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逢雪想想那般场景,就觉得头疼,“那得有多麻烦。”
她对上青年弯弯笑眼,忽而恍然,摸了摸腰上剑柄,“原来如此。”
她要的本不是信徒云集,香火鼎盛,也并非要威武壮观的神庙,金碧辉煌的塑像。
本只想仗剑而行,斩妖除魔,若平阳没有妖魔,百姓安居乐业,她的剑出不了鞘,留在此地也无趣,何必在乎一塑像?
若是平阳有妖魔作祟,便执剑荡破漫天阴云,又何必在乎一塑像?
她心中烦躁被清风一荡而空,豁然开朗,扫了眼叶蓬舟,“别以为你话说得好听,我就会夸你。”
叶蓬舟笑道:“不消城隍夸我,只要城隍亲我一口。”
“油嘴滑舌!”逢雪重重拧了下他的手臂,“不过,我们该怎么上去呢?”
她顺着叶蓬舟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腰侧的天师印。
……
夜色深沉,乌云蔽月。
一辆马车在路上徐行。
车里烛光旖旎,周公子枕在佳人腿上,听她唱粉词艳曲。
红袖添香,温香软玉,恰是人间销魂时。偏偏小腿传来阵疼痛,打破了此刻雅兴。
狐狸那一口并不深,并未伤筋动骨,可偶尔有些疼痛。
“该死的野狐狸,下次遇见,非把你皮剥了,肉做菜,骨头泡酒!”
周公子骂道。
车上歌姬柔声劝道:“公子还是敬畏神明为好,莫要得罪这些东西,我常听说,有人得罪了狐仙,被掏出心肝报仇咧。”
周公子不屑:“你懂什么?我家有佛光保佑,怎会怕这些妖怪?”
恰在此时,车外却响起一阵幽怨的哭声。
一位绝色佳人跪坐在漆黑长街,泪痕点点,低低啜泣。
周公子见她模样,浑身酥软,连忙殷勤问:“半夜小娘子怎么在路上哭泣?”
佳人抬起柔媚面庞,哀怨道:“路遇恶霸,被人砸了屋舍,赶出家门,只能在路边哭泣,盼望遇见好心人。”
“娘子不妨来车上,我带娘子去府上休息!”
“我的腿伤了咧,行走不得。”
周公子看她半露的□□,脑门一热,“我来背娘子!”
第188章
纤纤玉手如蒲柳从公子垂下。
周公子背着美人, 走在寂静长街,马车不知何时远去,他满心只有后背的美人。
美人身子很轻, 柔若无骨,抱起时仿佛团温香暖玉。
时不时在他耳畔呵上一口香气, 他的魂魄就被勾走, 半截身子都酥麻了。
“小娘子, 我带你去我的院子,你就在那儿休息, 好好养伤,有什么委屈, 尽可以同我说。”
美人声音勾魂, 低低应一声, “只是辛苦公子了。”
不知背了多久,他把美人带到自己在外购置的院子,安置屋内,这才能牵着玉手, 殷勤探问。
“小娘子, 你是何方人氏,为何半夜在路上哭泣?”
“禀公子, 奴家出生乡野, 本与祖父相依为命。可是有恶徒趁我祖父病重, 抢我家田宅,霸我家钱财,把我们赶出家门。”她低低哭泣, “还打断了我的腿呢。”
“竟有这种事!小娘子你莫怕,我替你做主, 那些恶徒是谁,我让衙役把他们抓了去!”
“那些人厉害得很,若我说出来,岂不是连累了公子?”
小娘子的头发丝扎进他的脖子里,刺得他缩了下脖子。
周公子笑道:“我家老爷子以前在京中为官,在这儿说得上话,你尽管开口,我一定为你出气,谁抢了你的屋子,就把他们的屋子给砸了,谁断了你的腿,就把他的两条腿都给断了。”
小娘子闻言,嫣然一笑,让青年看得眼睛都直了。
“公子,占我屋宅的,是寺里的那些贼僧。”
“怎会……”周公子瞪大眼睛,一拍床,愤愤道:“贼秃驴坏得很,亏我父亲那般信他们。难怪了,翠玲说有僧人爬墙去花柳巷,我本还不信的。看来寺里真是藏污纳垢,有不少贼子淫僧。你放心。”
他看着娇柔婉转的美人,拍着胸脯保证,“我家每年都给寺里捐一大笔钱呢,你只管说那些贼僧是什么名字,我在这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我便亲自去同主持说!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美人轻拭眼角泪珠,说:“占我屋宅的,住在左边的叫做妙音。”
妙音?
周公子挠头,这名字委实有些耳熟。但美人在前,他来不及细想,说道:“呸,什么妙音,霸人屋宅,我看叫贼音。”
小娘子嗤地一笑,露出嘴角森白牙齿,“住在右边的那个叫天心。”
周公子心中愕然,这回想起妙音天心是谁的名字。他家占了原来城隍庙那块地后,将庙里塑像拖走,丢弃在破山洞,准备另新盖一座气派的寺庙。
寺庙左边偏殿供奉妙音如意菩萨,右边偏殿供奉的是天心法意菩萨,至于主殿中央供奉的……
小娘子歪头,碧绿的眼睛挂着泪,冷笑道:“住在中间的,人们唤他千世佛。”
“公子你说,该要怎么替我做主?”
周公子眼睛瞪圆,惊恐万分地盯着她,灯下的美人不知何时换了副模样,尖刺般的毛从皮里扎了出来,琼鼻变成尖吻,樱唇化作血口,已然非人形。
“你、你是那只狐狸!”他悚然大叫,把手抽出,可玉手早就变成利爪,勾住他的皮肉。
狐狸嘻嘻冷笑,“公子要怎么替我做主?”
“不如让我剥了皮,抽了骨,打碎身体,抛尸山野,日晒雨淋,与庙里泥胎一般,何如?”
狐面猛然逼近,周公子眼睛往上一翻,吓晕在地。
野狐露出尖牙利爪,铁钩般的指爪往公子肚腹一划,重重叠叠的衣物就如纸片剪开,散落地上,连肥白的肚子,也勾出条暗红血线,露出里头黄黄红红的脂肉。
指甲往前一点,正要剜破肚皮,挖出他的肚腹。
忽而窗裂灯灭,虹光掠过,狐狸疾缩回爪,指甲尖被齐齐削断。
它怒视窗外,喝道:“多管闲事!”
月光清寒,剑客手提长剑,剑光如雪,但她的脸却乌漆嘛黑,黑一块白一块,只有双眼睛印着月光,冽冽生寒。
她轻轻望来,狐狸浑身炸毛,龇牙咧嘴,凶狠地说:“别以为你是城隍我就怕你!”
剑客倒没有就再出手,只道:“杀了人,吃了人血,你就是妖怪了。修行不易,何苦如此?”
狐狸呲了呲牙,“我才不怕,妖怪就妖怪,难道当神仙就很好吗?哼,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来管!”
“禀天师,”立在剑客旁边的,却是一位粉面朱腮,披着朱红外袍,笑意盈盈的年轻神君,“这小狐狸原被以前那位城隍爷收留,同城隍关系好得很,这是气不过想来报仇。”
神君招了招手,“小狐狸,过来,你小的时候,我还喂过你糖吃。”
狐狸继续呲牙,不理会他们,一爪按住公子的肚皮,低下头就要咬破喉咙,痛饮仇雠血。
快咬到时,它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了起来,四爪悬空,只能徒劳在空中挥舞。
“好了好了。你该庆幸才是,”抱住它的人低笑着说:“你可真是世上运气最好的狐狸了,领教过剑仙飞剑,只掉了几个指甲。若是日后去山上吹嘘,拿飞剑剪指甲,可能吹一辈子了。”
狐狸气得骂骂咧咧,尾巴炸毛,在地上扫来扫去,扫得尘土飞扬。
逢雪拱手,“多谢灶神引路。”
灶神爷低头一笑,“不敢不敢,天师身上带着法印,自可号令我等小神,只愿天师莫嫌弃我的灶脏。”
逢雪擦了擦脸上的灶灰,手背也蹭得漆黑一片。她抿了下嘴,忍不住腹诽:这户人家是多久没收拾过灶了啊。
不过居在漆黑灶里的神君,竟是如此……
她忍不住多瞟了两眼灶神,就听见旁边响起声冷哼。
逢雪偏头看眼叶蓬舟。
和她一样从灶里爬出来,叶蓬舟自然也没比她好到哪去,晃眼望去,看不见脸。
逢雪嘴角往上扬了扬,问灶神:“神君和昔日那位城隍是旧相识?”
“略微有些交情。”
“城隍是如何失踪的?可是妖魔作祟?”
灶神摇头,“禀天师,附近皆是奉佛善地,百姓良善,法寺庇佑,不曾听闻有什么妖魔。”
叶蓬舟拎住狐狸后颈,“没有妖魔?我却不见得。闹鬼不是很凶吗?”
灶神笑说:“人死为鬼,鬼怪本不足为奇。城隍曾和我说过,本地百姓信奉千世佛,魂魄不入冥府,飘往了极乐世界,超度法事才由此兴盛。”
叶蓬舟问:“寺里的香火愈多,城隍庙香火愈少,城隍和明月寺是不是有了龃龉?”
逢雪心中一动,叶蓬舟又与她想到一处去了。就算是妖魔,也难以让一地阴官无故消失。但明月寺说不定能做到。
灶神却摇头,否定道:“城隍并非那么心胸狭隘之人。天师知晓,只有生前有功于苍生,死后才能被封为阴官,享受供奉。”
“据我所知,城隍生前是个县官,被任命到古辟城,城中有以婴孩祭祀河神的传统,他废除祭祀,惹怒了河神,河神掀起洪水,水临城门,指名要吞下他,不然不消洪水。他便身怀利刃,吞服毒药,跳入水中,不多时,被毒死的河妖翻了白肚皮,浮在水面,原是条成精的鲤鱼。他便也因此被百姓立了祠堂,受香火供奉。”
逢雪颔首,“是位义士。”
“人间从来不缺慷慨赴死的义士。城隍座下的几位无常,也皆是生前义勇之人,”灶神笑着说:“以我对城隍的了解,他不会因香火被抢就心生不快,况且,城隍还与明月寺里一位高僧有些交情,关系不错。”
“是哪位高僧?”
“这,小神便不知晓。”
“是明念和尚!”狐狸忽然开口,碧眼粼粼,“有时候城隍会和明念和尚去说法论道。但是,明念和尚早就死掉了。”
逢雪蹙眉,“圆寂了?”
狐狸点头,“烂掉了!都臭啦!”
逢雪垂眸看它,问:“你知道些什么?”
狐狸扭过头,耳朵抖动。
灶君揉了揉它的耳朵,叹道:“小狐狸,你学聪明些,真以为天师的剑刺不中你?莫逞一时气,真成了吃人的妖怪,可就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