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第138章
“什么洞房?”
木匣撞到狐妖脑袋, 它不敢躲闪,“哎哟”惨叫连连,叫出惨绝妖寰的气势, 心中只期盼这剑仙大发慈悲,能放过自己。
剑仙大马金刀坐下, 不耐烦地扯落发髻上金簪, 连带扯下几缕碎发, 满头的乌发也散落在肩头,衬得雪白小脸只巴掌大,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又锐利。
叶蓬舟俯身, 捡起被她丢在地上的金簪, 擦掉上面的尘土。
他看了逢雪一眼, 把簪子上纠缠的发丝慢慢梳下,攥在掌心。
逢雪将剑匣放在膝上,飞剑化作一掌大小,不情不愿钻入匣中。
以扶危残刃作剑胚, 辅以这一路收集来和师兄赠予的宝材, 师父为她炼了这把飞剑。剑是在月圆之夜出炉,吸食帝流浆的灵气, 剑刃清辉流动, 雪光凛冽。
又因添了截老桂树心, 剑光飞扬时,总有暗香浮动。
然而炼剑之材中,也有止戈这样饮过万人血的凶器, 因此她这把剑吧,有些凶狠好斗, 出鞘便不肯飞回。
逢雪把剑匣合拢,问:“你们知道一个叫古碑村的地方吗?”
妖怪们面面相觑,但鬼哭在它们头顶转了一圈,它们抖若筛糠,咬着手指头苦想。
“古碑村?没听过。”
妖怪的脑袋素来不怎么灵光,记性也不甚好,“我知道一个鼓鼓村。”
“我知道一个碑子村。”
嘁嘁喳喳吵半天,还是那只小三花喵喵叫,嗓音细细地说:“我听爷爷说过一座古碑。在好远的地方。”
好远的地方是猫儿的感觉,在它看来,隔了一座山,便够远的了。
逢雪微微一笑,“谢谢你,小三花。劳烦你为我们带路。”
叶蓬舟剪出纸马纸车,凭空一吹,车马便俱备。逢雪扶紫云真人上车坐好,小三花也变作一只小猫,瑟瑟发抖地伏在车上。
小猫用爪子按住三花的背,低头一点点给它舔毛,带着细刺的舌头卷走腥臭的猪血,没多久,小三花就被舔得浑身湿漉漉的。
叶蓬舟坐在车前,侧过脸,瞥眼挤在一团的妖怪。
鬼哭还未撤去,在它们头顶一圈又一圈打转,刀刃嗡鸣不已,发出嗜血的低鸣。
牵动逢雪膝头的剑匣也开始晃动不休,急着出鞘。
逢雪望了眼叶蓬舟,埋怨道:“你的刀把我的剑带坏了。”
叶蓬舟弯起嘴角,“小仙姑,你好不讲道理——”话未说完,他剑眉微蹙,侧过脸,声音低了低,“小仙姑,你听。”
妖怪们忽地狂躁怪叫,“来了!它来了!”
它们无惧鬼哭之威,变成原形,鸟雀惊飞,一只只飞禽走兽蜂拥往门口挤去。
挤不过门的,就跳墙翻窗钻狗洞。
一片狼藉吵闹声里,黑雾如潮水般从身边滚过,雾气深处,传来一声惨笑。
小三花四肢僵硬,趴在地上,颤抖着说:“是它们、它们来了。”
“它们?”逢雪抱剑匣走出马车,灰黑雾气在身边翻滚。
浓雾里笑声越来越大,一声接一声,狂笑不止。
“轰隆隆——”
地面震动,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来。
逢雪跃到车顶,拔出长剑,寒芒照彻黑雾。
她也看清,藏在雾气里狂笑的东西——
是兽头人身,獠牙突出的巨大怪物。他们骑在马上,手里提刀,脸上挤满癫狂大笑,嘴里大喊:“杀!”
“砍下脑袋,回去领功!”
“杀杀杀!”
看来狐狸说得不错,不怕听鬼哭,只怕闻鬼笑。哭是游民百姓在哭,笑的嘛……
《云游记册》里有写,这是杀气凝成的怪物,常在行军后的尸山血海里出现,名字叫“野狗子”,喜食人脑。
但野狗成堆出现,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剑光劈开鬼潮,雾气往两侧排开,野狗子从马车旁奔驰而过,不敢触碰飞剑锋芒。聪明的妖怪拼命往马车靠拢,那些不聪明的、腿脚不够快的,被雾气卷入后,惨叫一声,再无其他声音传来。
雾气渐散,地上只剩一些鸟毛兽皮。
狐狸只剩下一条尾巴,手捧断尾,痛心疾首地说:“平日让你们多锻炼锻炼,跑快一些,你们怎么就不听呢?呜呼哀哉,我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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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往前驶,田园荒芜,民生凋敝,道路杂草疯涨,皑皑白雪下,偶尔凸出截嶙峋的骨头。
逢雪探头往外看了眼,萧杀的冬景与凛冽被风扑面卷来,带着漫天寒意。
师叔低低咳嗽两声。
她连忙关上窗户,又把在外面御马的人给拉了进来。
车厢里炭炉热茶,一室春光。
小三花身上的毛已经干成一绺一绺,全是小猫口水的味道。它蜷成一团,被按着舔毛,不敢怒也不敢言。
“三花,你怎么修炼成精的?”逢雪对三花很好奇。飞禽走兽修炼成精也有难易之分,譬如乌龟,活得岁数太长,慢慢吸收日月精华,便很好修炼成精。
只要慢慢活着,熬死其他人就好了。
那些凶狠的走兽,误食人血,也容易开启灵智,变作妖怪。
但猫想开启灵智可不太容易,它们活得寿数太短,比之虎狼雕鹰,实力太过弱小,能填饱肚子就很艰难。尤其是三花这只猫,嗓音细细的,体型也不大,看着不大像能自己修炼成精。
除非……有人点化?
小三花声音细细地说:“我也不知道。”
逢雪问:“有人给你取名字了吗?”
小三花“喵”了声,轻轻地回:“是爷爷把我接了回来,给我取名……”它犹豫了下,低低说:“月姑。”
逢雪轻笑,“月亮神女?看来老先生觉得月姑是只漂亮的小猫。”
小三花慢吞吞说:“但是、但是月姑是公猫。”
那老先生也将三花认成了母猫,毕竟三花多是小母猫。他贫困潦倒,在街头算命,一日赚不到几文钱,还接了个夜晚帮忙看粮仓的活,住在仓房里。
仓房耗子多,他便攒了几个月的钱,去聘了只小猫回来,细心养着,自己吃糠腌菜,给小猫煮滚热的肉汤。
本指望月姑再给自己生几窝小猫,治一治泛滥的耗子。
可等了又等,不见月姑揣崽。
老先生把猫后腿扒开,用昏花老眼瞅了半晌,才在短短绒毛间,看见两粒瓜子大小的卵蛋。
带回来的竟是只“天阉”。
这只小猫胆子小,别说抓耗子了,经常被乱窜的耗子吓得浑身炸毛,跳到老先生的膝上。
揣不上猫崽子,也捉不了耗子,还经常被其他猫揍得喵喵叫。若放在外边,活不了多久,老先生只好把它养在身边,依旧细心伺候着。他是算命先生,没有子女亲朋,到晚上,经常把铜钱往桌上一排,边磕蚕豆,边摸猫头,给月姑讲着术数易理。
他也没指望猫能听懂,只是长夜漫漫,聊以藉慰,可是猫儿却在一日又一日的“夜课”里,慢慢增长了灵智,有了成精的契机。
三花低声说:“但是月姑很久没见过爷爷了。”
小猫跳到逢雪身前,“小仙姑,小猫也想要个名字。”
逢雪“呃”了声,揉下眉心,“你自己取嘛。”
她可没什么取名的天赋,给剑招取名都简单粗暴,和心庙邪神风格相仿。若她给小猫想名字,大抵只能想出“小黑”“煤炉”这般的俗名。
叶蓬舟一腿曲着,一腿放直,手支着颏,笑道:“怎么突然想要个名字?”
小猫说:“天下的猫很多,要是我没有名字,小仙姑和小叶就认不出我啦。”
叶蓬舟微笑:“那可难办咯,到时候,万一抱错一只猫回去……”
小猫急得前爪搭在逢雪膝盖上,身体伸直,喵喵叫道:“不要,不要。”
逢雪把它抱到怀里,“别听他乱说,他逗你呢。就算没有名字,我也不会认错。”
“为什么呢?”
“因为,”她垂眸想了想,认真说:“小猫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小猫。”
纸马拉车,飞快驶过寂寥荒原,不知过了多久,车外传来絮絮人声。
逢雪原以为是野鬼低语,可那些细碎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热闹。
叶蓬舟掀开车帘,她也跟着凑到窗前,往外一看。
绵延山脉下,一条玉带从群山流出,在原野迤逦而过。楼阁鳞次栉比,屋舍连甍接栋,河流上的乌篷船与竹筏如飞燕点水,百蝶穿花,争相追逐。
方才还是白雪皑皑,死寂荒废之地,掀开车帘,面前却变成座依山傍水,人口稠密的城池。
仿佛误入桃花源。
逢雪掐了下手背,确认不是幻觉,和叶蓬舟对视一眼后,跳出马车,与路人攀谈起来。
才知道自去岁大乱,全州尸骨如林,十室九空,为了尽快恢复,让百姓休养生息,官衙颁布政令,让百姓迁入这座未被战乱涉及的富庶小城。
于是古城顿时迸发勃勃生机,游人往来,纷错如织。
在一片死寂的全州,如同一轮明月,缓缓升起,给战乱中流离失所的人们一丝希望。
逢雪仰头望着城墙上悬挂的牌匾,“云螭县。”
师叔不知何时下了马车,目光落在青翠的河水上,低声叹:“回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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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云螭,师叔便如同识路般,笔直往前走。
逢雪跟在旁边,努力在人群里挤出条道。
小城人太多,熙熙攘攘的红尘气息扑面而来,满耳都被街旁小贩叫卖声填满。师叔年老力衰,骨头脆弱,不能被人群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