生出几分羞恼,平日穿轻便布衣惯了,谁知道漂亮衣裳穿起来这样麻烦?头上金冠垂落的珠串摇晃,叮当响个不停,搅得人心乱如麻。
她不由挺直脊背,由叶蓬舟牵着,在妖怪拖长的礼颂声里,走入喜堂。
人晕乎乎的,一步步如踩在云端。
正要拜天地高堂。
忽听堂上巨响,长桌掀翻,野猪精大声喊:“骚狐狸,你办个酒,准备得也太寒碜啦!”
狐狸正想着拜堂结束同美人洞房,却被野猪打断了仪式。它瞪了眼野猪妖,想到对方同样修行百年,便压住怒火,抬手让仆从又扛来一条牛腿。
“我不吃牛。”
通红眼珠子紧盯着两个鲜活人类,涎水顺着野猪突出的獠牙往上滴,“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不如宰了请大家吃一顿罢!”
逢雪面无表情瞥了猪妖一眼。
妖怪们纷纷起哄,狐妖大声道:“我娘子生得如此美貌,怎能做你这蠢猪的口中食?他们要同我在床上快活的咧。”
一只蛇头人身的怪物嘶嘶吐舌,笑着说:“等和骚狐狸在床上几天,两个小美人只剩一副枯柴了罢,到时候留给我,我囫囵吞下,不似蠢猪挑食,非要吃肉。”
猪妖前蹄拍动地面,震得地板滚雷阵阵,“饿啊——饿啊——”
周围小妖怪吓得缩到旁边,瑟瑟发抖。
猪妖伸出蹄子,随手一揽,在戏台跳舞的野鬼就被它揽入怀中,眼看便要落入那张血盆大口中。
不知从何地跑来只黑猫,嗖地蹿到它的脸上,对着那颗拳头大的血红眼珠来了一爪子。
“嘶——哪里来的猫?”猪妖双蹄挥舞,黑猫却灵活躲开,还抓了几把他的毛发。
它皮糙肉厚,那小小的爪子挥上去,一丝白印也不会留。然而猪眼下意识闭上,再睁眼时,怀里的野鬼尽数逃开,飘往四方。
偏偏黑猫灵活得很,上蹿下跳,在各桌间跳来跳去。
猪妖化作了原型,变成一头堪比屋舍的黑猪,如镰刀的獠牙外翻,轰隆隆撞飞不知多少妖怪。
喜宴乱作一团,狐狸夫人却不在乎,扯着红绸,催促道:“拜完堂该去洞房啦,快随我去吧,我们好好快活一番。”
逢雪心中想:“明明还没有拜呢,洞什么房?”
不对,就算对拜完,也不能洞房。
乱糟糟之际,蛇妖悄悄露出了本相。一条比廊柱齐粗的巨蛇悄无声息爬上了屋顶,盯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妖怪可没什么尊老爱幼的习性,美人被狐狸牵走,野猪被猫吸引,这个坐在高堂之上,双手捧着热茶,满面皱纹的老妪,自然就被它给盯上了。
老妪满面皱纹,皮皱巴巴的,吃起来恐没什么味道,像干瘪的蚕豆。
好在它吃食并不挑,囫囵一口吞下,也不管什么肉老肉嫩了。
有口人肉的味道咂摸一下也好。
巨蛇张开巨嘴,血红的信子如红绸垂了下来,与屋里挂着的红融为一体。
阴影覆盖住老人瘦小的身体,她轻轻给热茶呵了口气。
巨蛇猛地闭上嘴巴。
……
野猪把桌椅撞得东翻西倒,地上被它的尖牙犁出两条长长泥道。黑猫一跃跳上院墙,回头看它一眼,慢慢坐下来,舔了舔自己的皮毛。
“呼——呼——”
它被气得双目赤红一片,忽地扭过脸,望向角落。
“喵?”小三花全身毛都炸了起来,身体僵硬。
猪妖低吼,獠牙上还挂着一只躲避不及的貉子。尖牙从貉子后背钻出,它的鲜血早已流干,像个破口袋,随猪妖动作摇摆。
小三花几乎能想到,自己也被挂在尖牙上的凄惨模样,耳朵不由贴在脑袋上,身体僵硬如石。
它明知此刻必须逃跑,却因身体的本能,僵硬趴伏于地,无法动弹。
这时,一道黑影跳到它的面前,毫不畏惧地朝猪妖嘶吼。
但它们实在太过渺小,眼看猪妖如小山般的身体便要将小猫压扁。
它却突然顿住了。
这幅肥硕、健壮、犹如小山的妖身突兀停顿,尖牙抵着小猫柔软的胸口。刀枪不入的坚硬猪皮像碎瓷裂开,青光从肉里透出。
“砰”地一声巨响,猪妖四分五裂,血涌如泉。
小三花瞪圆猫儿眼,已经吓傻了。猪妖的腥血扑面飞来,把它浇得浑身湿透。
青光渐淡,一道如虹的飞剑从肉山里飞出。
剑刃如秋水明丽,像抹银白的月光,从妖怪中一曳而过。
妖怪们纷纷闪开,吓得丑态毕现,无一敢撞其锋芒。
招摇飞了一圈后,剑被穿嫁衣的少女握在了手中。
“小仙姑。”小猫高兴喊。
逢雪点头,甩去剑上血珠,偏头看向狐狸。
狐狸化作原型,已经跑到了门口,却被叶蓬舟提起半截尾巴,给拎了回来。
四个壮硕的仆从显出獠牙,飞扑过来救主。
逢雪挥出一剑,剑尖自健仆后背透出,轻巧一转,健仆身体断开,化作两截毛茸茸尾巴坠地。
狐妖心疼地喊:“我的尾巴!”
四个仆从俱是它的尾巴化成,每条尾巴需要它修炼百年。
它尖声喊:“别打了别打了,青溟山的剑仙在此,你们就算舍命也打不过!”
“是剑仙!”
“那位青溟山的剑仙?”
妖怪们嘁嘁喳喳,惊恐不已,生怕被剑仙给剁了,纷纷显出本相,一窝蜂挤往外面。
然而,一把煞气浓重的刀却悬在了门口,低低嗡鸣。
“跑什么呀?”叶蓬舟抱臂,笑着说:“大家不是参加喜宴的吗?一起奏乐,一起舞啊。”
妖怪们挤在一团,颤抖不已,哪还有吃酒的兴致。
少女手里飞剑细长,清光四射,照得它们四肢发凉,难受地在地上打滚。
飞剑出鞘的锋芒便足以让这些小妖们吃上一壶。
离得妖怪况且如此,更别提离得近的狐狸。它心中叫苦不迭,暗道后悔,它消息灵通,知道青溟山出了个了不得的剑仙,剑仙剑术通神,斩妖除魔如砍瓜切菜,很是凶残。
下山不到半年功夫,就已名震天下,妖鬼闻风丧胆。
可谁知道自己这么倒霉,掳来的美人,竟是青溟山的剑仙呢?
剑仙难道不该一人一剑,千里独行,潇洒出尘嘛。她却好,拖家带口,带个情郎带个老妪,还带了只猫,蹲在火边烤山芋吃。
谁能想到她会是剑仙?
狐妖只能自认倒霉,挤出谄媚笑意,“剑仙……大驾光临,可有什么事要差遣小的?”
逢雪冷哼一声,扫了圈被一剑震慑的群妖。妖怪们活得久,消息通达,百年前的小地方,询问它们应当能得到答案。
手里红绸却被轻扯了下。
叶蓬舟笑着说,“小仙姑,我们还没拜完堂呢。”
逢雪一怔,面上不由又热了起来,这才惊觉,自己纵使拔剑,也没有松开握红绸的手。
她抿了下唇,右手提剑,剑刃血珠滴落,而左手牵着红绸,垂眸慢慢走过溅满血水的石板。
叶蓬舟五指攥紧红绸,笑容款款,还记得旁边的狐狸,掐着它的脖子温声问道:“你还要和我们一起拜堂吗?”
狐妖眼前一阵发黑,毫不怀疑,自己要是说声“要”,颈椎当即便会被捏成齑粉。
它用爪子捧住脖子,看着眼前俊美风流的郎君,颤抖着回:“我、我不敢,我给二位点烛焚香,放炮奏乐,我来当礼生……”
青年这才松开手,把它丢到一旁。
狐妖滚到旁边,咳嗽数声,后悔自己贪图美色,带回来两个祖宗。它为图活命,拼命表现,指挥自己的尾巴侍从撒花点烛,尖声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逢雪望向高堂,“师叔,你在做什么?”
老人手里拿着条小蛇,往茶壶里塞,听见逢雪声音,她不好意思笑了笑,“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条小蛇,我想做一壶蛇酒。蛇酒可以驱寒,阿雪,你喝吗?”
逢雪还未回答,手里的红绸又紧了紧。
似乎是在埋怨她的分神。
狐狸尖声喊:“夫妻对拜——”
逢雪转过身,与叶蓬舟手牵同心结,面对彼此。她听见对方轻笑了一声,又恍惚是错觉,见青年先躬下了身子,她连忙跟着躬身,两个人的脑袋顿时撞在了一起。
发髻珠钗叮当,流苏缠住了叶蓬舟微卷的长发。
逢雪轻“啊”一声,伸手去解被发钗卷住的发丝,然而越解,两个人的长发越纠缠不休。
“送入洞房——”
狐狸急冲冲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