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逢雪皱了下眉,“丧门星?”
“呸,你说谁丧门星呢!”扫帚从八字胡身后丢来,把他打得落荒而逃。
一个伶俐妇人从屋里走出,指着他骂:“你有没有良心?”
八字胡抱头窜逃,喋喋回嘴:“克死全家,不是丧门星是什么?我看你才是没良心,缸里没几粒米还收养这两张嘴,是想饿死我啊?”
……
妇人擦擦手,“让二位见笑了。”
她认出那日送阿鲤泥鳅来的青年,把他们当做衙门的人,“大人请进。来家里喝杯茶吧。”
逢雪摇头,把买的东西递给她,又将身上银钱全拿出来。
“大人怎地这般客气?”
“阿鲤他们的父亲于我有救命之恩,劳烦先照顾好他们。”
妇人想要推辞,八字胡去而复返,夺过碎银,笑着说:“那是那是,那两个孩子懂事又孝顺,我实在喜欢得不得了。”
叶蓬舟笑:“我看你是喜欢这银鱼不得了吧。娃娃呢?”
两个孩子被妇人叫了出来。瘦小的孩童紧紧靠在一起,低头沉默着。
“这两孩子,打个招呼嘛,不知礼数。”八字胡忍不住抱怨。
弟弟泥鳅抬起圆溜溜的眼,认出叶蓬舟,怯怯喊了声:“哥哥,你晓得爹娘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吗?”
叶蓬舟俯身,摸了摸阿鲤的脑袋,递给她两个纸人。
纸人轻飘飘坠地,化作一对脸色苍白的夫妇。
小孩瞪大眼睛,高兴地喊:“阿爹!阿娘!”
“你爹娘会在旁边保护你们,”他扫了眼八字胡,似笑非笑,“若是有人欺负你们……”
八字胡被吓得双腿发软,扶住门框。
渔夫两夫妇的身影如泄气的气球,坠地后又变成巴掌大的纸人模样。
阿鲤捡起纸人,收在怀中,拉着弟弟认真一拜,“多谢两位恩人。”
逢雪“嗯”了声,神色微暖,“我过些时日再来看你们。”
————
两个人探望完阿鲤与泥鳅,转身走入一座酒楼。
酒幡上写着“小白豆浆铺。”
这儿本应是个小小的豆浆铺子,然而长孙昭建云螭时,在古城里塞了一点点自己的私心。
在长孙昭的设定里,小白豆浆铺醇厚香甜,经过几代努力后,终于成小小的一个铺子,变成一座大酒楼,成为云螭的一个招牌。
豆浆色白如玉,香味醇厚绵长,是城中百姓最爱的饮品。
刚走入酒楼,年轻机灵的小二把抹布往肩头一甩,笑眯眯走来迎客。
逢雪记得,在师姐最初布置里,小白豆浆铺的掌柜和小二——老白与小白这对父子,是由花间一对蜜蜂变成。
蜜蜂嗡嗡嗡在酒客间飞来飞去,热情洋溢,不知疲惫。
云螭如今的妖怪换过几轮,不知小白父子,是否还是原来的蜜蜂。
逢雪嗅见空气里飘来的蜜香。
看来人还没有变,还是那对蜜蜂父子。
酒楼大堂,说书人侃侃而谈,拍案惊堂。不少人端着碗豆浆,一碟花生,听得津津有味。
熬豆浆的大锅就摆在外面,柴火烧得猛烈,老白时不时用长木勺搅动豆浆,撇去上面雪白的浮沫。
煮开后,又捡出几根柴,将火转小。
反复几次,豆味极其香醇,其中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蜜香。
许多人捧着大碗,在外面排成长龙,就等这口新熬的热乎豆浆。
逢雪也挤在人群里。
“老爷子,你这豆浆里是不是添了什么料?”青年斜倚在柜台,笑吟吟地搭话,“怎么尝着有股花香?”
“公子真是行家。”老者抬头笑道:“这都能尝出来,我们家豆浆,添了一些花蜜。”
“我尝尝,”他轻轻一晃,空碗登时满溢,盛满一碗滚热豆花,浅酌一口,笑道:“是槐花吧。”
老者呵呵笑着说:“不错不错!在我们酒楼后,就有一株大槐树,每年槐花开时,我们会采花制蜜,放在豆浆里。”
“老板把独家秘方说出,就不怕被旁人学了去?”
老白笑着挥手,搅动沸腾豆浆,“怕什么?就算学去,他们也做不出咱家的风味。”
“老板,槐树木旁藏鬼,据说招魂藏阴,开在坟地上,”青年低了声音,“你们酒楼就不曾闹过鬼吗?你说这碗豆花,像不像活人热乎的脑浆。”
豆花被吞入口中,他弯起如画眉眼,姣好唇边挂一点白,似妖魔般蛊惑道:“真是又软滑又香甜,可惜盛具是破碗,不是活人的脑盖骨,是吧?”
四下一片死寂。
行人直勾勾望着他,瞧得太入神,眼珠子瞪出眼眶。
滴滴答答,听取涎水声一片。
趁着众人注意被吸引走,逢雪悄悄靠近,往大锅里掸了掸一点符灰。
黑灰融入锅里,眨眼消失不见。
她打量圈被稍蛊惑就异变的鬼,找不见一个正常人的身影。
看来云螭的鬼比人多多了。
“哈哈哈,”叶蓬舟笑道:“开个玩笑嘛,老板莫气,我请客我请客,请大家都喝一碗豆浆。”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行人这才如梦初醒,恍惚地把眼珠子往眼眶里塞,低头看脚下点点湿痕,诧然道:“下雨了不成?”
老白瞪了眼青年,“公子玩笑开得真是……”他从容用袖子将嘴角口水擦掉,“把老朽都气哭了,你这让我怎么做生意嘛!”
“莫气莫气,和气生财嘛。”
青年笑着又从怀里掏出一锭又一锭银鱼。
————
因豪客一掷千金,小白端着豆浆,上下跑动,给每桌都送上一碗。
说书的先生正说得口干舌燥,接过豆浆喝一口,又开始讲故事。
润了润嗓子,他张口,肚腹一鼓,发出声极其尖锐的鸣叫。
霎时间,楼里响起片桌翻椅倒之声。
逢雪叶蓬舟早用棉花塞住耳朵,还是被震得脑门嗡嗡作响。
地面微微震动,说书先生浑然不觉,半透的翅膀穿透衣衫,从他身后钻出。
“哇啊啊——”
又是声响亮蝉鸣,酒楼酒壶瓷碗纷纷炸开。
大堂上拿着惊堂木的,换成一只与人一样高的大蝉。大蝉翅膀微微震动,张嘴鸣叫,吵得酒楼的“人”纷纷堵住耳朵,脑袋炸开,人皮如同张白纸,轻飘飘蜕下。
“吵死了!吵死了!”
一道黑影飞过,是生双翅,嘴尖如刀的女子。她大声喊:“你也太聒噪了!”
话毕。
女子尖尖的双嘴剪刀般张开,卡地一声,把说书老蝉剪成两段,溅开的汁液洒在楼梯地面。
逢雪看着手里豆浆上悬浮的肠子,慢慢放下碗。
酒楼乱成一团。
一点符灰,不能降服这些妖魔,却能打破妖鬼本性与蜃气的平衡,让它们发狂。
再看,老蜂立在大锅前,长满绒毛的前腿搓来搓去,花粉簌簌掉进锅里。另外两条腿抓着木勺,撇去豆浆煮沸的浮沫。
小二变成蜜蜂,六条手端着盘子,手臂飞转,在楼上楼下飞来飞去,嗡嗡叫道:“客官,您的豆腐脑上喽,客官,你的白果子来了!”
但飞来飞去时,它独独出于本能,避着大堂上的女子。
女子身着黑衣,瞧着像个劲爽侠客,但是,一片片羽毛穿透肌肤,从她的脸颊钻出。
似剪刀般的尾羽垂地,微微颤动。
燕子女侠低头,啄着蝉的身子,大喊:“再来一壶酒!”
还有许多鬼,大抵是被吸阴槐树勾引于此。
除却他们两个,酒楼竟无一个活人。
一只惨白的手搭在他们的桌上,是坐在他们隔壁的酒客。他在空气里嗅来嗅去,道:“你们好香啊。”
叶蓬舟放下酒盏,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新鲜的豆腐脑,还装在脑袋里,你要尝一口不?”
“好呀好呀。”男人的舌头垂到胸口。
五指摸向叶蓬舟的脑袋,漆黑尖锐的指甲正要往他额头划一圈,撬开坚硬头骨,取出最滚热的“豆花”。
想到“豆花”香甜,男人的嘴角挂起一丝银液。
逢雪见叶蓬舟仍笑吟吟的模样,在桌底踩了他一脚,忍不住要出手。
忽然,四周一片寂静。
浓雾悄然从窗户钻入酒楼,白雾若水,漫过柜台,熬豆浆的老蜂化作人形,一手撇浮沫,一手拿蜜罐。
雾气漫过大堂,碎裂瓷碗恢复如初,翻倒桌椅重新扶正。
人们端着豆浆,边喝边为说书连声叫好。
可说书的先生,尸体劈成几段,四分五裂倒在台上。
雾气飘拂,一道人影飘到台上,拿起抚尺,触碰抚尺的瞬间,他脸上面容变化,变成说书先生的模样。
至于那具凄惨尸体,化作只小蝉,被他一脚踩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