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叶蓬舟转了转眼睛,与逢雪对视,会心一笑。
好巧,两个人同时按向手边。
昨夜水底相斗,手上伤口还未愈合,掀开纱布,浓烈的血腥气刺激得妖怪双眼发红。
新鲜美味的人血,可比蜃妖变幻的玉盘珍馐更吸引妖。
妖怪们屈从于最朴素的本能,扑扑从屋顶跳下来,下饺子一样挂在蛛网上。
饶是蛛网再结实,也经不得这么多妖怪一齐挣扎。
呲地一声,蛛网被撕出跳长长裂缝,趁此机会,地上两人身影纵起,猛地跃出。
但蟾蜍的舌头比他们要更快。长舌飞弹,猛地一卷,如条巨大红绫,把跃起的身影卷入嘴里。
蟾蜍砸吧嘴巴,嚼了嚼,忽觉不对,吐出嘴中异物。
两个被黏液裹住的纸人皱巴巴躺在地上,被泡开的五官舒展,无声讥讽大笑。
至于长巷早已空荡,两个狂徒不见踪影。
蟾蜍气得大叫一声,将蛛网里所有的虫子,一口吞入腹里。
“轰——”
远处屋顶又腾起青烟。
巨怪后脚一蹬地,陷地三尺,沉重身体快如一座离弦之箭,一跃而起。
地面隆隆震动,飞扬尘土落地后,只剩下一张张被压扁的尸体。
……
狂徒大闹云螭,自然也惊动衙门的差役。
虎班头带着衙役,拔刀冲到街上,追击当街杀人的凶徒。
他丢了夫人孩儿,心情悲痛不已,正要发泄悲伤,把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拿下。
“大胆狂徒,尔敢大闹云螭,还不快束手就擒……仙师?”
仙师朝他拱手,道声“得罪。”
虎班头还没想明白得罪什么,身子忽然就被提了起来。
明明瞧着纤细的少女,竟单手拽住他的后领,把他往身后一掷。
虎班头飞在半空,一道红绫般的舌头弹射来,却在快触及他时,猛地弹向旁边。
他揉了揉眼睛。
那是舌头吧?人的舌头能有这样长吗?
长舌怪物是平素在街上卖假古董的商贩,头顶长满疙瘩,被人戏称癞疙宝。
但如今,癞疙宝真长变成癞··蛤ha蟆了?
可最令他啧啧称奇的是,癞疙宝的头顶挂着根长长钓竿,竿上挂着两个人,仿佛是钓饵。
每次它的舌头弹出,总里竿上的饵差了些。
于是它便曲起双腿,用力往前跳,去够自己永远也够不着的饵。
而被挂在鱼竿上的人,反而滕转身体,默默操纵方向。
虎班头眨了眨眼。
眼前的世界仿佛化为两幕。
一幕是蟾蜍巨妖如小山在城里横冲直撞,一幕是癞疙宝气汹汹往前跑,撞翻许多行人,但见到他时,癞疙宝还把脖子一缩,露出平素那油里油气的笑,“班头,我的摊子被砸,那可是千年孤品,您可要替我作主啊!”
两幕分明界限分明,毫无关系,却被丝丝缕缕的烟雾编织在一起。
再一恍惚。
群魔乱舞之景消失不见。满城百姓疯了似的,跟在狂徒身后,从他身侧跑过
那模样,不像是缉凶,反而像是想把他们拆皮剥骨,吞入肚中。
班头揉了揉眼睛,想到自己看见的妖魔,无端打了个寒战。
他也茫茫然跟在人群中。
……
大军一路追赶,最后来到河边。
江水悄无声息绕过青山,美如玉带。
逢雪身子松开鱼线,翻身跃入河中,蟾蜍妖出于本能,后腿一瞪,一跃便有三层楼高,飞到江面上。
平滑江面如镜,倒映蟾蜍小山般庞硕的身体。
它忽然露出恐惧之色,转身想往回跳,可如此庞大身躯,想在半空转动方向,何其困难。
水花四溅,巨妖轰然落水。
河中无数水鬼爬来,抓住它的身体。
蟾蜍妖的身体爬满了水鬼,身上脓包般的疙瘩爆开,毒液将水面染作青黄毒沼,却挡不住越来越多的水鬼。
不到片刻,它的尸体便浮在水面,随水沉浮。
逢雪站在渔舟上,冷眼望着这幕,追赶他们的妖魔鬼怪都止步在水边,驻足观望,不愿往前。
是因为玉带河留有余威?还是底下关着她二师姐?
河上生起雾气茫茫,岸边妖魔换了一番模样。
一个个百姓驻足观望,叹道:“癞疙宝为了追歹徒,掉到水里淹死了!”
“可恶,直娘贼,有本事上岸来!”
“有本事你们下来啊!”
“你上来!”
“你下来。”
叶蓬舟笑倚在孤舟上,仰头喝口酒,大声和妖怪对骂。他牙尖嘴利,差点把妖怪又勾得原形毕露。
逢雪微微蹙眉。
在汹涌的人潮中,她瞥见了一抹微微发颤的白发。
雾气滚动。
“小贼,不要你奶奶性命了吗?!”
第168章
白发苍苍的老人被推到江边。
她还不明白发生什么, 神情茫然,眨巴着眼环顾一周,瞥见江上少女时, 笑着招手:“阿雪。”
一个男人恶狠狠推搡老人,毫不怜惜, 当然, 尊老爱幼对妖魔而言是个笑话。
逢雪蹙了下眉。
师叔茫然地被推向河边, 攥紧袖角,不明白发生什么。
若她再年轻几岁……只消时间再往前推半年, 她神智清醒,哪个妖魔敢动青溟山的张真人。
逢雪按剑, 忽听一声暴喝。
“慢着!”
虎班头从人群挤出, 站在老人身前, 正义凛然,大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真有凶案,也该是让衙门审问,哪能动用私刑?你们没把青天大老爷放在眼里吗?”
他大手一挥, “还不快退下。”
妖魔被刺激得凶性毕露, 哪还会听他的话?
不过残存记忆,让他们记得班头衙役身份, 这才没一拥而上, 把他给吞下。
虎班头气得不轻, 这群刁民!
平素看着老老实实的,怎地今日全换了副面孔?
“再不退下,我可把你们全抓牢里了!”
换来一阵讥笑。
班头气得把袖子上挽, 露出手臂流畅肌肉,九尺昂藏男儿往水边一立, 威武如铁塔,怒喝:“还不快退!”
人们往后退了一步。
虎班头把老人家拉到身后,看着这群刁民,正欲呵斥一番,让他们明白什么叫作王法。
头发却被薅了一把。
老奶奶笑得和蔼:“小虎,你真是好虎啊。”
“别摸我头发!我办正事呢,”他回头道:“您就不能清醒一点?”
老人忽然踮起脚尖,一指点在他的眉心。
一股清气自灌入,在转瞬间流淌过身体的经脉。他不由打了个哆嗦,只觉说不上来的舒服,仿佛被仙人抚顶。
但转头再看那群刁民,虎班头面上褪了血色。
面前哪是自己平时见惯的老实巴交面孔?
齐人高的蚱蜢、嗡嗡飞的蚊虫、比屋舍还有大一截的巨蛇、赤裸裸滴水的水鬼……恶鬼妖怪挤满了长河,冷冷地看着他。
他往后看眼河边,看见在水里浮浮沉沉的大蟾蜍尸体。
这……还不如面对刁民呢。
妖魔们不耐烦地抖动身体,凶态必现,班头把老人往肩膀一扛,大声喊:“让开,我要把她关进衙门!”
人纵身而起,从旁边的水鬼头顶跃过,大步冲了出去。
眨眼之间,师叔就被班头给扛走,消失在妖魔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