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几声剑鸣响起,妇人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身边的几个纸人反而断成了两截,纸片如雪,簌簌飞舞。
“小友,这是做什么?”蔓山君沉声问。
逢雪笑笑:“这几个纸人锢着她,别把肉给箍坏了。妇人皮肉细嫩,青紫一些,便有失了柔滑口感。”
妇人面白如纸,听着她如此言语,几乎又要晕厥。
逢雪按住她的下巴,喂了颗丹药入她的嘴中。妇人脸色好转,变得红润不少。
蔓山君又问:“这又是为何?”
逢雪坦然答道:“既是要从她腹中活剖胎儿,自然要保住她的性命,让她活得更久一些。”
她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森然可怖,让众妖直呼内行,好会吃一妖。
而在妖怪注意力被她吸引时,一柄黑色飞刀在黑暗中飞出,无声收割着一个个醉酒妖物的性命。
逢雪轻咳一声,准备大讲烹饪之道,为这些妖怪上上课。
这时,硕鼠突然出声:“山君,她可不是小黄皮子。她就是那个斩断我尾巴的剑客!”
逢雪蹙起眉,望了过去。
硕鼠竟没喝酒,鼠目闪着精光,仇视地望着她,显然在记恨断尾之仇。
逢雪心念急转,忽然笑了起来,“没错,就是我砍断你尾巴的。”
不等众妖反应,她又道:“你这只奸猾的老鼠,想贪了我献给山君的宝物,幸亏你逃得快,只是断了你的尾,若你慢一些,我连你的头都砍下来,孝敬给山君。”
说着,她伸手一抖,那匹华光粼粼,美若霞云的云锦,便被她搭在臂弯上。
云锦胜过了蔓山君剪出来的月光,让妖怪们看直了眼。
逢雪抖了抖云锦,让它们看得更仔细一些。
她知道蔓山君本性贪婪。
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将“飞升”时,特意开这么一个盛宴,从妖怪们身上捞点宝物。他若真成了阴神,可不能再大张旗鼓与妖鬼勾结,大肆揽宝。
蔓山君看得明白,因此特意在飞升前,大捞一笔。
且不说他能不能飞升。
算盘倒打得挺好。
贪婪的鬼修早已被云锦的霞光晃花了眼睛,站了起来,双手按在桌案上,一改先前仙风道骨的模样,大声赞叹:“好锦、好锦!”
硕鼠企图唤回他的注意,“山君——”
奈何,山君眼里只有宝贝。
硕鼠看了眼四周,悚然发觉,场上妖怪撂倒大半,还坐着的,也大多神情狂热,一副癫狂模样,大口喝酒,大口咀嚼旁边同类的尸体。
它们是什么时候倒下的?
硕鼠无端生了一身冷汗,想张口提醒,却看见蔓山君痴迷望着云锦,它忽而长叹一声,“虫豸,不足与谋!不足与谋!”
硕鼠身体一抖,变做只大耗子,扭身钻入了黑暗中。
逢雪双手捧着云锦,说道:“山君,吉时快到,若山君身披霞帔……呸,霞云飞升,岂不是人间一桩美事?”
蔓山君笑道:“是、是,小黄皮子,快把锦衣给我送来,不要耽误了时辰。”
此时,野猪妖也扛着丹炉跑过来。
金光灿灿的丹炉往堂中一放,它大声喊:“山君山君,丹成啦!”
蔓山君:“快呈上来!小黄皮子,你也快把锦衣送过来。”
逢雪手捧云锦,瞥了眼野猪蹄子托着的盘子上的“丹”,嘴角噙起淡笑。这可是她特意准备的十全大补丸,也不知道山君吃完,是否虚不受补。
她特意放缓了脚步。
野猪妖跑得急,迈开大步,把金丹呈到蔓山君面前。
金丹依旧是那副黑中带黄、黄中带红、红中带绿的恶心模样。
仿佛是从街上陈年老乞丐脚板心戳下来的泥丸子。
山君捏着丸子,诧异道:“金丹是这样子的吗?”
野猪妖连连点头,“没错啊山君,刚烤出来,趁热啊。”
蔓山君喝了不少酒,神智昏聩,晃了晃脑袋,下意识望向了座下。
逢雪顺着它的目光望过去,看着那位身披斗篷,难辨人妖的神秘人。
他依旧在慢条斯理自饮自斟。
蔓山君看眼时辰,急切地说:“时辰快到了,小黄皮,快把锦衣给我穿上!”
逢雪应了声好,走到老鬼身边,把锦衣搭在他的肩上。
蔓山君披着漂亮锦衣,脸上笑容洋溢,都顾不得还没宰杀的妇人,伸手拿起金丹,就着人肉汤,吞入口中。
“吉时到了,我要成仙了!”
在他服下金丹后,明亮的月色变得迷濛,升起一缕缕白色的烟雾,蔓山君坐在云雾里,身披霞光,真与飞升有几分相像。
妖怪们也看得十分激动,大声叫嚣,恭喜山君成仙,也有叫着快点吃肉别墨迹的,还有些求蔓山君成仙了,日后多多照拂。
白茫茫的雾气里,两道瘦长影子出现在雾中,身影若隐若现。
“可是接引童子?快过来,引我去天上!”
蔓山君激动道。
野猪妖摸不着北,小声嘀咕:“奇怪,接引童子这么高大嘛?”
雾气朦胧,影子逐渐飘近。
他们身形瘦高,一个稍高,一个稍矮,矮的那个,手中似提着什么东西。
蔓山君似想起身,但刚直起身,又重重跌回了座中。
那影子逐渐露出了轮廓。
是两只黄皮子,一高一矮,高的无尾,矮的无头,手里提着自己的脑袋。黄鼠狼脑袋对着山君,血泪滴落,说声道:“山君,你看看我是谁?”
蔓山君愣愣与它们对视,混沌的脑子总算清明几分,扭头望去,身边那“小黄皮子”早已亮出了长剑。
雪亮剑光劈开妖气,直冲他面门而来。
蔓山君愤怒叫喊,朝她冲过去,肩头却重逾万斤,把他死死压在了座位上。那件如霞似纱的云锦上,藏着张泰山符。
泰山压顶,老鬼一时动弹不得。
“珵——”
带有力士之威的长剑,狠狠劈在它面门上,劈开那张慈善的假面,露出里面青紫的面孔。
蔓山君的面皮如破袋挂在了脸颊两侧,而里面的那张脸,颧骨高耸,獐头鼠目,眼歪嘴斜,五官错位,虽是人的模样,却生得比禽兽更加丑陋。
逢雪那一剑劈得很深,深可见骨。
剑痕从眉心劈到下颌,把本来就丑陋的面容,变得更加可怖。
“原来你这老鬼生得这般模样。啧,披上别人的皮囊,是因为觉得自己见不到人吗?”俊美的少年从黑暗中跃出,跳到逢雪身边,吐出的话把老鬼气得浑身颤抖。
他与逢雪后背相抵,面对满堂妖魔。
“小仙姑,你欠我三十六个脑袋了。”
逢雪冷哼了声,“你就趁我刚才不能出手。”
叶蓬舟笑道:“不过,我虽砍了三十六个妖头,小仙姑却救了条性命。佛祖说,救人一命胜抵一百个妖头,所以还是小仙姑胜了罢!”
逢雪:“佛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转了一圈的刀重新飞入少年的手中,柳叶般锋利的薄刃变成一掌宽的大刀,刀身漆黑无光,暗沉沉的。
他将刀握在掌心,听见逢雪的话,弯了弯眉眼,“那便是三清说的?随便吧,反正是你赢啦!”
逢雪顺手一剑刺向扑过来的小妖,“我也不要你放水,公平起见,我们从头开始计数。现在是我领先了。”
叶蓬舟笑意更甚,“这些小妖喝了酒,打起来没什么意思,不如比比,谁先剁了那老鬼?”
前世孤身流离太久,与人后背相抵,感觉有些陌生遥远。
妖魔鬼怪,人肉盛宴,本是令人厌恶、宛若地狱的景象。
可与她后背相抵的少年,笑声实在豁达潇洒,纵然四面妖鬼,她听见少年的笑声,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蔓山君沉着面孔,说话牵动横贯整张脸的见骨伤口,翻出的肉深黑腐烂,蛆虫一条条扭曲爬出。
叶蓬舟手提长刀,大笑几声,“你可听好了,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逢雪侧头望向他。
他高声道:“道可道,太平道。我是太平道左护法麾下一位平平无奇的普通弟子而已!”
逢雪皱了皱眉。
太平道是恶名昭著的邪魔外道,与白花教齐名,没少制造血案,后来被朝廷剿灭,渐渐销声匿迹。但终究没什么好名声。
想到叶蓬舟日后会变成大魔,她心中不免起疑心——叶蓬舟是太平道的人?
没听说过啊。
少年用肘碰了碰她,朝她眨眼,笑道:“该你报上姓名啦!”
逢雪小声问:“你是太平道的?”
叶蓬舟瞪大双眼,“我骗鬼的,你怎么信啦?”他声音含笑,低低在逢雪耳畔响起,“小仙姑,你的脑袋什么时候这么不灵光啦?”
逢雪瞪他一眼,心想,若不是知晓他会化作大魔头,她怎么会猜错?
她怎么会怀疑,这样潇洒肆意,路见不平,面对妖鬼毫无惧色的少年,会与妖魔勾结,最后会变成鬼国里那位人人畏惧的大魔?
既然叶蓬舟戏已经开演,逢雪也不介意搭上把戏。她笑道:“老鬼,你也记住我。”她把黄皮子尸体剥下的道袍一扯,露出里面灰白的布衣,“穿白麻、戴白花,姑奶奶是白花教的。”
蔓山君面色阴沉,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如何同太平道结上仇怨。数十年的筹谋努力化作乌有,升仙一梦如镜花水月成空。他恨得几乎呕血,鬼气鼓满长袍,泰山符瞬间化作齑粉,“白花教、太平道,哈哈哈,该死!该死!!”
话还未说完,两个少年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只有漆黑的刀光、雪亮的剑影,如同流星追月,朝他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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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们四处窜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