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他们一问一答,好像真有其事似的。
“下次把我们带过去呗,让我露一手。”
紫云真人笑道:“好啊好啊,小叶的手艺,连师兄都夸赞的。唉,”她又轻轻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回家能见到娘亲,没想到只有阿姐在。”
“哦?奶奶没有在家,出去走亲戚了吗?”
“你这孩子……我都这把年纪了,双亲自然也都不在世上了,这次回去,看见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阿姐还在那儿等我。阿姐倒很年轻,身子骨比我还硬朗。”
紫云真人絮絮叨叨说着话,昏黄的烛火洒在她的面上,她翘起嘴角,露出幸福的微笑。
逢雪本想说什么,看见她的笑,心软了软,也同叶蓬舟一样,陪她说话。
“对啦。”紫云真人手伸向怀中,“阿雪,小叶,你们饿了吧,我还带了几个馒头回来。”
逢雪看到她的衣下,隐约有几个像馒头形状的东西。
难道师叔真回家吃了趟饭?
还是去哪家馒头店顺手拿了几个馒头过来?
紫云真人从衣襟摸了摸,拿出三块灰黑的圆石,递过来,慈爱地说:“快吃吧。”
逢雪沉默地抿了下嘴角,接过石头。
左边的牢房传来声低笑:“哈哈,你们两个小孩是疯子吗?明知道她老糊涂了在说胡话,还陪着她玩?”
又一道更低的声音响起:“倒是很有孝心。”
“唉——若我有两个这么孝顺的孙儿孙女就好了。”
“呸,什么儿女?明明是孙儿孙媳。”
“不对,我瞧着是外孙女和外孙女婿。”
窸窸窣窣声音越来越多,烛火摇曳,一道道影子从黑暗牢房里钻了出来,映在墙上,如幢幢鬼影。
都是些被囚在牢里的人。
“姑娘是犯什么事进来的?”
“在县衙门口和衙役打了一架。”
“了不得啊!”
逢雪好奇问:“你们呢?也是‘妖道’?”
“妖道”这个词让他们嘻嘻笑了起来。笑声一波接一波,笑了好半晌,他们才停下来,说:“自然,我们就是妖道!咱们还没见见,小姑娘长什么样子呢?”
逢雪:“可惜牢狱黑暗。”
“无妨!”
不知是谁裁了一轮明月,薄薄纸片往上飞起,悬于半空,月亮的清辉便洒满了牢狱。
“臭老三,又摆弄你这破剪纸的本事。”一个年轻女子翻了个白眼,“不过是剪几张纸。”
她旁边监牢的八字胡笑道:“张琦,你瞧不上我剪的纸,你给新人露一手呀。”
叫张琦的女人抬手,指尖出现一缕火红的烛光,“明月怎敌过旭日东升,霞光万丈?”
火光传来一声清脆凤鸣,化作只赤红凤凰,冲向明月。月亮被火烧成灰烬,黑灰点点洒落,一轮赤红的太阳取而代之,挂在了监牢上空,将幽暗地牢,照得煌煌灼目。
八字胡看向逢雪,微笑道:“妹子,方才打了一架,身上疲惫得很吧。我送你一壶仙界琼浆——”
稻草上多了一壶佳酿。
张琦不甘示弱,“你也太吝啬了,三个人你送一壶酒?我送妹子三个天界蟠桃。”
方才紫云真人拿出的石头,不知何时变成三颗皮薄肉嫩的大桃子。
两个人斗法斗得你来我往,什么金乌皓月,仙酿蟠桃,其实只是障眼法搬运术之类的小术法罢了。
其他人在旁边纷纷起哄叫好。
逢雪也为他们叫好——虽说是杂耍班常用的小法术,但能练到这样程度,也属不易。
这时,一只瘦长老手从狭窄木栅栏里伸过来,“姑娘,麻烦给我一点水。”
不知是否偶然,“日光”正巧照在逢雪与那人的牢房之间。光止步于此,木栅栏后是一片漆黑。
这人似乎很不受欢迎,在他伸手的同时,就有人高声喊:“别搭理这老骗子!你一理他,他又要开始胡言乱语了。”
但逢雪还是拿碗勺了点水递过去。
那人猴急地抢过碗,待他咕噜咕噜喝完水后,笑着说:“多谢你啊,小姑娘,我瞧你眉心发黑,不如让我给你算一卦吧,只用三文钱。”
“你这老骗子,又恩将仇报了,是吧?”
逢雪笑笑:“我不算命。”
“唉——真是可惜了。咦?这猫儿……”
小三花悄悄从包裹布里钻了出来,眼睛瞪得圆圆,“爷爷?”
第140章
三花猫伏在地上, 仰头看着黑暗,身体微微发抖。
它并不是只胆子很大的猫,就算偶得灵智, 修炼化形,也素来避着人群, 独自在山沟野地里抓虫子耗子之类的果腹。
四周目光有如一支支无形利箭, 射在它的身上。它害怕得发抖, 尾巴也炸开毛,却依旧望着栅栏, 又喊了声“爷爷。”
“喵呜。”
“这只猫儿怎么老对着我叫唤?”
逢雪捏诀,清风将太阳往旁移了三寸, 日光驱散黑暗, 坐在牢里的人便显露出来。
他是个模样潦倒的老者, 灰白头发杂乱如草,用木枝松松簪起,但也掩不住头顶大片斑秃。
老者披身黑得油光发亮的黄衣,笑着打量小三花, “我以前也养过一只这模样的三花猫咧, 不过是只公猫,卵蛋小得跟瓜子壳似的。”
“公三花?”八字胡老三怪笑:“那不是天阉?”
张琦损道:“这么清楚, 你卵蛋也像瓜子?”
旁人哄堂大笑, 八字胡恼道:“你好好一个姑娘, 说这种污言秽语,真是……”
三花猫尾巴摇晃,匍匐在地, 慢慢靠近监牢。老人伸出手,在它头顶摸了摸, “别说,还真像我以前养的那只猫儿。”
监牢栅栏狭窄,三花的胡子先碰了碰栅栏,低头顺滑钻了过去,在老人的怀里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盘好身体,低低喵呜一声。
小猫想过去找它玩,脑袋倒是过去了,挤了挤,前腿也钻过栅栏,但是再往前,肉卡在肚子上,努力几次,也没能挤过去,气得在外面喵喵叫。
叶蓬舟把它捞起,说:“平日让你少吃一点吧,你瞧瞧别的猫。”
“喵——”小猫骂骂咧咧。
“好好好,我们小猫不是胖,只是骨架大。”
“喵!”
逢雪侧过脸,假装没听见它难听的骂声。
监牢里关着十来个“妖道”,以赵三浪和张琦为首。这两人是戏法班子的班主,之前便不对付,挤在了一座狭窄牢房里,更加水火不容。
你说你会猴子捞月,我便来一招蟾宫折桂。
斗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逢雪瞧他们的模样,心中有了计较。
这些街头表演术法的江湖人,惯会骗术,性格油滑。
什么仙界佳酿,王母蟠桃,说得唬人,其实是方才进屋时,衙役们喝了一半的酒水、啃了几口的油桃。
她眸光微冷,侧头看了眼放在叶蓬舟旁边的包裹,包裹皮微微耸动。
忽地,一声惨叫从地牢角落响起,“什么东西咬我?”
叶蓬舟招招手,一条黑蛇从包裹里游了出来,爬到他的手腕。他笑问:“哪位仁兄被咬了一口?我们隔得这样远,总不是我的蛇儿咬的罢?”
“哎,我这蛇儿七步断肠,俗称阎王笑,若是被咬一口,啧……”
“没解药吗?”一个瘦小的少年面无人色,捂着左手手背,喃喃问道。
“当然没——”
逢雪抬手敲了下他的脑袋,“别唬人了。”
黑蛇化作一把折扇,被青年提在掌心,他眉眼弯弯,“尊仙姑令。”
少年惴惴不安,“真没毒吗?”
逢雪看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若总手脚不干净,总会遇见一条毒蛇。”
少年扁了下嘴,显得有点委屈,又有些不甘。他是赵三浪手底下的,如今被人教训,自然眼巴巴将目光投向赵三浪,期盼着班主为自己做主。
但赵三浪朝逢雪拱了拱手,笑道:“我家这小子轻狂,仗着自己练成无影手,看见人家鼓囊囊的包裹,总想着去摸一摸,姑娘教训得对,”他指着少年的脑门,“司猴儿,你不管管自己的手,下次可不只是被咬一口的事啦,说不定被人砍掉手了。”
司猴儿扁嘴,更加委屈,“班主,我被人欺负了,你还跟着吓唬我。我、我瞧见包儿,手痒痒,心也痒痒,就好像有千万只跳蚤在心里跳来跳去,哪里忍得住咧?”
赵三浪啐他一口,“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
和逢雪想象中不差,这些人表面是戏耍班子,实际上都是些妙手空空儿。
若是平常,逢雪瞧见他们用术法敛财,都会径直揭穿,将其扭送官府。、
可如今……
大家都是牢友。
她不理会张三浪的搭讪,伸手捏诀,尝试遁地离开,但试了几次,竟纹丝不动。
张三浪提醒道:“小姑娘,云螭被高人布置过,可不许我们这些人来去自如。”
逢雪想起用失败的御风诀,点了点头,只怕在云螭,上天入地没这样容易。
师叔的遁地,和她的遁地,毕竟不太一样。一个是遁地术,一个叫泥里爬。
不过遁地术用不出来也没多大关系,她的依仗本就不是术法。
地牢寒气重,师叔腿脚不好,恐怕承受不住寒气,早些离开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