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陆沅翻个白眼,“又不是每一天都要成亲。”
“大师兄和迟姑娘成亲了吗?”
“我又不知道,应该没有吧。”
“那现在他们是什么关系,不正常的男女关系?”
“呸!我哪知道这么多?”陆沅皱起眉头,“你可别当着迟姑娘的面瞎说。”
“当然,我又不傻。”
过了片刻。
江要找上陆沅,小声说:“那你说我喊迟姑娘还是喊嫂子?”
陆沅:“你若不怕迟姑娘的剑,随便你怎么喊。”
江要缩了缩脖子,嘟囔:“世上哪有人能不怕剑仙飞剑。”他顿了下,又道:“那我像星月一样喊姐姐咧?迟姐姐,阿雪姐姐,逢雪姐姐……哎哟。”
一块碎石当空掷来,正巧砸中他的眉心。
江要哎了声,抬头便看见叶蓬舟正微眯眼,看着他笑,笑容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但相处十来年,他对这位师兄秉性再清楚不过,便躲在陆沅背后,小声说:“阿沅,我又说错什么话,怎么觉得师兄想揍我呢?”
陆沅深深叹气,摇了摇头,“笨蛋阿要。”
轿子摇摇晃晃,逢雪坐在轿里,剑横于膝,手搭着剑。烛光透过白纸,洒在她的面上。
细微的风声也躲不过她的耳朵,何况是外面那些絮絮的声音。
纵江要他们压低了声,她也能听见,他们从南说到北,话题已经从“迟姑娘的称呼”变成了“该如何筹钱办场气派的婚礼”。
“我方才从大墓里偷来几个俑人呢。”江要道:“去黑市上卖了,能卖点钱,要不我再去一次黑水娘娘墓里,那里面肯定还有好东西。”
“算了。师兄说黑水危险,万一偷跑回去碰见妖魔呢?再说,”陆沅抿了下嘴角,不自觉抚上脸颊伤疤,“迟姑娘师从青溟,家世清白,想必看不惯这等行径。莫再这样做,省得惹她厌憎。”
“是哦。”江要后知后觉,“第一次见面,我就变个戏法,迟姑娘提剑追了我几条街。唉——”他为难地说:“那要怎么筹钱呢?”
“那要怎么筹钱呢?”陆沅也苦苦思索,“戏法赚的钱太少了,何况我们会的尽是些不入流的邪术,迟姑娘必定不会喜欢。”
“我力气大,可以去码头搬东西。到晚上,我还能使唤几个小妖怪帮我一起搬。”
“等你当力夫赚够钱,几百年都过去啦。”
……
逢雪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不禁莞尔,想掀开帘子,说自己是玄门术士,不在乎那些礼数,再说,仙山道宫,早已一起见过师长,妖怪洞府,又曾同时拜过高堂。
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她的心乱成一团,不禁攥紧剑柄。
江要轻快地说:“算了算了,我感觉按如今世道,师兄算是娶不起迟姑娘了,不如让他嫁了吧。他生得这么好看,之前在纱星府走一趟,好多有钱人家派媒人说亲。”
陆沅暗暗点头,“也不是不成。”
江要振振有词:“我听说富贵人家嫁女,都要有个服侍的陪嫁丫头,若是入赘,想必也应该有个陪嫁的小厮。阿沅你瞧我,我做陪嫁小厮,和大师兄一同服侍迟姑娘,成不成?”
第199章
“其实我长得也不赖。”
江要拿出面铜镜, 借月光照着镜子,捋了捋头发,“真不赖啊, 难怪能被黑水娘娘瞧上。”
陆沅默默捏紧了拳头。
少年面孔白皙,杏眼挺鼻, 嘴角总翘起, 带快活笑意。
陆沅斜眼看了半晌, 冷哼:“可惜脑子不大行。”
“当小厮呢,要什么脑子?我听话本中, 不就给主人捶捶腿,揉揉肩, 天冷送衣服, 天热扇扇子。我都会做!”
“哼, 迟姑娘可瞧不上你。”
江要瞪圆眼睛,“可我不是买一赠一的赠品吗?”
“江要你要不要脸了?”
“啊?阿沅,你生什么气呀,你也想当陪嫁丫头吗?”
陆沅深吸口气, 被气得浑身发抖, 甩开他的手,一手按住腰间佩刀。
江要摸不着头脑, 挠了挠头, 忽觉一阵冷风袭来, 连忙矮身闪过,从怀里掏出一罐毒虫,“谁……哎哟!”
那手还是出现在他脑袋上, 扇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江要抱头,呜咽道:“大师兄, 我怎么又得罪你了?”
叶蓬舟冷笑,“你小子,还想当什么陪嫁的,想得倒挺美。”他越说越气,忍不住提起鬼哭,“你还挺敢想的。”
江要熟练地拔腿就跑,跑到一半,他折转回来,对着纸轿大声喊:“迟姑娘你瞧见没有,这才是师兄的本性,坏得很,你可千万不要被他蒙骗!!!”
喊完,他在腿上贴上张神行符,一蹦三丈高,蹦到树丛里,像个兔子,一溜烟跑得没影。
叶蓬舟揉了揉眉心,来到纸轿前,低头看着地,“小仙姑,你别信他的话。”
“阿要嘴巴没把门,他就这脾性。小仙姑,你累了吗?我们快到了。”他弯起嘴角,凝视纸轿片刻,稍倾身拨开纸帘,“小……”
声音哑在喉中。
陆沅过来一瞟,惊讶道:“迟姑娘人呢?”
纸轿里空空荡荡,座位之上,只有一封信。叶蓬舟面无表情地拿出信,取出信纸,垂眸扫过娟秀字迹。
“大师兄,迟姑娘说了什么?”陆沅不由忐忑,“是我们做得不好,她不喜欢我们吗?”
“不是。”叶蓬舟把信纸小心叠好,放在胸口,“她……”
指尖燃起一簇火星,随风飘向纸轿。
陆沅来不及阻止,就见那队威风气派的纸人车马,转瞬被火卷入,烧得四周亮如白昼。
“和你们没有关系,”他微笑着说:“她是阴司城隍,忙得很,入夜便去阴司当差了。”
陆沅:“真的?”
叶蓬舟点头,“自然。”
叶星月小声道:“但是,大师兄,你笑得怪悚人的。”
————
逢雪瞥见路上的土地庙,便跳下轿子,拿天师法印差来土地神,从云梦城隍处借来一匹骨马,纵马顺着黄泉飞驰。
冥府常见黯淡无光,阴沉沉的天空中,惨绿粼粼鬼火飘荡。
黄泉上小舟比上次所见更多,许多牛头马面的阴差站在舟上,不停打捞水里漆黑水藻般的黑液。
一眼望去,整条长河漆黑,水液下藻荇交横。
但逢雪知晓,这不是藻荇,而是苦海涌流之水。
她勒马河边,朝着小舟拱手,问道:“近日苦海水更多了些吗?”
“你是何人?”舟上牛头人身阴差望过来,在看见她腰间法印,连忙拱手还礼,“原是天师来此。”
牛头划动桨板,小舟慢悠悠地拨开黑水,从黄泉驶向岸边。
在民间,牛头马面几乎是阴曹地府的代表。但其实阴司有很多个牛头马面,眼前牛头阴差,隶属第八殿,负责看管云梦至襄水一带的黄泉事宜。
牛头阴差跳到岸上,朝她恭敬一拜。
若只论阴司的官位,逢雪的平阳城隍算不上什么大官,牛头阴差直属阎王殿下,待她本不必如此毕恭毕敬。
奈何云螭那一战,剑仙的名声鬼鬼相传,响彻冥府。随便一个阴差都知晓,莫看剑仙年轻俏丽,手里飞剑可厉害得很,锋锐无双,妖魔闻风丧胆。
“禀仙师,”牛头道:“俺也不知为啥,水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您小心一些,别离黄泉太近,这些鬼东西,沾到一点就不得了。”
逢雪:“我能瞧瞧吗?”
牛头便小心从船上,把打捞来的一缸“水藻”搬上岸。
装黑液的器皿是青铜大鼎,牛头轻松将鼎放置地上,“仙师请看。”
逢雪往里望去。
大鼎里一簇簇像头发丝般的漆黑水草挤在一起,蠕动不止,牛头阴差用铁钩去碰时,它们还发出呜咽的人声。
“别看它们在哭,就知道卖可怜,其实吊诡得很,不小心被它们碰到就会魂飞魄散。”牛头拿铁钩狠狠往起来一钩,鼎里霎时发生凄厉尖锐的哭啼,哭声直刺耳膜。
它勾起团凄惨叫唤的黑藻,送到逢雪的眼前。
逢雪蹙眉,阴寒之气直冲面门,让人本能觉得不适。她见过无数妖魔鬼怪,这东西却比妖魔更加诡异。
“你们喊它叫什么?”
牛头笑道:“叫孽,判官大人还给取了个文雅的名字,说它像人们头上的三千烦恼丝,就叫三千丝。”
“你们一直在黄泉里捞它?”
“自然,仙师有所不知,冥河与人间的水道相通,若不及时处理,孽丝顺着水流逃到人间,妖魔鬼怪就愈发猖狂了。唉,”它忍不住喋喋吐牢骚,“每日死这么多人,冥府真是运转不过来了,只能调一些如您这样正直能干的生人来地下当差。”
远远传来阵凄惨哭声。
一个白衣阴差手提镣铐,后面跟着百十个蓬头垢面,满脸是血的鬼,从荒芜大地飘过。
牛头道:“以前这阵仗,至少得配八个阴差,才管得住这百多个鬼。现在只能分出一个弟兄了,幸好其中没出什么恶鬼。您不知道,最近这些鬼啊,时不时就一起哭,一个哭带动一群,哭得整个地府都在摇,我都忍不住跟着掉两滴眼泪了。”
逢雪:“乱世总是如此,但总会过去。”她收回目光,垂眸看着挂在锁魂钩上蠕动的孽,说:“怎么处置它,用酒?”
“哈哈哈,”牛头笑起来,“天师玩笑了,酒怎么会对这妖邪之物有用?我们都是把它们集在一起,交给阎王爷,由上面的大人处理,他们总有办法。”
逢雪拱手,“辛苦了。”
牛头连忙回拜,“这是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逢雪拿起马缰,准备离开,想到一事,转身道:“你们受用过香火吗?”
牛头一怔,摇了摇头,“庙子里的牛头和俺不是一个人,俺一直待在地底下,不曾得机缘受用香火。”
逢雪抬起手,淡淡白光从掌心浮现,凝成一柄小剑模样。她将小剑送给牛头,“若不甚被孽缠上,用这个试试,说不定能救你们一命。”
“这、这是,”牛头低头嗅了嗅,信香味萦绕在鼻尖,它双手发抖,“香火?”
“如此贵重,怎么使得……仙师?”
抬头,只见大地苍茫,鬼火粼粼,仙师身骑雪白骨马,白衣翻卷,背影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