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它停下脚步,正欲离开,耳朵却动了动。
“嘎吱、嘎吱。”
细细的咀嚼声在寂静的夜色中飘来。
它歪过脑袋,看着旁边紧闭的门,高兴道:“有耗子。”
这户人家也是靠水而生的渔户,门外便支着张渔网,鱼腥味浓重,搅得猫儿舔了好几下嘴巴。
小猫撞不开紧闭的门,就顺着渔网往上爬,从窗户跳到屋里。
鱼腥味更浓。
小猫舔舔嘴角,抬头一看。
它短促“喵”了声,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第148章
屋里没有点烛, 只一堆残火,黑灰余烬里点点暗红火星。
一个惨白的人影背对着它,大口咀嚼一截残躯。
女人还未死, 听见猫叫,脑袋转过来, 抬眼望向垂落门帘, 眼角淌下滴泪珠。
她的瞳孔渐散开, 脑袋一垂,再无生息。
小猫认得这张面孔, 之前妇人还说要给它吃鱼的呢。它的毛炸开,紧盯着怪物, 喉咙发出警告的低吼。
怪物慢慢扭过头, 眼睛翻白, 嘴角上咧,肌肤上覆盖一层鳞片,下颌上两块腮肉张开,里面密密麻麻暗红色的腮丝, 像条直立的鱼。
小猫“喵呜”大叫, 身体伏低。
月姑吓得趴在窗台颤抖,不敢跳下来。
男人的嘴慢慢往上咧, 喉咙里发出咯咯声音。
小猫身体有如离弦之箭, 忽地弹出, 跳到他的肩上,抬爪重重挥下。
“呲。”
鱼鳞上滑腻腻的,指甲滑下, 无一丝痕迹。
小猫吃过很多鱼,对着这样大一条鱼, 却无从下口。
怪物吐掉嘴里骨头,张嘴咬来,小猫扭身一跳,被突然蹿出的水草绊住了脚。
水草缠住它的后腿,它凄厉大叫一声,被拖入地面积水中,舔得发亮的皮毛被冰冷液体打湿。
“喵呜!”
小猫前爪刨地,水声哗啦,可水草依旧不断收紧,把它往后拉。
男人像鱼一样躺在地上,下巴贴地,嘴巴大张,被水草缠住的小猫眼看就要被囫囵吞入口中。
月姑急得喵喵叫。
忽地,寒意从它头顶穿过,尖锐呼啸声冲破黑夜。冷光如电劈开寒夜,地上的水痕升腾蒸成水汽,水草应声而断,四分五裂。
“小仙姑!”小猫跳到旁边,高兴叫道。
鱼人双足在地上啪嗒,水花四溅,还未溅到人身上,就被剑气绞成雪白水雾。
剑尖劈开鳞甲,把鱼人双足剁下。
“嘶啊——”鱼人惨叫一声。
逢雪提剑欲插入它大张的嘴里。
“小仙姑,等一下。”
剑尖劈破鳞片,里面泛白的肉翻开,悬在鱼人头顶。
“是水鬼吗?”叶蓬舟蹲在地上,抬起水鬼的下巴,从他眼角摸到点漆黑,“七窍被水底淤泥堵住了,和一般的水鬼不一样。”
逢雪“嗯”了声,水鬼通常都藏在江河里,拉人下水当替身,没见过上岸还能活蹦乱跳,回家吃人的。
叶蓬舟把江泥放在鼻下嗅了嗅,面色变得很难看,“一股子鱼腥味。鱼妖?”
逢雪摇头,“也不大像。”
叶蓬舟扼住似鱼非鱼的诡异面孔,在鱼人悚人的叫声里,把它左颊一块腮直接扯了下来。
“喂,你是什么东西?”
男人嘴边的腮剧烈开合,身体一拱一供,不停扑通,鳞片张开,爬出一只只白色卵形的虫子。
虫子聚成云,嗡嗡涌来。
逢雪捞起小猫跳到房梁上,掷出飞剑。剑光明灭,被虫子淹没。
“鱼虱。”叶蓬舟长在江湖间,马上认出这种东西,“小仙姑稍等片刻。”
鱼虱仿佛无穷无尽,从张开的鳞片底下爬出来,如潮水爬过地面,顺着墙壁往上攀爬。
爬过的桌椅、盆里的活鱼、桌上的菜蔬,皆在一拥而上的虱群里,被啃得只剩几堆齑粉。
月姑喵叫一声,夹起尾巴就跑。
逢雪蹲在房梁,四周被虱群包围,飞剑劈砍,剑光在虫雾里晃动。
房梁被鱼虱咬断,轰隆一声,房顶倾倒,逢雪抱着小猫从窗户跃出,却听见身后传来惊呼,她面色微变,挥剑重新跳入虫群里。
房里竟还有活人。
掀开布帘,对上两双惊恐的眼睛。
她一手提一个小孩,跃出两步,却发现四周皆是鱼虱,已无处落脚。
这时,一片白色粉末飞来。
“御风。”
云螭城被高人布置过,在城里,她的御风诀威力大减,无法御风扶摇而起,但唤来道疾风还是不难。
风将粉末吹向虫群,鱼虱如遇克星,大片大片扑地。
逢雪趁着空当抱起两个娃娃,跳到窗外,把他们放至空地。
屋里男人还在挣扎,张大的嘴巴里喷出一口又一口黑水。
地上的水积了层鱼虱的尸体。
“刚才的粉末是什么东西?符灰?”
叶蓬舟笑了笑,指向墙壁,“墙皮。”
逢雪怔住,“墙皮?”
“治鱼虱墙皮最灵。”叶蓬舟拉住逢雪的手,躲开飞溅的水花。
“啪。啪。”
男人的头和腿抬高又落下,一次次拍打着水面,黑色液体猛地蹿起。
垂死弹跳几次后,人消失不见,水液也渗入土中,地面躺着条被斩断尾巴的大鱼。
逢雪蹙眉看着死鱼,提剑走上前,剑尖在雪白的鱼腹划过。
“哗啦”声响,一堆白骨从鱼肚子里掉了出来。
————
“仙师你说,犯案的是这条鱼?”
虎班头瞪大眼睛,指着被开膛破肚的大鱼,满脸不可思议。
逢雪:“正是如此。”
虎班头显然有些不信,其他衙役面色疑色更浓。
说闯进屋的盗匪、回魂的水鬼、吃人的妖怪,这些他们都信,但是一条鱼能有多厉害?
“就算是鱼……”虎班头迟疑地道:“鱼妖作祟,怎么也不见尸首呢?全被鱼给吃啦?”
他望向屋内的白骨,捧起颅骨端详半晌,“可是高人,这应是男人的骨头。”
“就算是鱼吃了人肉,幻化成她丈夫的模样,回家作祟。但,乌家妇人哪去了呢?”
钱猴儿趴在地上,将屋里仔仔细细嗅了个来回,“班头,只有鱼腥味,没有血腥味。乌家妇人当真遇害啦?会不会她跑脱了,现在在哪躲着。”
逢雪心中希望如此,然而小猫叫个不停,“小猫看见了,她已经死掉了!就在这儿被吃掉的!”
小猫跑到角落。
逢雪跟过去,在一片狼藉里,捡起根惨白的、被啃咬掉一半的藕。
她想不出眉目,留在这儿也无益,跟衙役告别后,离开了小巷。
人一走,钱狗儿马上凑过来,“班头,你不觉得奇怪吗?剑仙没出现前,咱们云螭好好的,哪出现过什么妖怪吃人?”
虎班头晲他,“那你想怎么样?”
钱狗儿咧嘴笑开,舌头斯哈斯哈喘气,“不如把她抓进去。”
虎班头揪起他的耳朵,“你还记仇是吧?我只知道,她进城的时候,宁愿进牢狱,也不愿对人用出飞剑,但见人陷入江上,生死垂危,飞剑马上便出鞘了。再说了,人家剑术通神,你抓得住她,就算抓住了,你困得住她?”
“哎呀哎呀,”钱狗儿嗷嗷叫,“班头,别揪了,疼……疼……汪呜。”
虎班头大笑,骂道:“就你这狗样。”他走到墙边,从废墟里也揪出断藕,奇道:“奇怪,又不是九月,哪儿来的这样多藕?”
……
巷旁便是长河。
逢雪站在河边,水面平静,群群银鱼游过。
她慢慢蹲下身子,思索此事,仍觉有许多疑点。譬如,妇人的尸骨为何会变成藕呢?
那牢中狱卒吃的又是藕还是人?
鱼若食人肉会化作水鬼回家,云螭临水,不可能没溺死过人,怎地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