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叶蓬舟逆人群而下,摸着怀里的小猫,叹气道:“好可怜的小猫,小仙姑不要你啦。”
声音又低了低。
“也丢下我了。”
神情不免苦闷,声音不免郁卒。
第200章
去还是不去平阳?
叶蓬舟抱猫走出庙门, 心中思忖着。他知道逢雪取走他阴司职位,不许他去平阳,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
他本来就非常人, 是坟里鬼母诞下的鬼胎,待在佛乡梵音萦绕之地, 是会难受一些, 但……
“小仙姑难道怕我直接被和尚给超度了?”他哑然失笑, 不由摇头,“你说她不肯让我去, 也要让你去啊,一下子把我们两都给丢下了。”
小猫附和:“没错, 小猫可以给小仙姑抓耗子。”
“你帮我瞧着点姓沈的小子。”
“小猫咬死他!”
“咬死他。”叶蓬舟摸着它油光发亮的皮毛, 墨眉稍稍扬起, 一双眼睛弯如桃花,人本就俊美无双,走在开满报春花的小道上,春风拂袖, 路边柔嫩花枝轻摇摆, 路上的青年风流倜傥,惹得上香的香客忍不住回头张望。
若是小仙姑在这里, 大概又要骂他花枝招展, 不务正业。
可惜她没有在此。
叶蓬舟俯身折下一朵报春花, 凝视指尖花朵,眼里飞扬的神采逐渐黯淡。
回到住所。
女孩的人影早早扑过来,抱住他的腰, “大师兄。”
叶蓬舟揉揉她的脑袋,笑问:“怎么回事, 东西都清好了吗?”
叶星月脸颊微微苍白,把头埋在他的腰间,身子不住颤抖,犹如受惊的雏鸟,又轻喊他一声“大师兄”。
叶蓬舟按住女孩双肩,“星月,不要害怕,和我说,怎么回事?”
“师父、师父回来了。”
一道醇和平正的声音越过院墙,在他耳畔响起:“不进来见见我?”
叶蓬舟拍拍女孩的肩膀,迈步走入小院。
院子不大,一堵白墙后桃花新绽,石阶缝隙长出几叶稀疏的青草。
叶蓬舟高声回:“您老人家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江要和陆沅待在左右,一个手里拎着包,一个脚边放着箱笼。他出去的时候,让师弟师妹收拾东西,准备带他们离开云梦,料想,在收拾东西时正好被抓个现行。
一位白发的中年人坐在中间,手里拿着盏青瓷,茶杯盖轻撇去浮沫。他抬起眼,瞥向青年,温声问:“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你的小仙姑呢?”
“师父也知道她?”
男人扯起嘴角,笑道:“云梦的花花草草都知道,你有个住在高山上的意中人。本来我还为她准备一份薄礼,”他语气失望,抿了口清茶,“既然她不在,那便罢了吧。”
“你们收拾好了东西,正好随我出发。”
“去哪儿?”
“最近有一场盛会,我带着你们去无色镇,长长见识。”
“无色镇?”叶蓬舟拖过来一把椅子,下巴搁在椅背上,倒坐在上面,“那真够远的,只怕赶不上趟吧。何况星月年纪还小,阿要阿沅又不稳重,若耽误了事怎么办?不如只带我一个人去,我们星夜兼程,正好能赶到。”
男人微笑着缓缓摇头,“不必着急,纵有万里之遥,若走水道,不出旬日,便能到达。”
“那师父,我去租个渔船。”
“渔舟在这儿。”他翻开掌心,手里出现一掌小舟。
舟只核桃大小,中间高起之处为舱,舱上有四扇雕花窗,花纹精致,能打开,打开后舱内一间卧室,一间雅室,茶桌、棋盘、书卷一应俱全。
棋盘前香炉正燃香,离近,他能瞧见米粒般的一点火星缓缓下移,幽沉的香气透过窗楹,传入鼻尖。
船头坐着两个侍女,色如象牙,毛发、指甲清晰可见。她们跪坐在地,手拿蒲扇,炉上煮茶水正沸。
江要凑过来来,指尖推开小窗,看见里头栩栩如生的装饰后,不由惊叹道:“这太精致了,是师父把一艘船变小了吗?”
男人笑着摇头,“是宫中工匠所刻,名核舟,监天司炼成法器,为贵人们掌上把玩,乘船郊游。”
“核桃雕的小舟,如何能跨越千山万水,一个浪头不就把它掀翻了?”
“我们不走陆上水道。在迷津渡,我有一位朋友,从她那儿借道……”
江要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黑水娘娘?”
男人微微一怔,慢慢勾起嘴角,摩挲手中核舟,“看来你们已经见过她了。如何,她招待可还周道?”
“周道,可太周道了,”江要小声嘀咕:“都快准备把我给吸干啦。”
叶蓬舟扬了扬眉毛,“我听说啊,师父这位好友,前日刚出门,搬去其他地方,不会再回来。”
“就算她搬走,也无甚要紧,我们只是从她家借道,只是可惜了,”他喝了口温热茶水,笑道:“天宫玉阙,失其主人,明月佳期,又少了个可以饮酒的地方。”
“师父不关心好友搬去哪儿了?”
“人来人往,缘聚缘散,”男人把茶盏轻轻放在桌面,看向青年,双眼弯起,眼角泛起湖水涟漪般的皱纹,很是温柔雅致,笑着说:“因缘际会,无需强求。小舟,你又关心过,你娘亲去了哪儿吗?”
叶蓬舟霍然抬起眼帘,定定望着他。
————
逢雪蹲在寺庙琉璃瓦上,悄无声息潜过暗夜,依仗身形之便,躲开一个又一个执火巡逻的武僧。
沈玉京身手不如她灵活,在双足贴上清风符,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师妹,”他指向前方,“便是那一座。”
不用他带路,逢雪也一眼能分辨出哪一座佛殿装着肉身佛。
原因无他。
黯淡长夜里,佛殿旁火把如龙,几要将天空照红。火光照亮碧光瓦,瓦下乌沉木牌匾金字闪烁,写着“捏花殿”三字。
无数人跪在殿前,焚香叩拜,虔诚至极。
这都是风尘仆仆赶来参加法会的虔诚香客,他们不远万里而来,自愿跪在殿外,为肉身佛点灯守夜。待明日,赶在肉身佛出来后,争着向佛上头柱香。
传说抢到头柱香的,便能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在往年,为这头柱香,没少发生争吵打架,有时甚至打得头破血流。
逢雪蹲在院墙,往下望去。
人头攒动,乌泱泱如黑蚁,捏花殿被挤在中心,仿佛一座孤岛。
逢雪道:“这么多人,若真出事,不说妖怪吃人,单是人群惊慌之下拥挤踩踏,恐怕也会伤到许多人命。”
“我听说,盛会隆重,人群蜂拥而至,常有踩踏事故。”
逢雪皱了下眉,“那他们还都过来?命重要还是拜佛重要?”
沈玉京垂眸望着众人,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冷淡,“命数而已。”
“命数?”逢雪嗤笑了声,“师兄,外面和尚守着,用术法他们估计能察觉到。我转到后殿,找机会溜进其中,请师兄在外面帮我观风,有事及时告知。”
沈玉京递给她一只符纸叠的仙鹤,“以此传讯。我去引开人群。”
逢雪微怔,“如何引?”
“师妹在此稍等片刻便好。”他回头,朝逢雪笑了笑,纵身一跃,大氅飘扬,如黑鹤扬翅,须臾便消失在暗夜。
不多时。
夜空中猛然炸开冲天金光。
逢雪微眯起眼睛,皱着眉,心想,是金光咒?
跪在地上的信徒不认识金光咒,纷纷仰头望着,不知是谁惊喜大呼:“是佛光!佛祖显了灵!”
人群霎时爆开欢呼,争着往佛祖显灵方向跑去。本就十分拥挤的人群变得更加混乱,僧人们挥手让人冷静,可刚一走下台阶,便被人潮裹挟摔倒,差点丧了性命。
殿旁守护的僧人也加入其中,好半晌才维持住秩序,等他们重新回到门口时,逢雪早已无声无息站在了殿中,仰头望着莲花宝座上的肉身佛。
殿内挂满暗红的帏布,帏布上写满经文,肉身佛身影隐在经文后,点点烛光透出他捏花微笑的身影。
浓郁的异香扑面而来。
逢雪按剑,慢慢走近。
殿内点了千百盏烛火,烛光照得四周仿佛白昼,两侧护法的诸位佛陀垂眸微笑,或执杖怒目,或慈悲,或威严。
他们高立在莲花台上,被雕得栩栩如生,仿佛神佛亲临。
而被拱卫在中心的,就是新成佛的明念和尚。
和尚尸身被镀上一层金,烛火映照下,金光闪耀,神情慈悲,与殿内诸多神像相同。
逢雪围着肉身佛转了圈,如易家兄弟一般,没发现什么端倪。肉身佛四周铺满花果,这些都是居士们送来的供品,堆成了一座与神台齐高的小山。
花香、檀香,和佛身上透出的异香融于一体,直冲鼻子。逢雪忍不住捏诀,唤起微风,拂去殿内满室佛香。
她仰头望了眼肉身佛,犹豫片刻,纵身翻过供品,跳到莲花宝座上,凑到金身面前,仔细打量这座新成的佛陀。
鎏金之下,佛陀双目微垂,嘴角上扬,人类的肌肤肌理清晰可见。
她双手捏住金身下颌,稍用力,佛陀嘴巴微张开。
牙齿稀疏,舌头失去弹性,颜色紫黑。
正观摩之际。
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从喉管中飘了过来。
逢雪正好吸入,干呕几声,差点从佛台跌落。她按住肉身佛的肩膀,勉强稳住身形,连忙从怀里掏出个葫芦,把叶蓬舟给她的解毒丸塞嘴里。
待胃中汹涌平息,她神色微凝。
佛陀身上,也会有尸气?
明念和尚已圆寂三年,尸体不僵,内里自然会腐臭,诞生尸气。可若有尸气,说明只是肉体凡胎一具,怎能被供在神台,镀上金身,称为佛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