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师父,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最近没有回来过。师兄你——你的葫芦怎么破了个洞?”
酒葫芦的底部出现一个小孔,漆黑水液从孔里漏出,顺着青年苍白的手腕往下流,没入他赭红袖里。
他仰头,把葫芦剩下酒水一饮而尽,叹息道:“可惜我这葫芦美酒。”
第198章
从大墓中离开, 几人洗去身上土腥味,聚在桌前,桌上酒菜喷香, 铜炉火锅浮着层红油,滚热香气扑面而来。
江要把切得透光的薄薄肉片下入锅里, 道:“迟姑娘, 你能吃辣子不?”
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小陶坛, 刚一打开,一条小蛇探出脑袋, 嘶嘶吐出猩红的信子。
“哟。”一拍脑门,把小蛇塞进坛里, 少年讪笑:“拿错了。”
低头又从背包瓶瓶罐罐找了半日, 找出一罐蜈蚣、一罐蜘蛛, 甚至还有一罐骨灰。
“我的辣子咧?”江要焦急道。
“是不是落在古墓里了。”叶星月瞪圆眼睛,“笨阿要,这可是特意给阿雪姐姐准备的辣子。”
江要连起身,“那我再去墓里头找找。”
叶蓬舟挑眉, “找什么找?”他瞥向叶星月, “拿出来吧。”
叶星月笑嘻嘻拿出个白玉罐。
江要委屈道:“你骗我!”
“谁让你这么笨,连小孩的话都信。”
江要只好看向叶蓬舟, 告状道:“大师兄, 你看她!”
叶蓬舟不理会他们, 自顾自给逢雪夹菜,先夹一筷子薄薄牛肉片,再夹一筷子薄脆虾仁, 又夹一筷子肥嫩鱼片,不多时, 碗里便堆成了小山。
“快点吃啊,”江要大喊:“锅里快被大师兄夹光啦!”
几人连忙抄起筷子,一顿风卷残云。
陆沅不忘小猫,给小猫捞了条肥嫩的小江鱼,挑去鱼刺,只留白嫩鱼肉,送到小猫的碗里。
“多谢你。”
小猫仰起下巴,骄傲地说:“不客气!”
“这是怎么了?”叶蓬舟笑着为逢雪倒满桃花酒,笑问:“可难得见你说一个谢字。”
陆沅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很淡的笑意,“大师兄,你们下去后,黑水弹起,小猫救了我。”
“好厉害的小猫。”叶星月眼睛弯弯,笑着补充:“一爪子就把那东西拍死了。”
逢雪把小猫抱在怀里,叶蓬舟低头,翻看它每一个爪子。小猫的爪子也是黑色的,油光发亮的黑猫里伸出一朵漆黑的梅花爪印,爪子被捏着,不自主地开了花。
“小猫就是这样厉害!”它乖乖任由逢雪捏着爪子,雪白胡须颤动。
逢雪发现它没受伤,心中松了口气,想来苦海之水也没城隍形容的那般可怖。她捏捏猫爪,嘱咐:“以后要小心一点,不可拿自己冒险。”
小猫跳到自己座位,端坐着,它的位置上垫着几个布包,让它可以一低头,就恰好够到桌上的碟子。
它舔了舔盘中鱼肉,尾巴优雅晃动,抬头朝逢雪“喵”了声回应。吃到一半,小猫抬起脸,说:“小猫是用那个东西把黑黑的蛇杀死的。”
“什么东西?”
它歪头想了下,又舔几口鱼肉,“就是那个东西!香香的东西。”
盘子里的鱼肉被舔得干干净净,连盘子都雪白发亮。
陆沅马上又在里面添了块剥完虾壳的大虾仁。
逢雪问:“鱼肉?”
“不是!喵呜,很香、很好吃的东西。”猫又低头,鼻子拱着盘子,一抬下巴,熟练地把虾仁吃进嘴里,“比虾仁还要好吃。”
叶蓬舟笑问:“难道小猫是用我熏的咸鱼干把黑液打死啦?”
“不是!”小猫嘎吱咬断虾仁,眼睛圆圆,“是庙里的东西!庙里给小猫吃的东西。”
逢雪与叶蓬舟对视。这次,他没有与她心有灵犀,而是眨着桃花眼,喃喃:“难道是庙里的馒头,直接把黑液给砸死了?”
逢雪不禁莞尔,弯了弯嘴角,说:“你方才说一酒解千愁的聪明劲呢?小猫说的是香火。”
若酒液能解千愁,是苦海的解药,那世人心中的祈愿而生的香火,自然也能克制苦海。
小猫抓这么多耗子,就它得的香火最多,竟能无师自通使出香火之力了。
逢雪想了想自己微薄的香火,感慨:“如今我们都是沾狸儿神的香火了。”
小猫舔干净盘子,舔了舔漆黑的爪子,说:“小猫愿意被小仙姑沾!小猫喜欢被小仙姑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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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后,江要从井底,把那几个女子的尸首背了出来。
尸体一排摆在地上,自述自己籍贯姓名。她们有人家在千里之外,被女鬼掳入水中后,尸首沿着地下河道漂流,一直流入天宫,之后,若非逢雪他们出现,黑水娘娘会将她们炼成鬼奴,送给其他妖魔鬼怪,为大妖驱使。
听起来,黑水娘娘身份宛若“老鸨”,做的是炼鬼奴讨好妖魔的勾当。地下水系交错纵横,能让她躲避开地上的玄门术士,慢慢建起一座“天宫”。
尸魂铃轻晃。
铃声悠悠,女尸从地上爬起,朝人轻一叩首,她微低着头,青紫浮肿面容对着地面,漆黑青丝绕颈垂落,露出段素白的后颈肌肤,动作温柔,宛若生人。
“娘娘准备将我们几位姐妹送去小西天,西天路远,流水迢迢,她备下的大礼十船,早顺水道送去,只留我们,还未来得及上船,便幸逢仙师。”
逢雪收起宝剑,跪坐在地,看着面前女尸,不自觉放柔声音,问:“小西天是个什么地方?”
“妾身亦不曾知晓,只听娘娘说,那是魔巢妖穴,魔气冲天,她还告诉我们,若无意外,那儿马上要变作陆地魔国,届时,大魔现世,妾身能去侍奉魔尊,是妾的福分。”
魔国?魔界至尊?
逢雪蹙眉,心想,谁提前这么久,把叶蓬舟的差事给抢了?
“能被叫做佛乡的地方,世上也就那么几个了。”叶蓬舟蹲在逢雪身侧,转动手里小刀,偏头问:“小仙姑,你怎么看?”
逢雪垂眸想了片刻,对女尸道:“你的籍贯在何地,我们把你送回故乡。”
女尸低头,轻声说:“妾身不愿回家,思来想去,还是重新回到天宫。”
“回到天宫?那不是天宫,是恶鬼洞府。如今黑水娘娘已死,你也不用怕被她报复。”
女尸轻摇头,“妾身本是随波逐流之人,留在天宫,尚有一墓可以容身,若回到故乡,”她掩住脸,“故乡凋敝,家人流散四方,无人将我埋葬,也无人为我立棺。”
荒草窸窣摇摆,女尸垂首叹息,“生为无名之人,殁成一棺之土,何如草木,自生自灭?”
她朝逢雪深深一拜,转身跃入井中。
藕荷裙裾曳过古井,将如落花投水,随水流去。
却被一把剑拦住去路。
逢雪认真道:“就算是死了,也该择个好地方当墓地,别选在水下,风水不好。”
江要连连点头,“对呀对呀,湿气那么重,说不定变成鬼也要得风湿咧。”
叶星月道:“你找不到地方的话,可以进桃花源嘛!”
逢雪面色微变,后退一步,拦在女尸与叶蓬舟之间。
女尸转过脸,依旧用袖子遮住面孔,问:“桃花源?”
“世上并无桃花源。”
叶星月却仰脸望着她,笑容单纯,脆声说:“明明就有呀,阿雪姐姐,你不知道嘛,大师兄晓得桃花源入口在哪里!他可以把这些姐姐都带进去,里面没有妖怪的。”她叉腰,看向女尸,小大人模样吩咐:“你们也不用做什么,好好待在里面种地就好了。”
叶蓬舟揉揉她的脑袋,“没听见小仙姑的话嘛,世上哪有什么桃花源?”
“可是……”女孩扁了扁嘴,不情不愿地揪动袖上流苏。
最后,逢雪用罗盘找个风水宝地,将女尸们葬在其中。埋葬完尸首,江要蹲在盆前烧纸钱,嘴里唱着送葬的歌谣,陆沅面无表情一抬手,黄纸洋洋洒洒地飞落,盖在新掘的黄土上。
叶蓬舟坐在逢雪身边,用小刀在木板上刻字,一块木碑刻上所有女孩的名字。
等刻完。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一块木碑立在新坟前,黄纸飘满的土堆上,小猫跳来跳去扑飞落的纸钱,留下朵朵梅花爪印。
“天快黑了。”逢雪凝视染红的大江。
“今夜要去平阳吗?”
逢雪抬起眼帘,望着青年俊美的眉眼,他眼里映着夕阳,有脉脉的光。她心中忽而涌上些说不上来的情绪,面上却不显,说:“不去了,我们今夜睡在哪儿?”
叶蓬舟弯了眼睛,“累啦?客店备好了上房。”他停顿片刻,垂下眼,低声说:“家中也铺好床褥。”
“那就去家里吧。”
“遵命。”他一拱手,转动折扇,“请上轿。”
几个纸人抬着轿子,晃悠悠地走。
江要凑到叶蓬舟身旁,觍着脸笑说:“大师兄,我也想坐轿子。”
折扇一转,敲在他的脑袋上,少年痛叫一声,捂住后脑勺,跑到旁边,委委屈屈地说:“怎么迟姑娘就坐得轿子?”
陆沅赶紧把他扯过来,低声骂:“你也敢和迟姑娘比。”
“比就比,我为什么不敢比?”江要挺直腰杆,“我虽然比不上迟姑娘那么厉害,但对大师兄也是忠心耿耿,再说了,我认识大师兄更早!”
陆沅叹口气,“阿要你个笨蛋。”
“好端端的,你干嘛骂我?”
陆沅把人拉到旁边,低头耳语几句,江要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真的?迟姑娘真是大师兄的媳妇儿。”
轿子旁的人瞥过来。
陆沅一拍他的手,“你叫那么大声干嘛?”
江要便压低了声音,欣喜道:“我说,迟姑娘真是新媳妇儿啊?”
陆沅:“你该叫嫂子。”
江要忍不住笑出声,连忙捂住嘴,“那坐的轿子不是喜轿吗?我瞧别人的喜轿都是红色的,八台大马,可威风,大师兄的轿子怎么是纸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