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听见明慈的话,逢雪靠在鲜花供品上,问:“大师以为,庙宇金身,鲜花供品,就能堵住我的嘴?”
“城隍还想要什么呢?”
逢雪弯了弯嘴角,“我想要……你死。”话音未落,剑已出手。
明慈不敢碰撞飞剑锋芒,后退一步,丢出一物。
逢雪眯起眼睛,捏诀御风将飞来之物吹走。那东西很轻,掉在了旁边,细细小小不起眼的模样。
一颗种子?
种子里突然冒出光亮。
飞剑召回,护卫在她周身左右,剑刃猛地劈向种子。
种子劈为两半,小小一枚芥子里,竟藏有一方天地。汹涌黑液从芥子缺口涌出,咆哮着将她扑来。
眼见孽丝吞噬了少女,地上黑色粘液流淌,明慈拿出另一枚芥子,将汹涌的黑液收入其中。
“如此珍贵的须弥芥子,竟被她损坏了一枚。”执事心有余悸,瞥了眼方丈手里小小的种子,“她应该不会再出来了吧?”
“苦海无边,”明慈把芥子收入袖中,合起双手,低念一声佛号,“岂能脱身?”
而另一个老僧。
明修和尚长跪在地上,问:“住持,苦海无边,回头当真是岸吗?”
他脸色苍白,喃喃自语:“还能回头吗?”
“把这儿收拾一下,待会信众便要进来护佛出行了。”
“是。”
两个老僧一人低头跪地,擦拭地上的血迹,一人走到供品前,将杂乱的供品整理好。
待执事转身点灯时,明修忽然轻呼一声。
“可是发生什么?”
温热液体又滴在老僧光溜溜的头顶。他拭去水,闻了闻指尖,铁锈味直冲鼻腔。
老僧忍不住抬头往上看。
绘着十方神魔的大梁横于他的头顶,梁上莲花绽开,宝气腾空,彩霞万里,画的是祖师苦修成佛,异象突生,妖魔低头,万佛为他庆祝的场面。
一滴鲜红的血顺着莲花,滑落过祖师爷的面孔,无声无息坠落。
晃眼望去,仿佛佛陀垂下血泪。
大梁上,逢雪攥紧剑柄,蓄势待发。
老僧沉默许久,直到同伴又问:“明修,发什么呆?”
明修轻念一声佛号,低声说:“无事。”
“快过来,把灯都点起来,莲花座被小贼削了一剑,这袈裟上也染了血……”
逢雪松了口气,躺在横梁上,袖中纸鹤微动,她把纸鹤放在耳畔,里面传来沈玉京压低的声音,“师妹,可有异常。”
“有。”
“可有受伤?”
逢雪抿唇,沉默片刻,说:“无甚大碍。师兄,离打开殿门还有多久?”
“半个时辰。”
她将飞剑放在胸口,被淬炼过的仙剑散发丝丝缕缕清气,片刻,她张开嘴,吐出口带血唾的黑丝。
孽在掌心挣扎,她将香火浮在掌心,用力一掐,孽丝如晨露见日,白雪遇汤,眨眼消失无踪。
身上的桎梏也一空,麻痹之感逐渐消退。
逢雪起身坐起,把贯穿脚背的铁钳拔出,敷上伤药。三师姐炼的灵药见效很快,血马上就不流了,她扯下截衣袖包扎伤口,重新穿上鞋,面无表情望着底下莲台。
纸鹤翅膀颤动,飞在她的耳边,“师妹有何打算?”
“嘘。”她声音很轻,“尸变了。”
————
迎佛盛会马上要开始。待两个老僧将地上血迹收拾好后,又鱼贯涌入一队年轻些的高级执事。
他们帮着点亮明灯,焚香献花。
只是无人注意到。
飞剑一荡,扫去莲台上的铁钳,固定尸体与莲台的枷锁断开大半。
绘满经文的袈裟溅上片鲜红,血液湿透锦布,黏在金身上。
但几个收拾的僧人依旧执着火,在一盏盏点亮大殿灯火。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什么声音?”他们抬头左右张望。
明修和尚担忧地望眼房梁,飞快垂下眼睛。
又连续响起一连串的“咔嚓”声。
犹如铁锁断裂,又似镣铐破碎。
这下众人都听出了来处,苍白着脸,看向宝殿正中间。
“怎么还不快些动作,待会便要打开殿门了。”执事僧推开后殿门,一阵冷风吹入,烛火闪烁,红帏摇晃。
那座端坐莲台,捏花微笑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晃动。
“长老,方才、方才我们听见莲花台上有怪声。”
“什么怪声?”执事僧走近莲台,仰头看着肉身佛,金像垂眸,微微笑着,笑容在晃动的烛火中显出几分诡谲。
他定定心神,绕过供果与香花,仰着脖子,瞥见莲花台上几点乌红。
想来是方才沾上去的血迹。
执事僧心中骂着小贼,抬手擦拭莲台。袖子擦着血渍,擦半天,方擦干净一点,又有血沁了出来。
“古怪。古怪。”
他越擦越心浮气躁,人也魔怔了,几乎要和那点血渍较量到底。
“执事长老!”不知谁惊呼一声。
执事僧猛然回神,霎时,浑身冷汗蹭蹭。
一双僵硬冰冷的手,正在轻轻抚摸他的头顶。手掌带着渗人的阴寒之气,从头顶抚摸过脸颊,所过之处,肌肤不由起一层鸡皮疙瘩。
它在找自己的头!
执事僧心中无端冒过这年头,浑身寒毛倒竖。
那双手终于摸到了他的脖子。
执事僧猛地扯断自己念珠,念珠飞弹向台上的肉身佛,快到碰触到时,却被金身弹开。
“它有金身护体!”
执事僧瞪大眼睛,绝望喊道,只喊出这一声,他的身体便直直栽倒在地,血柱喷涌而出,直冲梁柱。
五官惊惧的脑袋被金佛捧在了手里。
————
殿外。
信众云集,如蚂聚蜂攒,眼见明月将落,天空蒙蒙透出淡青的颜色。
人们不由激动起来,伸长脖子望着紧闭的殿门口。
灯火如昼,整座佛殿被万盏明灯照得恍若白日,琉璃瓦金光粼粼,仿佛故事里真佛居住的宫殿。
人群比肩擦踵,手里拿着信香贡品,挤在一起,虽是初春寒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也让他们身上流出热汗,脸色发红。
眼见时辰将近。
信众越发热忱,不由自主往前挤动,期望能沾一沾佛光。
福生父母也挤在人群里,不是为了瞻仰肉身佛,而是目光不住在小和尚上逡巡,“怎地看不见我家福生呢?”
在他们旁边。
“爹,我想看佛!”个子小的娃娃牵着父亲撒娇。
父亲笑着把她抱起,让她坐在肩头,“待会跟爹娘说说,佛是什么模样?”
母亲塞给她一块糖。糖是为千世佛准备的供品,他们平素舍不得吃,只有在这样喜庆的日子,才买上几两糖,用自己的锅煮沸,加上瓜子果仁芝麻,自制成酥糖,送给佛陀。
但对佛的虔诚怎能抵得上孩子渴望的眼神?
“你就知道惯着她。”父亲摇头笑道,“饴糖缺个口子,佛陀不会怪罪吧?”
“佛那么慈悲,肯定不会怪我们的。”
于是女孩得到一块糖,她捂在掌心,舍不得吃,待糖融化一点点,才高兴地去舔掌心的甜意。脸上的笑容在抬眸时骤然消失,女孩眼睛瞪得越来越大,惊恐地望着前方大殿。
一声尖锐啼哭在广场响起,她哇哇大哭,指着大殿,“妖怪!妖怪!”
她乳牙掉了两颗,说话漏风,哭起来声音又小又软。
父亲连忙把她抱下来,抱着哄问:“怎么哭了?”
小女孩大哭:“有妖怪。”
父亲连忙捂住她的嘴,“佛寺怎么会有妖怪?别哭,别被大师们听见了。”
好在哄得及时,只有旁边几个人投来异样眼光。
广场上依旧热热闹闹,沸沸扬扬。
但接着。
沸腾的人声霎时安静,连受惊的女孩也忘记啼哭,藏在父亲怀里。
他们都听见,佛殿深处,响起一声声凄惨渗人的惨叫从里头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