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上回书说到——”
“好!”
“好香。”对面的男人端着豆浆,笑道:“小白家豆浆是咱云螭的老招牌了,香得不得了,是不是?”
逢雪没有说话。
他自觉无趣,讪讪回到自己座位。
白雾在将酒楼修缮一新后,慢慢往回缩,流入燕子女侠的身上。
燕子女侠表情挣扎,还未从妖怪的模样变成人形,人身鸟头,手提剪刀,模样怪异。
可似乎无人注意到她。
她猛地抬起头,雾气从七窍钻入她的身体,她的嘴巴越张越大,喉咙咯噔作响,身体剧烈抖动几次后,抬头看向逢雪。
燕子女侠眼眶没有圆圆眼珠,而被两团混沌雾气替代。
终于等到了。
蜃妖。
蜃妖既欲吞下龙王的力量,便会尽力维持云螭这出大戏运转。
不知道龙王还能撑几次,但逢雪并不想在云螭待太久,蜃气里待太久,会逐渐忘记过去的记忆,最后忘记自己是谁,沉入蜃妖编织的幻象里。
“喜欢唱戏?”她失去飞剑,双手捏诀。
叶蓬舟借风而起,身形如电,拔出煞气浓烈的长刀,笑道:“现在还喜欢吗?”
第166章
鬼哭猛地变大, 化作煞气缠绕的大刀,当空劈落。
燕子女侠身子一闪,正要从刀刃下滑开。
忽地它痛吟出声。
一剑破空刺来, 穿透它坚硬铠甲般的羽毛,将它尾巴钉在了地上。
再看, 那并不是把剑, 只是拆卸下的一条桌子腿。
“降妖。”剑客淡声道, 拆下另一条桌子腿,翻身从楼上跃下。
如此场景, 酒楼依旧人声如沸,处处欢声笑语。
说书先生抚尺一拍, 说得唾沫横飞, 毫不介意头侧闪烁的刀光。就是手被削掉, 人头飞落,也恍然未觉,飞在半空的人头依旧张嘴,喋喋讲述老套的说书故事。
“好——”
人们纷纷鼓掌。
不知是为说书先生口里的故事拍手, 还是为这人头落地、肚肠漫出的血腥景象叫好。
被蜃妖控制后, 鸟妖似乎是它手里的一个提线偶人,无惧疼痛, 也不会害怕。
逢雪抬手给它贴上道泰山符。
燕妖仰面压倒在地, 混沌双目烟气流动, 嘴巴张开,一道非男非女的古怪声音从喉中飘出:“剑仙……”
“剑仙愧不敢当。”逢雪默念降妖,木棍闪烁微光。
“剑仙为何要拦我?”
逢雪:“你拘使万鬼, 迷惑妖魔,让妖鬼人聚在一城中, 有违天道。若你解开蜃气,我会送你回海上。”
“咯咯咯。”燕妖眼里两团雾气飞转,“剑客虚伪!明明是你们把我从海上带到陆地,建起人间蜃楼,却将罪责推给妖魔。”
“妖魔吃人,一两个饱足后便停下来。岂抵得了人呢?千万年来,你们食人可不见血呐。”
它的翅膀抬起,指向台下一位大肚便便的富商。
“他是百里之外的小叶镇人,生在一富户作家奴,富户不曾把他当人看,动辄鞭挞打骂。我让他来云螭,过上每餐加肉、不愁温饱的神仙日子。至于他那暴虐的主人——”
富商手里牵着条哈巴狗。狗儿趴在他脚边,摇尾摆臀,求得根骨头,便激动得涎水直滴。
“原来奴才也能当主人,主人不过是奴才,哈哈哈!”
低笑转成大笑,大笑变作狂笑。
四周寂静,只有蜃妖古怪的笑声。
人影剧烈闪烁,整座酒楼,仿佛泡在水里的画。水汽晕开他们的五官,一张张脸模糊不清,僵坐台下,扮演一出无言荒诞的红尘。
“那一伙人,是被斥作反贼的孤魂野鬼。什么反贼?不过是官兵找不见反贼,拿他们的脑袋抵功。”
那是一桌模样斯文的文人,各自面前摆着个空盘,手拿筷子,一脸馋相地望着小二牵来的活羊。
“这是您点的生吃活羊。”小二拿着雪亮菜刀,笑道:“刀已经磨好,客官们想吃哪个部位,我亲自割给你们吃。这肉啊,得快点吃,吃个热乎新鲜。”
他牵着的肥羊悲戚哀鸣,竖起瞳孔露出恐惧之色。
蜃妖嘻嘻大笑:“原来小人也可以吃大人,原来大人也可以做盘中餐。”
“那个女孩,年少被父亲卖去勾栏;那个少年,挂在铁钩做成菜人……”
“你瞧,他们如今都在云螭,衣食无忧,剑仙,你怎地忍心打碎他们的美梦呢?”
逢雪抿了下嘴角。
羽毛根根竖起,让鸟妖像个刺猬。
尖嘴张合,吐出笑言:“你把他们叫醒,只怕这些人要恨你呢。”
“小道人,你若留在云螭,我也给你安一场美梦,如何?”
逢雪冷哼:“美梦,在你心里,我们只是美味的口粮。”
她的身子被往后拉了下,一根带血羽毛如箭飞出,切断脸侧一缕碎发。
连根的羽毛齐飞,似漫天刀刃飞舞,将说书先生霎时绞成碎片。
“好——”
满堂叫好,掌声雷动。
逢雪不再多言,手中木剑如飞。
新拆的桌子腿不结实,被刀片般的妖羽绞成木屑,但在溃散开前,木棍将鸟妖刺个对穿。
“降妖。”
蜃妖低笑一声:“青溟山的道人愚蠢!”
雾气从鸟妖的七窍流走,那颗鸟头上残余羽毛飞快褪去,脸颊血迹斑斑,变作个年轻姑娘的模样。
小姑娘从小听说剑仙故事,偷摸从家里跑出来,一人一剑,浪迹江湖。
可自以为傲的剑术,在外面流浪时,才知不值一提。
外面有妖怪、有恶鬼、还有会下毒会暗算会放冷箭,比妖鬼还恐怖的人心。
原来在家里无往不胜,打赢镖局师兄师姐,是因为家人总让着自己。
盘缠已经用完,她本想着,喝完这杯酒,就早些回家去。
可是……
为何胸口冒出这个大一个血洞?
她伸出手,去堵胸口大洞,鲜血汩汩从指缝流出。
少女面孔苍白,眼睛含泪,惶恐又疑惑地望着逢雪,“你为何要杀我?我没有得罪过你啊。”
她丝毫没有察觉不对劲——心脏被捅穿,凡人早已一剑毙命,哪儿还能说这样多的话?
鸟妖沉入自己的角色里,眼泪簌簌而落,“我回不了家了。怎么办呢……”
蜃妖好像是想让她心生愧疚?
因愧而生心魔,就像它对付二师姐的时候一样?
逢雪默不作声,夺过叶蓬舟手里的刀,以刀为剑,一刀劈落,把燕子女侠劈成两段。
“啊——杀人啦!”
酒楼里爆出一声惨叫。
人们这才发现不对劲,探头张望,大堂鲜血四溢,两个人头在滑腻地板打滚,到处都是惨白肢体,肚肠流了一地。
两个当街行凶的魔头,竟还立在大堂上,拿着一根惨白的手打量。
叶蓬舟拿断肢擦过刀上血,诧异道:“怎么还没变成藕?”
逢雪听见酒楼此起彼伏的尖叫,看眼空荡的手掌,踩着脚边两段的死鸟,拔出它的喙,“蜃妖故意让他们瞧见的。”
鸟妖喙正好一臂长,坚硬锋锐,能击金玉,恰好做她的剑。
楼里酒客们没有走,直勾勾看着他们两个。蜃妖并未用幻象遮掩刺目,浓烈的血腥气,刺激着妖鬼们摇摇欲坠的“人”性。
“他们杀了人,大伙快把他们给抓起来!”
不知谁高喊一声。
妖鬼纷纷附和,义愤填膺,仿佛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一腔热血无处施展,非要把这两个大庭广众拔刀的狂徒擒下。
只是他们的话却有些奇怪——
“把这两个狂徒拿下,我们一同分了他们!”
“我要左手!”
“我要眼珠子,刚从活人眼里挖出来,热腾腾的一对招子。”
……
听众鬼商量要如何分食自己,逢雪面色未变,侧过脸,看着叶蓬舟,“等会去拆哪座戏台?”
叶蓬舟扛起鸟妖半边尸体,想了想,笑道:“不如去唱戏的地方?”
逢雪颔首,“好。”
“诸君!”叶蓬舟将另一边妖尸掷去,看众鬼撕抢,笑着喊:“我们的脑浆比豆花还要香甜,想要吃口新鲜的,便来追吧,可要动作快点,脑浆只一碗,慢了就会被别人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