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客人您照照镜子,你们这身泥里捞出来的模样,能上得了贵客一桌?”小二说着有些来气,“我可怜你们,才许你们进来,若是不识抬举,连饭都没有吃的了。”
红光照在小二的瘦脸尖腮上,好似蒙上层鲜血。
正在听喜乐的宾客们纷纷望过来,红蒙蒙的脸上挂着不变的笑意。
逢雪:“不,我们是贵客。”
“你……”小二招手,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走了过来,饶是喜宴,红光满面,也掩不住他们面上的凶意。
长孙荷月抬头看一眼,惊呼一声,连忙垂下眼睛。
那两个家丁,一个生着狼头,一个长着熊头。
妖怪?
逢雪却没有察觉到一丝妖气,暗暗用降妖剑式,扶危也未因感受到妖气而震动。
不是妖怪?
把剑搭在桌上。
她面无表情地说:“我是贵客。”
几个家丁愣了愣,又低头看着桌上的泥剑,扶危剑鞘泥点斑斑,不复神剑光彩。片刻,他们轰然大笑:“连打狗棒都有了,还嘴硬说自己是贵客呢。”
逢雪还没开口,扶危却气得飞至半空,抖去自己身上污泥,泥点甩了家丁一身。
唉——和鬼哭厮混久了,剑也变得娇气了。
逢雪心中暗自摇头。
这时,一个绸衫男子走过来,拱手笑道:“原来是江湖儿女。我是张府管家,给几位赔礼道个不是。大喜的日子,大家不要动刀动枪,和和气气的多好。”
管家使了个眼色,“还不快给这几位英雄上菜。”
————
喜宴上人群依旧欢笑,为马上要开始的喜事真心欢喜。
只有两个宾客对视一眼,使了个眼色,走至偏僻角落,低声道:“怎么白日她就进来了?不是说晚上才会来吗?”
说话的是位穿着绸衫的肥老爷,在白花教里,他职位不低,负责看守此处阴曹地府。
可一想到沧州那伙教众,被剑仙杀得一个不留,连点魂魄都不曾留下,他便忍不住拿出手巾,擦了擦掌心粘腻的汗珠。
那千面护法多有能耐,都已经修炼成鬼仙,能夺舍重生,却被杀得连片魂魄都没剩下。
他将肥手心上的汗擦了又擦,叹气道:“圣女太任性了,就为一口气,招来这瘟神。我听闻,如今她比在沧州时更厉害了,监天司也对其咬牙切齿,欲除之后快。”
他对面的人相貌比他年轻一些,三四十岁,但同样是圆圆的脸盘,肥重的身子,脸上肥肉堆砌,两只眼睛眯成条缝。
“是护法大意,进了枌城,才被一网打尽的。这姑娘如此年纪,能有什么通神本领,机缘巧合,才得剑仙之名吧。怕什么,现在咱们这弟兄们多着呢。”
“我儿,不能如此大意啊。你我是万不能和她的剑撞上的,人是圣女引来的,也该他们总坛的人去对付,咱们混口饭吃,何必着急呢。”
胖公子晃动脑袋,脸上肉如浪叠,“这是立功的好机会,要是我能被教主收为徒弟,说不定,嘿嘿,圣女就会对我……”
一个肉包子砸在他脑门,老爷无奈叹气,“你快去外面知会圣女他们,莫让他们进来,正好撞上这个杀星,反而中了她的埋伏。”
这可是在圣女面前表现的机会,胖公子乐呵呵地就答应了,转身扶着栏杆往下走。走至楼梯上,一只手从栏杆垂下来,抓住他的头发。
“哎哟。”
胖公子感觉自己头皮都快被掀下来了。
“公子,喜宴马上就要坐好,人人都往里走,你怎么反而下去了?”
女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倚在栏边,垂下脸,慢慢问道。
胖公子抬起的脚顿在半空,握住扶梯的手心,不知不觉,如他父亲一般粘腻湿滑。片刻,他重重踩下去,踩得楼梯晃动,冷哼:“下楼让掌柜添菜,不成吗?我饿了!”
在走下楼梯后,他能感觉到,冰冷的目光就黏在自己身后,一刻都不曾离开,待他重新上楼,那目光才撤了回去。
抬眼看去,剑客垂着眼睛,在慢慢品酒。
————
“他不对劲?”
长孙荷月注意力本全放在两个兽头家丁上,听见沈玉京的声音,错愕抬头,环顾四周,二楼宾客衣衫楚楚,人模人样,不禁问:“谁,谁不对劲?”
逢雪“嗯”了声,“楼里有不少白花教的人,其他宾客不是妖怪。”
长孙荷月一怔,“不是妖怪,长着畜生脑袋,也不是妖怪吗?”
逢雪:“不像。他们身上没有妖气,不像妖怪……”停顿片刻,她有些迟疑,“反而像人。”
长孙荷月却说:“哪有长着熊头的人?”
“先不争这个,我吸引他们注意,你们去后厨看看。”
逢雪拿起杯茶,轻轻晃动,敲在青瓷茶盏上。宾客们推杯交盏,其乐融融,红光中,却有十几双眼睛悄悄盯着她的动作。
她猛地把杯盏一推,瓷杯掉地,摔得粉碎。
“小二!”
小二跑过来,一看是她,无奈道:“您又怎么了?”
“哪里弄的劣酒,是不是掺水了?”
小二叹气,“我们店里放了一年的露酒,人人都道好喝,怎么您一个……”他打量着少女的寒碜模样,把“叫花子”给憋回去,“怎么还挑上了?”
“琤”地一声。
寒光掠过,剑尖抵在他的脖间。
小二身体僵硬,马上道:“您等着,我马上来上一壶更好的酒。”
逢雪却没有坐下来,转动手里的剑,朝胖公子走去。
胖公子坐在一方圆桌上,圆桌旁有十个人,桌上摆着八道茶点。她快走近,宾客们才好似回神,诧异地望着她。
逢雪:“劳烦让给位置。”
见无人动作,她也没有强求,拽住一个人的衣领,把他拉出座位,坐入席里,对胖公子说:“白花教留下来守家的?”
胖公子不由掏出方白色丝帕,擦拭额角汗珠,等意识到不对时,他连忙把丝帕收回怀里,但已经来不及。
“我见过这样的手帕,天蚕丝的?你在白花教品级不低,是吧。”逢雪抬起眼,“来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胖公子本来想装一下,捏了捏帕子,最后还是眯起眼睛缝,“青溟山的剑仙能同我们做什么交易?”
“你们把我师弟师妹全须全尾放出来。”
“若是已经不全了呢?”
“无妨,我会缝。”
胖公子哈哈大笑,“剑仙也会这些邪魔外道的本领?”
逢雪道:“在沧州的时候,我见过一个缝尸人,自称缝尸仙子,不过,她的缝尸手艺未必有我好。”
胖公子脸上的肉抖了几抖,肥肉横生的面孔,难以展现太多的表情。他冷声说:“缝尸仙子那般好看,可惜被你这个无耻凶徒给杀了。”
“可不是我杀的,因果报应而已。”
“若我答应放了你们几个同门,”胖公子猛然睁开眼,肥厚眼皮下射出两道黄豆般的视线,“你能替我做什么?”
逢雪思索半晌,摩挲着剑柄,“我能……杀你们的时候考虑一下?”
“哈哈哈狂妄!你以为这次也能借刀杀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枌城吗?”
逢雪见谈不拢,握紧剑柄,猛地抽出长剑。
忽听一声朗笑。
“得罪得罪。”大腹便便的富商站了起来,朝她拱手,“小儿粗鲁,剑仙莫怪,来,我们坐下说话,静等开宴吧。”
逢雪微微一怔,这富商老爷生得与胖公子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一个老了些,一个年轻些。但她能察觉到楼里十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却在此刻,才恍然发觉,原来楼里竟有这样一个人。
富商老爷叹了口气,朝她敬一杯酒,“在下是个生意人,负责看管这家酒楼,最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剑仙莫要动怒,伤了和气。”
“白花教的?”
“鄙人白花教纪阳坛主。姓黄。”
“黄老板。”逢雪将剑收回鞘中,透过剑光倒影,看见身后两个同门身影已然偷梁换柱,换成两个宾客。她便坐下来,继续吸引白花教的注意,为他们争取时间,“久仰。”
黄老板神情不太自然,手里酒一抖,强笑道:“能教剑仙久仰,是鄙人命短。”将酒替她倒满,他殷勤说:“方才听剑仙说,此间酒劣,我特意拿了壶上好的酒上来。”
“我来此处,不是为了喝酒。”
黄老板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剑仙,掳来您同门的,并非小人。此处佛兴之地,人人安居乐业,仙师来此,可有听过什么妖魔作祟的事?我们阴曹地府,素来是夹着尾巴生活,哪里敢开罪剑仙?只是,”他话锋一转,脸上横肉微颤,“您以前得罪过圣女,杀了四公子,辱了六公子,他们心里有气,非要和您对上不成。”
逢雪一怔,“我得罪过这么多人吗?”
黄老板便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她。
四公子六公子,是行四和行六。按黄老板所说,这些行姓的公子,是教主亲自收的徒弟,也是教内认定的少教主。日后教主之位,在这几个人之间选出,所以地位异常尊贵。
至于白花圣女。
能封上圣女之名,地位自然也尊崇。
逢雪反问:“你们白花教不是有很多个圣女吗?我瞧沧州那圣女,就是被关在笼子里,可没有多尊贵。”
黄老板讪讪一笑,“剑仙去过沧州,连圣女之事也知道了。这位……和其他不一样。”
“不都是装盛妖魔的容器?”
“这位,毕竟不一样。凡人的身子,岂能装得了妖魔呢?我没见过沧州那位圣女,料想,应当不算个正常人,我猜或者神智有损,或者肢体不全吧。”
见逢雪抿唇不说话,他察觉到一闪而过的杀意,很是惜命地补充:“我只是小小县城的坛主,没做过害人炼鬼的勾当,偶尔去教内开会时,听人说起而已。按理说,供个魔神在心里,总归是会损害自身,可这位圣女,却能驱使自己身上的邪魔。”
他压低了声音,“有此等资质的,万中无一!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两个。”
“还有一个?也是圣女吗?”
“那个女孩早就跑掉了,十多年前,被一个江湖人救走了。原来的白花圣女是她,人跑了后,教主又找来些有天赋的小女孩,才得如今圣女。在教内,她甚至不在教主之下,那几位公子同她关系也颇好,你得罪圣女,她自然不肯罢休。”
“圣女在哪儿?”
黄老板摸了摸嘴角八字胡,“当然不在此处。”
逢雪袖中纸鹤颤动,意味着沈玉京他们有所发现。她便起身,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