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跑到院墙,几道符咒爆开,又炸死不少妖。
剩下的被吓破了胆,翻墙的翻墙,钻洞的钻洞。
四周又腾起熊熊火焰,滚滚黑烟从山林中冒出,热焰四面挤来,空气中传来浓浓焦糊味。
妖怪们被吓得滋儿哇滋儿哇乱叫的,一个个现出原形。
剑与刀,一前一后,砍向坐着的蔓山君。
把老者皮囊从头顶到胸口,劈成了两半。
黑雾从皮囊破口冒出,逼得逢雪不得不后退。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从破口袋般的皮囊中钻了出来,疾如迅电,冲向了逢雪。
她反手用剑挡住。
好似有万钧的巨力撞在剑柄上,长剑不胜负荷,发出清脆一声响。就算身带力士符,她的手臂也被震得发麻,疼得两眼一黑。
逢雪咬紧唇,回头望去。
矮小的男人脸色青黑,光溜溜地站在地上。他的身体畸形而矮小,死后尸体缩水,又或者强行把自己塞入别人的皮囊中的缘故,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孩童般高,好似个丑陋的侏儒。
叶蓬舟“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就这幅小耗子成精的模样,还想要做神仙?小仙……”骤然记起逢雪此刻身份,他笑吟吟地道:“白花教的小仙姑,你说他这幅形貌,可以当神仙吗?”
逢雪:“难哦。太丑,邪庙淫祀也不收的。”
叶蓬舟嘻嘻笑:“那可怎么办?我们馒头君只能去耗子窝了,万一小耗子们看他长得像人,要喊它一声神仙当当呢。”
逢雪嘴角上扬,“可未必——刚才那位硕鼠君,生得何其伟岸。在妖怪界,这样形貌猥琐矮小之妖,也是要被看轻的。”
两人一唱一和,把蔓山君气得七窍生烟。他们边贫嘴,手下也没停,大刀气势如虹,长剑快若飞电,左右夹击,在鬼修的身上添了许多细碎的伤口。
可惜蔓山君皮糙肉厚,刀剑劈上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石之声,留下的伤口虽多,却是又白又浅的划痕,没有伤及皮肉。
蔓山君的身形极快,犹如鬼魅,又有一身刀枪不入的钢筋铁骨,好在它被逢雪叶蓬舟尖牙利嘴贬损得怒急攻心,行动间失了理智。他飞快地撞向逢雪,如一道黑色的流光。
逢雪轻巧往上一跃,脚踩在那轮悬于空中的明月上,借力一蹬。
洁白月亮留下个清晰的泥脚印。
“哐当——”
蔓山君撞翻那口金灿灿的丹炉,丹炉滚动到一边,又打翻好几张长桌,打破装百年醉的酒瓮,最终轰然撞在亭台楼阁上。
尘土飞扬,地动山摇。
精致的水榭歌台,亭台楼阁,在摇动中,变成一块块碎裂的石头,落往四方。
逢雪用剑挑了挑一块石头。
上面还有模糊刻字“某某年生人”,是前人的一块残碑。
她余光一瞥,看见叶蓬舟神情慌张无比,连刀都顾不上,急冲冲往堂中跑。她心中微紧,以为出现什么变故。
然后就看见少年掏出又一个酒葫芦,到酒瓮里接漏出的酒液,满脸痛惜之色。
逢雪轻哼了声。
又扭头,看向坐在堂下的斗笠人。
妖怪各自逃窜,只有他,依旧不紧不慢喝着壶中美酒。
她心中颇有些忌惮,但转瞬间,飞扬的尘土间,飞出一个个青面獠牙的厉鬼。
逢雪长剑疾出,贴着黄符的宝剑刺向鬼的胸膛,将要穿透恶鬼时,忽然听见叶蓬舟喊道:“小仙姑,手下留情!”
“这是张家那几口人。”
逢雪听他的话,仔细一看,几个鬼面孔青紫,瞳孔翻白,从五官上,与张荇之却有几分相似。她剑锋一转,生生止住锋锐的剑势,往后疾退,躲开厉鬼的扑抓。
但撤得太迟,手臂还是被抓伤了道血痕,鲜血滴答落下。
叶蓬舟瞳孔微缩。
逢雪翻开袖子,伤口被鬼气侵蚀,漫上层灰黑。她反手接过少年丢来的驱邪丸,嗅了嗅,放入嘴中,说了声“多谢”。
张家三鬼在前,后面又紧跟无数白骨与纸人,将二人团团围住。
叶蓬舟拿出酒葫芦,晃了晃壶中酒液,笑道:“小仙姑,打架前,要不要来上一口?”
逢雪看他一眼,摇头。
叶蓬舟仰起头,喝下大口的酒液,清凉的酒水顺着少年锋利下颌线滴落,落入红衣中,隐隐洇开湿痕。他忽然往前一吐——
水雾迷濛,如同绵绵细雨,洒在纸人的身上。
逢雪手中火符脱手而出,同时捏诀御风。
风生火起,熊熊火焰骤然烧起,面孔狰狞的纸人大军间,霎时就被火卷出了条通道。
逢雪纵身跳过火烧出的缺口,回到蔓山君的座位,把那件霞衣捡起。
小院角落。
妇人呆呆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颗脑袋。汤锅不知被谁撞翻,她把那些断肢捡了起来,带到自己身边。指尖被烫得生出水泡,她浑然不觉,把脸贴在犹带温热的头颅上,滚烫的泪珠不停从眼角滴落。
火焰腾空而起,妖鬼厉嚎不止,又有刀光剑影,如飞星坠月,杀穿鬼魅。
但她只神情呆滞地抱着头颅,拼接地上断骨。
一滴粘液滴在断骨上。
她茫然抬起脸,头顶是张獠牙如刀的血盆大口。又有一束雪白的蛛丝穿透黑暗,缠住她的手腕,勒入血肉。
两个大妖可不管蔓山君飞升失败。它们酒劲上涌,全然不顾山君,眼前只有这一块马上要入嘴的好肉。
妇人神色惨淡,就要如那头狼尸般,被两个妖怪撕开时,一道剑光劈开火焰,跳到她身前,一剑劈断蛛丝,抓住她的手,带她掠到旁边。
在妇人快要摔倒时,那只杀妖斩鬼的手,又轻柔地扶了下她的腰身。
“恩人……”
妇人呆呆地看着少女,眼圈泛红。
逢雪朝她轻轻颔首,接着朝火那头喊:“喂,快别管你的酒了,先把这两个妖怪解决!”
“哎——尊小仙姑令。”
懒散的声音传来。长刀从赤红火焰里飞出,砍向巨蟒那双灯笼般的血红眼睛。
逢雪见叶蓬舟缠住巨蟒,心下松口气,不再犹豫,朝大蜘蛛刺去
她的手上,黄符飘动。
这是她第三次用力士符。
第一次她借力士之威,斩下狼首,第二次,扶危在蔓山君面上留下道深刻见骨的伤痕,而第三次,她本打算留着对蔓山君最后一击。
但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
她身形纵跃,如疾风接近蜘蛛。
蜘蛛浑身长满钢针般的绒毛,颜色灰黄,八条节肢将它庞大如屋的身体撑起。在它的头顶,一对粗壮的螯肢曲起,下方尖如针管,藏着剧毒液体。
吸食时,蜘蛛用毒牙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等上些时候,等到血肉白骨融化成水,再吸溜一下,如同用芦秆吸出酒桶里的美酒,将猎物全身血肉吮吸,只剩下张惨白完成的人皮,飘飘坠地。
逢雪既不想被它的螯牙撕裂挤压成碎片,又不想被做成芦秆中的“饮品”,飞快冲向巨蛛,抬手甩出张雷符。
雷电燎过巨蛛的节肢,那片钢绒被劈出片青黑。
蜘蛛痛得曲起腿,节肢弯曲,再伸展,身体便高高跃起,一跃便有百丈高。
一道极粗的蛛丝穿透蔓山君剪裁的明月,笔直朝逢雪刺来。
逢雪翻身跳开。
蛛丝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霎时泥土飞溅。
数道细一些的蛛丝,如同利剑从坑中飞出,无情刺穿好几个躲避不及的小妖怪,朝逢雪刺去。
逢雪又灵活跃开。
跳至空中时,那几束蛛丝突然又分裂成许多小束,每一束都比成人手臂粗。蛛丝交织,如同结成张大网,铺天盖地落下。
逢雪踩着院落柳树腾起,望向四周,在不远处的屋脊之上,八点暗红的光隐隐发亮,如同八个血红灯笼,又像幽暗中的鬼火。
灯笼忽然无风自动,瞬间变化了位置,移到连廊上,柳树后。
逢雪皱了皱眉,意识到了,那不是什么灯笼,蜘蛛八只赤红大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蜘蛛娘娘抬起纺器,又朝她吐出簇毒丝。
银白毒丝如丝雨绵绵,如柳絮飞扬,如雪花漫天。
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小心!”叶蓬舟喊着,抬脚踢过去张方桌。
蛛丝锋利无比,瞬间穿透长桌,将纸裁的明月撕裂成碎片。
逢雪却不退反进。她迎风而起,身形飘渺如仙,灰白衣袍猎猎,在月光碎片里,轻巧避开蛛丝,冲到连廊之上。她转动手中霞衣,挡住无法躲避的蛛丝,再提剑一刺。
剑尖穿透巨蛛的腹部,刺破它吐出蛛丝的纺器,将一张黄符钉在其上。
“上达天庭,下达幽冥,五雷助我,雷公显灵。破!”
随着少女轻启唇,雷光乍现,纺器爆开,青绿色的蛛血与粘液一齐散开。
巨蛛受痛弹跳而起,跃至半空。
她用织锦霞衣挥开毒液,另一只手依旧死死地握住剑柄,将长剑往下一压,剑刃噗嗤没入蜘蛛身体,只余剑柄。
青绿血液倾盆如雨。
逢雪手握剑柄,被蜘蛛带着凌空飞起,身体风中摇晃。她虽用云衣护体,但握剑的手却被毒液浸透,剧痛穿透皮肤传来,过了会,手似乎麻木了,变成微微的刺痛。
她咬咬牙,抽出扶危剑后,手牵蛛丝,身体借蛛丝一荡,荡到巨蛛头顶,剑出如电,势若长虹,飞快刺向那八只眼睛,挨个戳破。
巨蛛从半空跌落,软倒在地上,刺鼻的青绿粘液从它身下淌开。
它仅剩的一只眼睛望着逢雪,眼神怨毒。
但看着少女提剑越来越近,巨蛛的眼中竟出现求饶之色。
逢雪手一顿,用力刺进去,噗嗤声起,毒血飞溅,巨蛛垂死挣扎几下,螯肢无力垂落。
插在它头顶的美人头颅滚了下来,白玉般无瑕的面孔,沾了地上的血泥,乌发散落,涣散无光的瞳孔对着漆黑天空,装不下一轮明月。
她捡起头颅,轻放到路边,抖了抖霞衣。绿色血液顺着顺滑衣料抖落,不多时,云锦依旧鲜红光洁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