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暂居的客栈叫此时天。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逢雪躺在软榻,剑放在旁边, 听小猫窝在枕边喵喵叫,真有几分神仙般的悠闲快活。
小猫在成神这件事上很认真, 在知道成神必须要做好事后, 当晚就带着月姑在云螭巡逻, 回来向逢雪汇报进度。
但是小猫巡逻一整晚,也只走完一条街道。
整座云螭城对它而言, 还是太大了。
“要是小猫把云螭的耗子都抓完,小猫可以成神吗?”
逢雪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指尖滑过柔软有光泽的毛发, “恐怕不行。”
小猫沮丧地叹口气, 胡子微颤,将脑袋窝在逢雪的颈侧,“要是把全天下的耗子都抓完,小猫可以成神吗?”
叶蓬舟揉了把它的屁股, “耗子又没得罪你, 你干嘛要把它们都吃光?”
“可是小猫生来就是要吃耗子的!”
“可是你把所有的耗子吃了,其他小猫便要饿死了。”
小猫愣了愣, “是哦。”
它苦恼道:“成神好难哦。”
叶蓬舟拖了条椅子坐过来, 笑着说:“非要成神做什么?你想吃大鱼, 等会我就去河里抓给你吃。”
“可是小猫还想活得久一点。”
“神仙老爷能活很久吧,地底下那个城隍老爷,有一千多岁呢。要是小猫活久一点, 就能一直和小仙姑小叶在一起了。”
叶蓬舟翘起嘴角,“小猫, 你一定比我活得久。”
“不要。我们要一起活很久。”
逢雪翻身而起,把猫抱到膝盖上,说:“要想成神,先要得到别人的供奉。”
人成神成仙的办法,或者如云婆婆师姐那般,做了大好事,被百姓认可,被朝廷册封,抬入庙堂,受人间的香火,或者如师父那样,潜心修道,做方外之人,忽有一日顿悟飞升,从此扶摇九天,成为云外散仙。
但无论哪种,皆非易事。
人成神都如此艰难,何况一只猫儿呢?
动物修炼,亦分难易,所谓风从龙云从虎,虎是山君,蛇为泽主,虎蛇若能修炼得道,便比其他妖怪要强横许多,还有狐黄白柳灰,天性狡黠聪明,也更容易觅得自己的修炼之途。
但是猫儿……
逢雪细细回忆山上听过的万兽修炼办法,想到的唯一一例狸奴成精的事,是《云游记册》里,一位师姐经过郁州时,听闻某条道上有山君拦路,要行人交上几条肉干,才肯放行。
师姐便只身来到道上,本欲斩妖除魔。
雾气霏霏,幽林郁郁,来到古道,正如商贾所说,林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吼。
吼声威风凛凛,仿佛虎啸山林,教百兽辟易。
然而,吼声能骗过商贾,却骗不过走南闯北的道人。师姐侧耳细听,听出一丝不对劲,对着密林怒喝:“出来!”
“吼——”吼声继续,却比之前少了些气势。
“若不出来,我便要出手了,虎骨酒在市场能卖不少钱吧?”
“吼——呜。”
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脑袋中心也有几条白纹,却不是威风山君,而是一只猫猫祟祟的狸奴。
狸奴不知怎么想到的办法,把虎吼学个像模像样,专门骗路人吓得丢来的肉干。此刻被人揭穿,它趴在地上,耳朵后飞,瑟瑟发抖扮着可怜,“喵呜。”
饶是青溟山冷血无情、对妖怪从不心慈手软的道人,对着狸奴也无可奈何。
师姐与狸奴相对而坐,同它讲了许久的道理。
用这样的小聪明来骗肉干,终非长久之计,若来的是其他术士,恐怕它此刻早就小命不保。不消术士出手,只要被骗商贾请附近一些精壮汉子,设下陷阱,就能把它给抓起来。
对于小狸奴,尘世太危险,不如远遁山林,以溪水野鼠为食,吸日月精华,说不定日后能修炼成精。
不过就算成了精怪,它也还是个弱小的妖精,可能被山君拍一爪子就死了,遇见强大妖怪、厉害术士,还是得避着走。
小猫连连点头。
教了许久小狸奴道理后,师姐从怀里拿出一块干粮,摸摸它的脑袋,放它回到山野。但接下来几日,她风餐露宿,每每醒来,身边不是出现个死耗子,就是几只死小虫子。
直到她离开山林,来到城中,小狸奴送的礼物才未曾再出现过。
逢雪仔细想着办法,打量自家小猫。
猫儿是抓耗子一把好手,可天生弱小,想要成精就很难,成神更是有如登天。
倒是听说过泰山府君膝下有只黑猫,威风凛凛,很得府君喜爱,然而府君是天生神祇,与天地同寿,祂的猫儿自然也不凡。
她忽然有些都怪自己无能,让小猫进不了神庙的愧疚了。
谁会供奉一只抓耗子厉害的小猫?
逢雪喃喃:“抓耗子……”
叶蓬舟塞把剥好的瓜子递来,“抓耗子多好呀,不如咱们自己家供个牌子,把小猫供起来吧?让小猫当我们的保家仙。”
逢雪摇头,“这样未免有投机取巧之嫌,”她耐心解释:“我们并未被耗子困恼,供奉的香火也对小猫无用,帮不了它。”
“那小猫帮人抓耗子,他们就会供奉小猫吗?”
逢雪摸摸它,“先试试吧。”
“成神好难哦。”小猫气馁叹气,马上又振奋起精神,“天黑了我就去找月姑,我们继续去抓耗子。”
逢雪微笑,“月姑呢?”
“它去牢里陪爷爷啦。”
“咦,那位老先生还没从监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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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昏暗,挂在墙上的几个火把光线微弱,如黑暗中几点暗红的荧光。
老人坐在地上,把几枚铜钱往地上一排。
铜钱被手指常年摩挲,蒙上层金黄光亮,在火把下泛着油光。
“不对啊。”他喃喃自语。
一只瘦小的三花猫轻松挤过栅栏,把条炸鱼干放在他身前,坐端正仰头看着他,“喵。”
“你这只小猫,”老先生笑了,“还给我带东西吃呀?”
“喵。”
老先生:“我可没什么能喂你。你长得真像以前我那只猫儿,不过比它厉害一些,它连耗子都不会抓呢。”
三花烦躁地甩了甩尾巴,又轻轻“喵”了声。
黑暗中传来一阵咀嚼声,是那位大肚的狱卒又摆好酒菜,大快朵颐。
三花猫微微颤抖,贴近老人。
“胆子也像它一样,这么小。”老先生盘坐下来,拍拍自己的腿,三花熟练地跳到他的膝盖,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躺下,头抬着,露出毛茸茸的下巴。
当那只手曲起挠到下巴上时,它发出了久违的咕噜声。
…………
乌妇人发现丈夫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他的身子变得很冰,脱下的衣物湿漉粘稠,有股萦绕不散的鱼腥味;他的眼睛无神,眼白增多,蒙上层模糊的霾雾;他的表情总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幅度,嘴角微微往上咧开,似笑非笑。
“娘。”姐姐阿鲤指了指墙,“家里发霉咧。”
乌妇人扭头看过去,墙面爬上大片青黑霉点。
“娘,”弟弟泥鳅望向头顶,“屋顶滴水咧。”
屋子不知哪里受潮,不仅长出点点霉斑,屋顶还漏水。
她催促两个娃儿早点睡觉,丈夫也回屋睡觉了。
乌妇人拿个盆放在漏水处,听滴答水声,搅得心乱如麻。若是往常,丈夫早就去屋顶修补干活,哪会这样干脆地直接回屋睡觉?
“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明日送鱼的时候,问问剑仙娘子吧,剑仙娘子那般厉害,心地也好,肯定愿意出手相助的。
心烦意乱,手头针差了准数,刺在手指上,殷红血珠沁了出来。
她把指头伸进嘴里,抿去血珠,一抬头,睡下的丈夫悄无声息站在不远处。
他嘴角咧开,保持似笑非笑的幅度,那双死鱼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你怎么起来了?”
丈夫声音阴沉,“你身上的味道,好香。”
……
寂静的夜里,两只小猫并排走过曲折小巷。
胡同深深,羊肠般的巷子平日一个人通过都狭窄,对两只猫儿却很宽敞。
小猫昂首挺胸,轻巧越过水洼,水花溅湿了爪子上的毛,它甩了甩爪子,回头喵呜催促。
月姑低着脑袋,从水洼旁绕过来。
越往前走,地上的水越多,铺路的石砖蒙上层阴冷的水汽,一步一个梅花小爪印。
小猫走一步便要甩一下爪子。
三花猫微弱“喵”两声,“还要往前走吗?”
“要抓耗子,”小猫信念坚定,“把云螭的耗子全抓了,咬破喉咙!”
月姑被它吓得微微一颤,碍于它的猫威,垂头继续跟在玄猫身后。
巷子九曲回环,两侧是密密麻麻的人家。
靠近长河,附近住的大多是渔户,依水而生,靠水生活。
水汽越来越重,猫的毛上都打湿成绺,乱糟糟的。
小猫快走完这条巷子,依旧没找到耗子的踪迹,再往前,就是月华下银波荡漾的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