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逢雪却认出这枚桃符的来历,心中诧然。昔日师父曾救过一片桃林,其中有一株万年桃树精。树精为了报恩,送出自己一截木心,木心便被制成几块桃符。
师凌云的弟子都得一块木符,而眼下这一块,是师父平日贴身所佩。
逢雪低头,翻看腰侧的法印。她本以为这枚法印是紫云师叔那枚,翻看一看,却是属于师父的【太上抱朴印】。
“师父。”她忍不住问:“欲往何处去?”
师凌云道:“我顺着江再送送师妹,之后会去一趟沧州。”
“去见三师姐吗?”
师凌云轻一颔首,“修缮阵法。”
逢雪定定看着他,“之后呢,师父会回山上去吗?”
师凌云沉默片刻,才开口:“或许不会了。”
“师父要飞升了吗?”逢雪心中早有准备,却不免遗憾:“二师姐年底回山上,她应很想念师父。”
在她记忆里,前世师父并未这样早飞升。
师凌云微微一笑,“人间有你,我很放心。”
第187章
真人涉水远去, 背影消失在茫茫雪色里。
逢雪立在江边,目送师凌云离开,叶蓬舟静静撑起伞, 伞面稍斜,挡住她头顶的雪花。
“小仙姑, 别伤心。”
逢雪微怔, 说:“我不伤心。师父迟早要飞升, 师叔说过,夜晚每一颗星辰, 都是一位天上的仙君。只消找找看天上多了哪颗星辰就行了。”
叶蓬舟笑道:“说不定日后我们爬着神仙索,一直爬到天上去, 还能同仙人叙旧。”
“只怕你是想着天上的仙酒吧。”
“知我者仙姑也!”
逢雪坐在雪中, 接过叶蓬舟递来的美酒。就着茫茫江河、飘飞白雪, 两人一杯杯对酌,酒意驱散身上寒冷,热意涌上全身,逢雪摩挲法印, 喃喃:“真没想到, 师父会把法印给我。”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叶蓬舟扬眉,“青溟山年轻一代, 独你最出彩, 妖魔闻之丧胆, 剑仙之名如雷贯耳。”他眉眼弯弯,笑吟吟地望着逢雪,“就算真人把掌教交给你, 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啦。”
在他看来,小仙姑什么都好, 便是把天下捧到她面前,她也值得。何况一方小小的天师法印。
逢雪掀起眼帘,青年玉面泛红,眼波如醉,眸里说不尽的温柔缱绻,她痴怔片刻,有些醉在这双波光粼粼的眼里,轻声问:“若我没有这般出彩呢?”
若她和前世一样,堕为妖魔,只能在人间仓皇逃窜,惶惶如丧家之犬呢?
明知多想无益,脑中却忍不住浮想联翩,逢雪微蹙起眉,下意识抚上胸口,想起盘踞在心庙的邪神,“叶蓬舟,你喜欢的是剑仙,若我不是……”
一块带着酒香的糕点塞到她的嘴里。
叶蓬舟弯起眼睛,大笑道:“小仙姑,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也不是剑仙啊。”
“那我若是变成妖魔了呢?”
“我便把这块桃符扯去,和你一起做对妖魔恶鬼。”
逢雪抿紧嘴角,看着他飞扬的眼睛,情不自禁越靠越近。
叶蓬舟呼吸微紧,“小仙姑……”
酒意上涌,逢雪摸上他冰凉如玉的面孔,摩挲他柔软唇角。
叶蓬舟垂着眼睛,长睫如蝶翅轻扇,声音沙哑,“小仙姑,你这样,我要忍不住啦。”
“忍不住什么?”
他嘴角勾起,亲了亲逢雪的手指,“忍不住变成吃人的妖怪。”
“吃人?”逢雪咬了下唇,轻声问:“为何要忍呢?”
叶蓬舟呼吸急促,把她压在雪地里,“尊天师令。”
滚热的吐息在脖颈缠绵,刺激得逢雪如陷一池春水中,身下松软厚雪也降不下心头的灼意。酒气烫得身子发热,她眯起双目,看着面目如画的青年低头,一点点亲吻她的眼睛、脸颊,神色认真又庄重,仿佛最虔诚的信徒。
但他只是磨磨蹭蹭地亲来亲去。
逢雪被亲得脸上滚烫,麻麻痒痒,低声说:“你成不成?”
“成不成?”叶蓬舟气急反笑,“天师在上,待会便知道我成不成。”
逢雪冷哼:“你也知道天师在上。”她勾住青年的脖子,学着他的模样,亲了几下,见苍白肌肤泛上桃花般的颜色,喉结不耐滚动,她低笑一声,咬上凸出的喉结。
叶蓬舟唔了声,身体轻抖,笑道:“天师的牙怎么比飞剑还要利?把我的心一戳一个窟窿。”
他揽住怀里少女,意乱情迷之际,却忽而被重重推开。
逢雪微蹙起眉,眸中潮意如潮水涌去,神色冷厉。
叶蓬舟愣了下,做错事般小心问:“小仙姑,你生气啦?迟天师?”
逢雪冷着脸,说:“城隍塑像被人给砸了?”
叶蓬舟还没缓过神,“什么?”
逢雪:“我能感觉到,庙里的那尊像刚刚被砸了。”
城隍像原是前任城隍的法身塑像,被砸不会伤及她。这些时日她以小庙栖身,与塑像有了些感应。
“我们得去平阳城看看。先去找个安全地方魂魄出窍。”逢雪提剑走了几步,没见叶蓬舟跟来,回头望去。
叶蓬舟跪在雪地里,俯下身,把头埋进松软白雪中。
逢雪问:“你在干嘛呢?”
叶蓬舟抬起脸,桃花眼湿漉漉的,眼尾泛红,“灭火。”他低哼了声,“毕竟我是个俗人,可不像迟天师,翻脸无情,宛若雷霆。”
……
平阳县城。
破败小庙内挤满了人。几个短打灰衫的精壮家丁从庙里搬出一尊泥像。
泥像半边脸被雨水侵蚀,油彩斑驳,黄泥覆面,另外半边脸眉目温和,沉静地注视前方。
“城隍早已离开平阳,”一位长衫公子大声说:“只怕有恶鬼妖精借城隍泥像,想修炼邪法,不如将塑像早早砸碎,免得让其他妖鬼占据,借城隍法身作乱。”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有人忍不住出声:“不妥罢,毕竟是城隍爷的法身,万一城隍爷回来了咧?”
公子斜睨他一眼,“若真是城隍爷回来,怎能让他寄身在这破烂泥像、漏风破庙里,届时咱们再为他塑一尊像,盖一座庙,岂不是更好?”
一位妇人道:“周公子,说不定城隍爷已经回来,你不知道,近日来庙里许愿,灵验得很,原来作祟的恶鼠被城隍座下的狸儿神咬死,街坊们不必再担心鼠患,不必怕粮食被耗子吃掉了。”
“是啊是啊。”其他几个妇人纷纷点头,“狸儿神厉害着呢。”
“哼,妇人之见!”周公子不屑道:“什么狸儿神,分明是只成了精的猫妖,偷用城隍之名,窃取香火。今日它吃耗子,等明日耗子吃完,又该吃什么?我可听人说,猫妖最爱吃襁褓中的婴孩。你们居然还给猫妖塑了像!”
小猫的泥像被丢到地上,摔断尾巴,折了前爪。
“近日闹鬼之事,怕也是这猫妖作祟,害得乞儿诈尸。”周公子一脚抬起,踩在泥像上,狸儿神的泥胎霎时四分五裂,他抖了抖裤脚沾上的泥土,使唤众家丁:“砸吧。”
一只碧眼野狐从人群蹿出,咬在男人脚上。
周公子大声惨叫,用力把野狐踹开,狐狸撞在城隍泥像上,吐出口血,染湿皮毛。
野狐趴在城隍脚下一拜,哀哀鸣叫。
“这头狐狸莫不是有灵?”
“我认得它,它不是以前总在城隍庙里出没,偷吃供品的那头狐狸?”
“这狐狸,还念旧情呢。”
“我就说吧,城隍塑像不能动,城隍爷以前庇佑过我们,连狐狸都知道顾念旧恩,人岂能不如禽兽?”
周公子听得火起,挽起裤脚一看,腿上牙印赫然,沁出淡淡血丝。他骂骂咧咧地夺过家丁手里的木棍,骂骂咧咧地靠近,骂道:“杂毛狐狸,是不是也修成妖怪,想要害人啊?”
狐狸扭过头,不闪不避看着他,碧绿眼眸幽亮。
男人高高扬起棍子。
木棍砸在狐狸的脚上,它哀叫一声,声音幽怨如泣,听得人心生不忍。
周公子又抬起木棍,这下是直接对准了狐狸的脑门。
眼看狐狸马上要砸得头破血流,脑浆四溢。
有人喊:“傻狐狸,还不快跑!”
狐狸哀哀哭泣,尾巴扫过城隍脚上泥土,这才一瘸一拐,拖着条被打折的腿跑远。
周公子还想追去,但人群有意无意拦着他,他又伤了条腿,这才气得提着棍子骂:“下次再见这头杂毛狐狸,我非剥了它的皮不可!”
“看什么看?还不快把泥像给砸了!”
……
逢雪差点回不了平阳。
城隍庙被毁,塑像砸坏,饶是她有城隍令牌,却只能干站在地底。
庙宇与塑像是连接阴司与人间的通道,没有门,她便不能以城隍的身份进入平阳,只能龟缩地底。
城隍神力来自人心,香火鼎盛,神威便显赫,香火稀少,就只能像她这般,无门可入,无计可施。
逢雪拧着眉,闷闷不乐,心中觉得不快。
来平阳这段时日,她不说多了鞠躬尽瘁,舍生忘死,但也是尽职尽责,有求必应。
可人们却毁她小庙,断她香火。
难免有些气闷。
叶蓬舟凑过来,大声道:“这些人实在可恶,依我看,既然他们砸了小仙姑的庙宇,我们也去把他们的房子给拆了。”
逢雪:……
“再让他们重塑神像,神像一定要塑金,庙宇一定要三层,就跟龙神殿里一般,雕龙画凤,金碧辉煌。”
逢雪冷嗤一声。
叶蓬舟又说:“还要他们日夜供奉,香火不停,要信徒如云,供品鲜美,要信徒虔诚信奉,认真跪拜,诵念城隍仙姑迟天师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