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班头的刀悬在半空,微微怔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勾住了肩膀。
“虎哥,大早上的,怎么喊打喊杀?”叶蓬舟勾住他,笑问:“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仙、仙师?”
虎班头的刀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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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口两个石狮子威武伫立,镇守一方。
“呜呜哇——”
班头抱着自己的刀,缩在母狮子的脚下哇哇大哭。
逢雪知道昨夜发生何事,看他一眼,心中有些好笑。朱狱卒变成了肥头大脑的野猪,这位虎班头,应也是位威武山君。
他所说的娘子孩儿悉数葬身虎口,想来是他的“娘子”被野猪勾动食欲,撕去人皮,显出自己本相来了。
城里到底有多少妖怪呢?
虎班头摸着石狮子的脚,“娘子,娘子,我真该死啊,我还嫌你凶狠,暗暗腹诽你比衙门狮子还要凶。”
叶蓬舟呲地笑了声,好在虎班头深陷悲伤,不能自拔,没有听见他的笑。
只有紫云真人在温柔安慰虎班头。
“小虎,别哭了,来吃个新蒸的馒头,吃饱了肚子,才能为你娘子报仇啊。”
虎班头泪眼婆娑,没看清她手里拿什么,一口咬下去,被石头崩断一颗牙。
他“嗷”地惨叫出声,哭得更加凄凉。
逢雪瞧虎班头如此模样,心中生了些愧疚,朝他拱了拱手,“班头,或许尊夫人还未死。你没瞧见他们的尸体吧?”
班头抬起红肿双目,愣愣看向她,圆钝的眼睁得大大,像只呆滞的大猫。
逢雪想到小猫,轻轻笑了下,忽而想抬手摸摸班头的虎脑。
叶蓬舟先她一步,在班头的头上摸了把,手法熟练,和他平素摸狸奴一模一样,“就算被老虎吞入腹中,那也不并不是再无相见之日。班头没听过吗?被老虎吃过的人,会变作伥鬼。”
班头逐渐直起身,喃喃:“伥鬼。”
逢雪道:“伥鬼为虎所役,永世不得解脱。”
“伥鬼还喜欢蛊惑人,使人被老虎吃去,你夫人若是做了伥鬼,第一个回来找的就是你,掏你的肛,吃你的肠,剥你的皮!”
“班头,”逢雪作揖,“无论是为了尊夫人,还是为你自己的安危,请振作精神。”
“我醒得。就算把云螭翻个底朝天!”班头恶狠狠地说:“非要把这头母大虫找出来宰了不可!”
他抬起双手,抱拳道:“请仙师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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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云螭真相后,逢雪再看这座古城,有了不同感觉。
这位朝气满满,在台阶一蹦一跳练跳远,腿力超群的瓜衙役,应是师姐从田里抓到的一只田蛙。
那位托着文书转来转去,忙碌得嗡嗡叫的主簿,难道是河上的飞蚊?
蛙与蚊本是死敌,却能作为同僚,共处一室,实在神奇。
逢雪目光落在扫地的老古身上。
被野猪咬一口连点伤都没有,还把猪牙给硌断了,莫非这是只成了精的老龟?
只是在衙门转了圈,也找不见那块跌落蜃雾的镇魔碑。想来蜃妖察觉到危险,把镇魔碑藏了起来。
早上街道逐渐热闹起来。
逢雪扶着紫云师叔,走出衙门,道:“师叔,我见到二师姐了。”
老人目光浑浊,低低唔了声。
“二师姐她……”逢雪夺过老人手里的石头,“师叔别啃了,这不是馒头!”
“怎么不是馒头,我刚回家拿的,阿姐给我蒸的。”
逢雪只好叹气,“师叔,你的牙还好吗?”
老人喃喃:“牙还好,腿有些疼。”
“我带你去买幅膏药吧。”
长街人来人往,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可能是鬼、可能是妖、也可能是埋伏其中的蜃妖。
云螭是蜃气变幻而成,蜃妖可变作任何一人一物。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它的眼皮底下发生。
若在其中多待些时日,还会被它的蜃气影响,被安上各种身份,而忘却自己本身是谁,就像衙门里那对死敌蛙妖与蚊怪一般。
云螭仿佛搭好的一座大戏台,台上人来人往,演一出好戏给龙神看。
既然如今蜃妖已经脱困,为何还与监天司一起维持这场大戏,它总不会要什么龙脉不断,国祚万年?
逢雪握住叶蓬舟的手,在他掌心写下自己的疑问。
他们说的话会被蜃妖听去,只能用此方法交流。
两人牵着手,并肩而走,宛若一对眷侣,袖下十指交缠,互写的却不是情丝。
叶蓬舟指尖划过她的手,写道:“云螭。”
云螭?
逢雪微怔片刻,便明白过来。
对于蜃妖而言,藏着无数妖魔鬼怪的云螭,真是道极佳的补品。它在海上变幻海市蜃楼,耗费千百年功夫,也没云螭一年骗来的鬼多。
一锅香喷喷的十全大补汤在眼前,它自然舍不得离开。
从人心贪欲中滋生的妖魔,是不会知道满足的。
除却云螭这锅十全大补汤,还有一物,让它流连此处,舍不得离开。
远远地,逢雪就听见万戏班开张引来的一片雷动掌声。
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离庙会只剩三天了。
云螭不独只有人鬼妖魔,还有一位千年前的河神,一条疲惫的老龙。
龙王沉入千年旧梦里,每一次庙会,它便会更深地沉入梦里,到最后长睡不醒,被蜃妖吞噬殆尽。
如果蜃妖把龙神给吞了……
逢雪设想了下最坏的可能,暗暗摇头,心中盼望龙王能多撑几次。
这应不是最后一次庙会吧?
第165章
“这是最后一次庙会。”
“只剩最后三日。”
远在千里之外, 全州州府,一座皇家宫苑藏在繁茂青山中。
绿水为带,青山环绕, 宫苑仿江南风景而建,洲岛错落, 放眼望去, 宛若身在烟雨江南。
水晶围成一方碧水, 水波潋滟,绚烂光芒随水液流动, 仿佛是补天五色石烧成的五色云霞,落入凡间池水里。
宝光化作一幕幕令人琳琅满目的幻象, 条条小鱼游过, 一座古老城池在水底若隐若现。
“鱼。”昭昭扑在水边, 安静看蜃气变幻。
乳白如脂玉的耳垂挂着的翡翠耳坠摇动,盈盈如一钩春水。
监正盯着她的背影。
从他角度,瞧见长公主修长脖颈如世上最美的羊脂白玉,延绵至后领里。
自长孙昭以生魂入棺镇蜃妖, 只留一魂一魄在身体里, 维持肉身不死。魂魄不全,人自然也痴痴傻傻, 只能算活着而已。
因另一半魂魄在水中, 与蜃妖牵扯纠缠, 她便日日坐在池边,望着水镜变幻。
监正瞧见过长公主昔日的风华,再见她如今模样, 难免唏嘘。
“殿下,”他靠近昭昭, 与她一齐俯视水面,五彩池水下,隐约可见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闪烁霞光,“这一场庙会后,龙王便永远沉入梦里,化为我大殷龙脉。如此盛景,可惜殿下不清醒,无缘得见。”
但想到昔日公主弯弓的英姿,他心中一凛,又道:“幸好殿下不清醒,公主,不必清醒,与龙王一起沉入美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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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贯一贯,神机妙算。”
街头林林总总小摊中,又支起一个新的摊子。其实不算摊子,只是个白发老头盘腿坐在地上,面前铺张油黑黄布,摇头晃脑喊:“一贯一贯,神机妙算。”
小三花猫睡在他的膝盖上,懒懒晒太阳。
看来昨夜变故,让月姑的爷爷离开了监牢。老头眯着眼睛,一手摸稀疏胡子,一手在三花猫身上摸来摸去,顺着摸反着摸,摸得不亦乐乎。
三花猫注意到逢雪,朝她轻轻“喵”了声。
逢雪也笑笑。
“小猫不喜欢月姑了!”小猫却很有意见。
“哦?”
小猫跟在逢雪后面,颠颠跑,“月姑要陪爷爷,晚上不肯和小猫一起去抓耗子了。”它忧愁叹气,白胡子一颤一颤,“这样下去,可怎么成神呀。”
叶蓬舟笑道:“你还记着成神这件事啊?”
小猫很认真,“是啊,要是小猫成了小猫神,就要盖一座小猫庙。小叶和小仙姑做庙祝好不好?”
“好,要是小猫成了狸儿神,咱们给你做左右护法。”
逢雪莞尔,给师叔买贴膏药后,又转到繁华市场,买了两匹布,一包红豆,一包肉干,和零星礼品,敲响柳树巷某户家门。
开门的是个脸色苍白,眼下青黑的瘦八字胡,“你们谁?”
“我们来看看阿鲤与泥鳅。”
八字胡诧异,胡子抖了两下,“那对丧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