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宫闱珠帘垂落,笙歌唱响,正在举办场欢宴。按王公子所说,天宫与世人心中的天上人间相同,不仅四季长春,美人如云,还时常举办酒宴,宴会上人们纵情欢乐。
两个人的闯入并未打破酒宴的热闹。
金杯玉盏倒落一地,桌上堆满佳肴美酒,一些人醉倒在桌前,还有些人,褪了衣衫,搂抱在一起。
靡艳颓废的香气如潮水挤压而来,闻久了这样的香气,人置身其中,就会神智迷离,·欲·仙·欲·死。
逢雪捏诀唤来大风,冷风吹散殿里的靡香,却没唤醒这些纵情享乐的人们。
她抬起眼帘,望向前方。
在酒宴最上的位置,坐着位华服的丽人。丽人珠光宝气,容貌姣好,与井里看见的女鬼截然不同。
“黑水娘娘?”逢雪问。
黑水娘娘道:“二位贵客既然来了天宫,不如留在这儿,与我们一同行乐吧?”
叶蓬舟冷哼一声,“不照镜子悄悄你烂肉腐水的模样?就这一屋子土偶王八1□□蚯蚓,也好意思叫天宫。”他拿起杯酒,放在鼻尖闻了闻,剑眉微蹙,“连酒都透着土腥味,啧,这天宫我可待不下去。”
黑水娘娘气得发抖,还未开口,一道锋锐无匹的刀光当空劈下。
她端坐在堂中,不闪也不避,张开就吐出口黑水。
黑水犹如毒液,被疾风吹偏后,落在一个赤条条的青年后背。转眼之间,青年身子抖动,被黑水吞噬,肉烂骨酥,化作一滩腐液。
逢雪与叶蓬舟身形敏捷,躲过一束束黑水,越发逼近黑水娘娘。可在欢宴上享乐的众人却未清醒,依旧纵情欢笑,在极乐之中被黑水腐蚀殆尽。
宴会觥筹交错的满堂人影,眨眼只剩一滩又一滩的刺鼻腐水。
眼见剑客越来越近。
娘娘不复最初从容,神情逐渐慌张,好在她和剑客间还隔着一带黑水。
苦海之水变幻千万,时而变成一条巨蟒,意图吞下二人,时而化作细雨,绵绵雨丝如针,地上转眼多了千百个洞眼。
“娘娘,这两个仙师本事厉害,快随我走吧。”
黑水娘娘听见声音,抬头望去,欢喜道:“王郎。”
王郎是她最爱的面首之一,容貌俊雅,出身清贵,如此生死关头,王郎居然还能只身来救她。
她心中感动不已,拉着青年的手,转身道:“你快先走,我有黑水护身,我怕他们伤了你,啊……”
她慢慢低头。
一把如霜的小剑直插入自己的心窝。
剑穿透身体,又被王郎拿着,在胸腔搅了搅,抽出一些黑烂的心肠碎屑。
第197章
“王郎你——”
青年噙起冷笑, 厉声喝道:“妖孽,披着身人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鬼样吗?”
黑水娘娘胀大的眼眶漆黑一片, 面孔浮肿,浑身湿漉滴水, 愤怒之下五官扭曲变形, 气得伸出如刀的指爪, 要掐断面首的脖子。
白光乍起,从心口漫开。
她惊呼一声, 不自觉后退,低头往下看。穿胸而过的小剑透出明亮昼光, 犹如烈日, 剑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若隐若现的剑光透过皮囊,从身体每一寸透出。
眨眼,剑光如昼将她淹没,女鬼凄厉惨叫, 变作烟尘。
金碧辉煌的天宫也露出原来模样——
不过是阴冷滴水的水下大墓而已。
王公子只剩一副枯骨, 呆立在墓穴里,头骨转动, 环顾四周, 原来的娇娥丽人, 仆从侍姬,皆是墓里陪葬的俑人,而金杯玉簪, 奇珍异宝,不过也是些陪葬之物。
他沉沉叹口气, 双手合起,躬身朝二人长做一揖,“多谢两位恩人,若非恩人相救,我如今还被女鬼迷惑,与妖孽为伍。”
“公子何时来到此处?”
王公子漆黑的眼洞凝视滴水坟茔,“地底不知日月流转,我只记得,是太平军作乱时,我被朝廷派来军里当主簿,一日在水边休憩,被女鬼拖入水里,就此变成……”他气得身体发颤,浑身骨头嘎吱响,下一瞬就要散架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出二字,“面首。”
“太平军?”逢雪蹙眉,问:“那是何时?”
叶蓬舟同她解释:“是十五年前那场造反。”
“十五年?”王公子一怔,苦笑:“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逢雪:“公子,你可知黑水娘娘来历?”
王公子想了想,引二人来到黑水娘娘的“闺房”,棺椁陪葬品里有一方双面金印,字上刻“妾水”。
他看着印章,说:“云梦曾有一水姓豪门大族,黑水娘娘应是其中一位小姐。也许是一场天灾,地动山摇,她的墓被埋在了水里。”
就算是墓穴浸水,阴魂难以安息,化作厉鬼,可她生前不过是闺阁小姐,哪儿学来这等本领,能建地下天宫,点俑为人,囚禁这么多无辜亡灵?
“你知道她使的黑水从何处来?”
王公子摇了摇头,“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她用黑水。女鬼性格谨慎,很少使用法术神通,就算偶尔使个法术,也不过是变些美酒佳肴出来。”
他把印章掷地,抬脚将其踩在泥里,方才吐出口恶气。
“不过,我知道她有个贵客。”
漆黑墓道,水流滴漏。
枯黄骷髅在前晃悠悠走,四周粼粼鬼火闪烁。年轻温和的声音如水般从枯骨嘴中流出,“娘娘面首千百,俱是男子,可每逢佳节,举办盛宴时,供天宫里总会多出许多面生的女子。佳节过后,那些年轻女孩便没有出现过。”
“我问她,她说那些女子是新招的仙女,要送往其余仙宫和西天,侍奉诸位神仙佛陀。”
天宫既是如此污秽之地,其他什么仙宫西天,怕也是妖怪鬼魅的洞府。
新招仙女,只是掳来送给其他鬼魅的可怜女子。
逢雪攥紧剑柄,“你可知这西天在何方?”
王公子摇头,转身走到一间墓室。
推开石门,他叹了口气。
墓室之中堆满白骨。如山的骨堆前,倒着几个年轻女子,紧闭双目,容颜未腐,但也全无生息。
“黑水娘娘说,不日西天法会,她早备好贺礼,要亲自送去。没想到贺礼竟……”亲自试过女子的鼻息,王公子叹息一声,躬身拜道:“我书信一封,请二位将我的消息告知家人。”
井底没有笔墨书信。
逢雪转身打算去上面取,眼尖瞥见地上一点黑,抬起的腿登时顿住,叶蓬舟也注意到了,拉着她的手,拎住王公子的骨头,纵身跳到白骨山上。
地上不知何时漫起一层黑水。
漆黑水液漫过石阶,往外流去,逢雪见过黑水的毒性,想起久未有动静的江要,心登时悬起。
“阿要,阿要,江要!”
喊了几声后,黑暗深处,终于响起少年无精打采的回应,“大师兄,原来这儿不是黄金宫,是墓地啊,你早和我说啊,我的金子都变成泥巴了。咦,这儿怎么涨水了。”
逢雪问:“阿要,你在哪儿?”
“我方才爬到屋顶想捡几片琉璃瓦,结果一晃眼,就趴在棺材上了,抬头的时候脑袋还撞到了石头,可把我磕得。迟姑娘,你和师兄咧?”
逢雪:“我们还好,你便在棺椁待着,不要碰到那水。”
黑水娘娘身上的苦海之水并不多,只一泉左右,过不了多久,就会从墓穴中流出。
王公子却想起一事,大声道:“不好!”
“此地井水流通地下河流,若是这毒液流入井中,只怕附近百姓皆被波及。”
话音未落。
逢雪已经跳下骨堆,一剑截断黑水。
水液淌过银白的剑刃,砍上瞬息,她看见水液浮现许多鬼面。
“那自称娘娘的鬼魅说。”骨堆磷火幽幽,绿光晃动,白骨低头望着剑客,“人世倒悬,苦海涌流。”
黑水分开两束,从剑刃旁滑过,一束流向墓穴洞口,一束流向地砖缝里。
白骨喃喃:“妖魔出世,神鬼夜哭。”
逢雪纵身跃至洞口,飞剑拦住黑水,另一束水液却快钻入地砖缝隙。
一个葫芦及时抵在地上,把黑水都收了进去。
逢雪松了口气,“这鬼东西原来能被酒葫芦收进去。”
叶蓬舟眉眼弯弯,笑道:“苦海是世人苦泪,而世上唯有酒能解千愁!我这美酒,岂不是苦海的解药?”
漆黑水液竟尽数流入小小葫芦里,他晃了晃葫芦,里面水液哗哗作响,“不知苦海酿成的酒液是什么滋味,一口下去,是让人醉生梦死,还是穿膛破肚。”
“你不怕死,倒可以试试。”
见他扬起葫芦,作势要喝,逢雪面色一变,提剑去挑他手里的葫芦,喝道:“叶蓬舟,你找死,你敢喝一口试试!”
叶蓬舟笑着转身,躲开她锋锐剑锋,道:“不敢不敢,有小仙姑在身侧,还用什么醉生梦死的美酒呢?”
“呸!”
气得剑客瞪他一眼,不再打算理会他,转身朝骨山上幽魂一拱手,“公子稍等片刻,我去外面买些笔墨来。”
少女背剑气冲冲地跃出墓穴。
江要见黑水褪去,跳下了棺椁,对叶蓬舟小声说:“大师兄,你这么讨嫌,我瞧啊,迟姑娘迟早会忍不住刺你一剑。”
叶蓬舟倚着棺材,盯着少女背影,笑得眼睛弯成弦月,长睫眨动,满不在乎地回:“刺呗。”
“你就不怕她真把你刺成筛子啊?”
“小仙姑的心软得很,剑嘛,也软得很。”
“胡说,那样厉害的剑,杀妖怪同切瓜砍菜一样,哪儿软啦?”
“你不懂小仙姑——”
“我是不懂迟姑娘,可我懂大师兄你啊,大师兄,你可真欠揍啊!”
“好小子,我看你是皮痒痒的。”
江要马上抱头蹲地,熟练认错,“师兄我错了。”
叶蓬舟嘴角翘起,懒懒靠着棺椁,摇动手里的葫芦,“阿要,师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