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殿门敲得砰砰作响,几个武僧齐力堵住大门,才没让里头的东西将门撞开。
下一瞬。
大殿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一片死寂。
人们面面相觑,疑心方才的惨叫声是幻觉,若是幻觉,怎么每个人都能听见呢?
“住持,”年轻的僧人惊惧地望向明慈,“该怎么办?时辰快到了。”
明慈垂下眼睛。
暗红的血液顺着殿门往外流,淌过台阶,打湿他的僧鞋。
他神情衰颓,仿佛一瞬就老了许多,周围几个武僧闻见这么多人血,早按捺不住,有人甚至将脸抵在地上,伸出长满倒刺的舌头,狂舔地上血。
好在信众们被声音所摄,还未回过神。
“让信徒们退到寺庙外边。”
“住持,信众们在殿外等候一个晚上,只怕不肯轻易离开。”
“告诉他们,在寺庙大门口,能看见佛光。佛光照耀之人,皆能得到庇佑。”
明慈扫了眼几个偷舔人血的妖怪僧人,念道:“广德,广智,广体……”
一连喊了十来个名字。
“随我进去。待我们进去后,”他回头叮嘱兔子精广敏,“关闭殿门,退至旁边,非我发令,不能开门。”
广敏眼睛红红,“是,师父。”
……
明慈带领妖僧,平静推开殿门。
门里一片猩红,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血浆,腥气直冲鼻尖。佛殿门槛比普通人家门槛要高许多,但此刻,乌黑的血液已经漫过门槛,往外渗去。
明慈一脚踩入血中,血已及膝。
他望着前方。
大殿里正经过一场屠杀,凌乱血腥,一片片猩红溅在帏布上,虔诚信众们送来的香花鲜果都浸在了血里。
明灯千盏,灯火摇曳。
一具具无头尸体倒吊在梁上,仿佛被宰杀后挂在铁钩上放血的猪羊。
至于他们的脑袋。
肉身佛依旧端坐在莲花台上,慈悲笑着,眼下流淌两行血泪。在他坦开的肚皮上,双乳变成双愤怒的眼睛,肚脐化作大张的嘴巴。
它怒视着明慈,似哭似笑,怀里搂着执事僧的人头。
身后人头堆垒,垒成一座小山,比鲜花供果更高。
每一个人头都是五官扭曲,目眦尽裂,生命定格在惊惧至极的那一刻。
是它为自己准备的祭品。
“广信。”明慈垂眉,长长白眉落在嘴角,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算广信含冤而死,怒气未消,怎能化作这样厉害的凶祟?
来不及给他时间细想。
嘻嘻声音里,肉身佛转眼就逼近到他的面前。染血的莲花宝座悬在半空,肉身佛脸在悲悯流泪,身体怒目圆睁,两幅面孔,齐齐看着他。
他瞥眼带进来的僧人。
选的都是一些凶性难消的妖僧——闻见鲜血,它们就按捺不住,若失去他的压制,只怕会暴起伤人。
如今进了这满室猩红的大殿后,妖怪哪还披得了人皮,穿得上僧袍,纷纷化作本相,狂饮地上血。
“哈哈哈。”莲花座上的尸身佛大声狂笑,撕裂袈裟,张开双臂,挂在梁上的尸首一具又一具,似雨点般坠落。
只有逢雪藏在梁柱上,按剑不语。旁边的明修老僧吓得颤颤巍巍,差点掉了下去。
她拉住老僧枯瘦手腕,“小心一点。”
方才尸身暴起作乱时,她尝试下去救人,但身上孽毒未消,动作不便,尸佛又太邪性,眨眼之间,几个人头就掉在了地上。
她只来得及把明修给拉到梁上,藏在阴影中。
明修颤抖道:“报应、报应啊。”
逢雪拧眉,看着邪祟,邪祟身上披了层金身,不仅是她的飞剑难以斩破,连住持的金刚印也无法击破。
凶祟惨笑声中,莲花台飞起,正要撞破殿门。但殿门上漫起层金光,将它弹了回来。
明慈盘坐,默念法咒,与大殿等高的金刚罩从夜空中飞落,隔绝殿内殿外。
被奉为神佛的凶祟,转过脑袋,看着住持。
地上无头的尸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饮饱血的妖怪忽而捂住肚子,惨叫连连,在血泊里打滚,身体扭曲变形,仿佛被巨力扭断头颅,捏碎肋骨,翻转手脚。
待它们再立起时。
扭成麻花的肢体失去生息,双瞳只剩一片血色。
明慈独自站在尸山血海里,白眉滴血,双手合起。
……
“广信和以前的人不同,他性子狠,有什么事就会闹,变成鬼也会闹。”明修哆嗦着说:“我想劝住持,我该劝住持的。”
逢雪听他喋喋,不由心烦,“别说话了,单一个广信和尚诈尸,哪能闹得出这么大阵仗?哼,”她不由冷嗤,“可是你们把他抬上莲花座,镀上金身的。”
不等明修开口。
她翻身,跳下了房梁。
第202章
双足踩在三寸血浆里,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逢雪悄悄藏在金殿某个护法神后,打量殿内情形。
金光罩住佛殿,只要明慈和尚不死, 金光罩便不会消失,这样凶祟无法出去, 护住外面上万信众。
也算老和尚做了一件好事了。
莲台载着金身, 漂浮在半空, 四周僵尸直立,成为它的傀儡。
明慈和尚盘坐在血海上, 下半身陷入血浆里,在一个僵尸扑向他时, 他身前绽开淡淡金光。
老和尚还算有些本事。
逢雪见状, 不急着出手, 拿出纸鹤低语几句,执剑等在佛像身后。
凶祟害人,老和尚害得人也不少。她等着两人决出胜负,也等明慈用掉手里的须弥芥子。
芥子之小, 能纳须弥。方才她匆匆一瞥, 发现小小芥子里,装的并不是高耸须弥山, 而是一片漆黑无际的大海。
海水沸腾不休, 每一滴水都在哭泣。
苦海?
前任城隍的失踪之谜大概可以解开了——被苦海吞噬, 上天入地,无处寻觅,连阴司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逢雪晃了晃脑袋, 眼前发黑,不知是尸香太浓, 还是余毒未消,她浑身发软,有几分晕眩无力。
倚在佛像后,拿出悬在腰间的酒葫芦,喝口月露酒,灵酒入喉时,她不禁微微眯起眼,眼前景象霎时一变。
昏暗的佛殿里血雾弥漫,一条条血线交织成张大网,方才的屠杀,是这些血线的“杰作”。
佛殿变成血红的蜘蛛窟。
而她的脚背伤口冒出无数血线,连向凶祟,成为供养它的养料。晕眩虚软,是因不知不觉失血过多。
凶祟被明慈吸引,未注意到她,她拿起扶危,朝血线斩去。
血滋地一下溅了一脸。
想到这是自己的血,她心痛地倒吸口凉气。月露酒可以驱除疲惫,却补不了精血,要是被凶祟再吸点血,她连剑都要握不稳。
毕竟这儿不是在沧州,没有人愿意将身上的血与骨,全部都换给她。
逢雪心中微暖,眼里浮现抹极淡的笑,心中又几分惴惴,他应该会消气吧?
魔尊气性大,也很容易哄。
若让他在这里,这些煌煌佛光,不知会让他怎么疼。
唉——
生死之际,她竟怔忪片刻,随后拔剑一挥,斩断涌上来的血线。一蓬蓬血雾在眼前溅开,从里露出黑色的孽丝。
凶祟会用孽丝,与苦海脱不了干系。
她心念一动,身上浮现层淡淡灵光,香火织成淡青色霞衣。孽丝触碰霞衣,如汤沃雪,消融得无影无踪。
她当过几日城隍,有香火护体,暂时无虞,回头看明慈。
老和尚盘坐在血中,双手合起,默念经文,一层金光法罩笼住全身。
千百孽丝攒成条漆黑巨蛇,浮在金光上方,忽而张开巨嘴,一口吞下明慈。
“老和尚,不好,别用那个——”
话喊迟了一些,在巨蛇快吞没明慈时,他手中掷出一物。
须弥芥子里涌出苦海之水,奔向莲花台上的凶祟,漆黑粘液爬上金佛,布满佛像身体。
明慈愕然看着逢雪,“你怎么……”
逢雪:“你的须弥芥子连我都装不下,能吞下这凶祟?”
其实被黑液吞没的,是叶蓬舟为她剪的纸人。
惹她生气的时候,他就会剪两个纸人,一个玉面书生,拱手道:“娘子莫怪。”一个冷面剑客,长剑翻转,大喝:“小贼受死。”
待纸人小剑客把书生戳得满身都是窟窿。
她心中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