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叶蓬舟垂眸掩去情绪,想了想,便笑着说:“仙姑,我是从十里街掉下来的。”
少女歪头打量他许久,“你过来些。”
叶蓬舟往前走了几步,边道:“我躲得好好的呢,地上怎么突然裂开条缝呢?”
逢雪果然抿了下嘴角,露出心虚神情,“是……是有妖魔作祟,师兄请天雷封印魔窟,我们便都掉下来了。”
叶蓬舟叹口气,声音哀怨,“看来我坠入魔窟的原因找到了。”
逢雪面上惭色更浓,“抱歉。”
叶蓬舟嘴角弯了又弯,“也没什么,一起走上去呗,小仙姑剑法如此厉害,定能带我走出这魔窟吧。”
逢雪垂下眸,眼睫轻颤,半晌,才说:“我会尽力。你等一等,我师兄受伤了,我把他扶过来。”
叶蓬舟瞬间垮了脸,捏紧手里渔刀,冷笑:“又是师兄。”
可蜃梦里的剑客却不搭理他,转身走入昏茫黑暗中。
叶蓬舟站定,凝视她的背影,四周黑雾飘散,响起妖魔鬼怪的嚎叫。这是依照逢雪记忆编织而成的幻境,对方似乎想用蜃梦困住他们。
如何才能让小仙姑醒来?
把她师兄给砍了?
叶蓬舟承认这想法多少携带些私愤,谁叫她做梦的时候也要梦见沈玉京?左一个师兄右一个师兄,师兄有这般好嘛。
黑雾中的咆哮越来越近,他回头看了眼,蹙了下眉,跟在逢雪身后,大声说:“小仙姑,等等我啊——”
————
“师兄你看,这就是我方才遇见的人。”
逢雪凑到“师兄”耳畔,轻声说道:“他说自己从十里镇掉下来,我想,应是地裂时,他跟着一起坠下。”
叶蓬舟抱臂气闷地坐在旁边,盯着蜃气变幻出的沈玉京,眼神不善。
沈玉京声音很浅地说了一句话。
逢雪听后,怔了怔,转头打量叶蓬舟。魔窟中突然冒出的人确实奇怪,十里街本就没有人生还,普通人坠入魔窟,有死无生,怎么安然走到现在?
叶蓬舟瞧出她眸中的猜忌,心里骂了句沈玉京,“仙姑,你若是不信,靠近一些,来看我是否是妖魔。”他的手搭在腰带上,笑道:“要宽衣解带,仔细查看吗?”
“不必。”
叶蓬舟可惜地叹口气。
逢雪微眯起眼,“你说自己是从十里街掉下来的,必然知道那儿发生什么事吧。”
“自然。”
————
他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早在青溟山上时,就把这段事打听得清楚。
十里街是青水滨临水而生的一座小镇,大约几百户人家。
城里的张生有妻,性情刚烈,回家撞见丈夫和邻人私通,当晚便身着红衣,悬梁自尽,死后化作厉鬼,回魂杀人。
张生死状极其凄惨,肚腹被破开,肠子在房梁绕了几个圈,把自己给吊死了。与他私通的女子几日后也惨死。
但厉鬼杀过人后,凶性大增,不肯就此罢休,于是城里相继有人惨死。
厉鬼狡猾,普通术士奈何不了,逢雪他们来此便是为了抓住这个恶鬼。
然而赶到时,附近已成死地,全城百姓惨死,城镇被浓郁的鬼气覆盖。
普通恶鬼还魂显然不至于此,可此刻他们来不及查明真相,只能拔剑与妖魔恶鬼战至最后。
叶蓬舟知晓原委,为自己捏了个身份,东扯几句西扯几句,就见对面的少女神色松动,似已信了几分。
他揉了揉脸,让嘴角上翘的幅度不至于太明显,靠近少女,问:“小仙姑,我们这是在哪呀?”
“魔窟。”
逢雪攥紧手中剑,轻声回道,神情凝重,望着眼前无尽的黑暗。
“十里街的底下真是魔窟?”叶蓬舟抬头往上看,眼前是沉沉一片压顶的黑,“若是挖个洞下来,让妖魔爬上去,岂不是要灭世?”
逢雪摇了摇头,“不是的,魔窟飘忽不定,据传世间所有的妖魔都沉眠其中,我原以为,它是不属于世间之物,在另一方世界里。”
“那小仙姑打算怎么回去?”
少女表情闪过迷惘,又很快变得坚定,“地裂还未合上,神雷之威还未褪去,妖魔上不去,但我们可以顺着缺口爬上去。”
“遇见妖魔呢?”
“杀了。”她抿了下嘴角,偏头看着重伤的少年,眉宇忧愁,“但我并无把握,我不会什么术法,以我的本事……”
“我看小仙姑的本事高得很!”
少女的目光终于从沈玉京身上挪开,看向了他,“你怎么知道?”
叶蓬舟弯起嘴角,“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未来我会是小仙姑的夫婿……”
剑芒刺破黑暗,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才不至于被戳上一剑。
“再胡说,削掉你的舌头!”
“小仙姑,你若真刺下去,日后要成为个寡妇喽。”
“你找死——”
剑尖悬在俊美无俦的脸上,她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魔窟底下的妖魔?”
也许真是妖魔,才能幻化出这样迷惑人心的皮囊。
“小仙姑,我并非妖魔,只是你在梦中。”
“胡说八道。”
“不信?”叶蓬舟挑了下眉,手里渔刀飞出。
飞刀如电,劈向幻境中重伤无法动弹的“沈师兄”。若在现实中,这一刀能斩去沈玉京的头颅,逢雪受到刺激,惊惧之下,应也醒了。
但叶蓬舟错算了一件事。
此处不是现实,而是在逢雪的梦中。梦境依照做梦之人心意变动,到沈玉京脖子上时,竟变成了条毛茸茸的围脖。
叶蓬舟:“……”
逢雪:“……你怕我师兄着凉?”她忍不住笑了下,“没想到,你人还怪好的。”
叶蓬舟心中郁闷,又无可奈何,“看在我是个好人的份上,仙姑便信我一回吧。”
少女果然撤了剑,但凶狠地警告他,“不许胡说八道!你再这样轻薄,我真把你的舌头削下来了。”
叶蓬舟眉眼弯弯,“我只是瞧小仙姑貌美,生了爱慕之心。你便是削掉我的舌头有什么用,我还是会忍不住看你。”
“那我刺瞎你的眼睛。”
“若是变成瞎子哑巴,我便跟在仙姑身后。”
逢雪面颊泛起薄红,气得瞪他,“我师兄是我未婚夫,我们从小就有婚约的,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话说完,她便瞧见对面的人安静了下来。
面孔苍白的青年敛起嬉笑之色,桃花眼幽邃,看了眼她,又瞟向被她护在身后的人,如扇长睫轻轻眨了眨,“我知道的。”
逢雪咬了下唇,放下手中剑,“总之,你跟着我吧,我会尽力把你带出这儿。若你有什么歹心思的话,”她眸光转冷,轻哼一声,“便来试试我的剑利不利。”
其实她的剑早就不利了,杀的妖怪太多,又被妖魔的血侵蚀,上有豁口卷刃,锈迹斑斑。
叶蓬舟扫了眼,“小仙姑的剑我早就领教过了,自然是锋利无匹。”
逢雪反而挂不住脸,别别扭扭转过脸,“你也不必……这样哄着我。”
说完她自己也怔了怔,这话太过亲昵,以他们的熟稔程度,不应从她口中说出来。她转身,扶起重伤的师兄,拖着他往前走。
叶蓬舟跟在她后面,越瞧她与沈玉京靠在一起的模样,越看不顺眼。但他手里的刀早就变成一截毛领,挂在情敌的脖子上,只好忍辱负重,主动接过搀扶情敌的活。
动作还不能太粗暴。
否则,前面的少女便来递来一眼刀。
叶蓬舟凝视少女倔强的背影,她自己也受了许多伤,身上袍子被血浸透,走路难免踉跄,却依旧握紧手里剑,要走在人前头,努力保护身后的人。
他顾不上醋海翻腾,只是心头苦涩,忍不住心疼。
但是,如何才能让她醒来呢?
他们此刻在河底下,若不能快点醒来,只怕会悄无声息溺死在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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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了!”
逢雪兴奋地望着前方一点光亮。
手上溅满妖魔的血,她也不知道自己撞什么大运,才快走出这死地。
她回头看着青年,抹了把面上污血,杏眼弯了弯,“我们要走出来了,待会你要和我去山上,见我师父他们。”
叶蓬舟:“见师长?这么快吗?”
剑客气得剑在乱晃,“你、你还想不想要自己的舌头?”
叶蓬舟不禁莞尔,正要逗她几句,忽见前方走来一道修长人影。他丢掉手里的蜃影,纵身跃到逢雪身前,“小心。”
“什么?”
逢雪往前望去。
是个白袍人缓步走了过来。他满头白发,却只是个中年人的模样,模样文雅。
“哦,还有两个活人?”白袍人目光越过叶蓬舟,扫在逢雪的身上。
逢雪攥紧剑,问:“你是谁?”
“青溟山的弟子?”他信步往前走,并不在意那截卷刃的残剑。
逢雪咬牙,抬起酸痛手臂,拔剑刺去,但剑悬在空中,无法再往前更近一步。
她的身子顿在原地,仿佛手足被无数无形丝线捆住,动弹不得,“奸人,你用了什么妖法!”
男人弯起嘴角,取出一个圆卵,薄薄卵壳随指尖捏动变幻,挤出张扭曲的面孔。
“这叫妒神,世上人无论是否承认,心中总暗藏嫉妒,丑陋年迈之人,嫉妒别人青春貌美,穷困潦倒之人,嫉妒别人锦衣富贵,阴郁孤僻之人,嫉妒别人高朋满座……妻子嫉妒丈夫,爷爷嫉妒孙子,世人真有趣,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