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黄老板喊住她,“剑仙,喜宴马上开席,您不喝杯喜酒再走吗?”
见逢雪没有理他,他又扶桌站起,说:“您知道吗,昨天夜里,楼里又来了一个青溟山的弟子。巧不巧,她就是当年逃走的前圣女。”
逢雪顿住脚步,愕然回眸,对上黄老板憨厚的笑脸
此时,奏乐队的汉子将鼓一敲,重重鼓声响,宾客探头望,一对新人牵巾行来。
满室红光变作惨绿。
喜宴开始了。
逢雪马上纵身跳下栏杆,落地的瞬间,视野一变,她又出现在二楼座位上。
这次身体被定在圆桌前,一动不能动。
原来不只是她在拖时间,对面的黄老板,也在拖时间等喜宴开场。
黄老板坐在她对面,朝她露出微笑。
第207章
伴随一声鼓响, 新人入场。
宾客们抻着脖子,探头张望,纷纷赞叹“郎才女貌, 天生一对”之类的贺喜话。
逢雪的位置就靠着栏杆,见众人纷纷往下望, 不禁目光移动, 也瞥了一眼。
只一眼, 却让她皱起了眉头。
新郎是个年轻俊朗的青年,身披绿袍, 胸口戴着红花,牵巾另一头, 凤冠霞帔, 满头珠钗的, 是个白发苍苍 ,皱纹满面的老妪?
喜乐班子敲锣打鼓,一个面涂白粉的疯疯癫癫和尚跑上台,大唱:“古古怪, 怪怪古, 孙儿娶祖母!”
“好!好!”
宾客纷纷叫好,笑容满面, 映在墙上的影子, 扭曲变形, 变得奇形怪状。
有的头大如鼓,衬得相连身体像豆芽细弱,有的脖子带子一样拉长到天花板, 有的长着野兽的脑袋,似猪似狗似羊。
也有一些难得长了个人头, 现实的男子的,头颅却长发如云,涂脂抹粉,现实身段袅娜,楚腰纤纤的,头上却长满络腮胡子。
古怪!古怪!
那台上人继续唱道:“女食母之肉,子打父皮鼓!”
妇人手里拿着的鸡腿,化作一条惨白的手臂,台上男人敲响的皮鼓,变成张皱纹苍苍的人皮。
“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
同席满座变成修罗鬼怪,桌上牛羊成了盘盘人肉。逢雪一拍桌,长剑飞落,她伸手接剑,扶危却从手前跌落在地。
“众人来道喜,我看是真苦!”
逢雪看着手心,手臂长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白毛,五指合拢,分成两半,前端变成坚硬的蹄甲。
黄老板笑着说:“没想到如此不可一世的剑仙,前世只是头被人吃的小羊啊。”
前世?
古古怪怪的唱词从她脑中闪过,见这满座妖鬼,却丝毫没有妖鬼气息,她猛然意识到,这些妖怪牲畜恶鬼,皆是他们的前世。
法寺中宣扬人从六道轮回中来,三恶道是地狱道,恶鬼道,畜生道,三善道是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
映在墙上的影子,恰映照六道众生。
而这头羊,难道是自己的前世?
原来六道轮回,才是酒楼名作阴曹地府的真义。
白花教众人却不受六道轮回的影响,黄老板转动筷子,道:“恰好,今日喜宴开席,正缺一道烤全羊。弟兄们,抓住这头小羊,生死不论。”
“剑仙今生是剑仙,上一世只是小羊,你这把飞剑,只认今生的你为主,可不愿意听一头羊的使唤。”黄老板脸上的笑意凝滞,情不自禁睁开黄豆小眼,“咦”了一声,圆桌对面空空荡荡,哪儿来的羊的身影?
烛火倏尔晃动,映在白壁的影子摇晃不已。
“坛主,在上面!”
黄坛主往上看。
一盏悬在屋顶的壁灯垂落,不足一掌的灯盏上,一头通体雪白的羊叼着剑站着,眼神睥睨。
但凡被拉入畜生道,就算修为高深,也难免会有一时的仓皇无措。毕竟做惯了一世的人,再沦为牲畜,总有种种不适之处,不是蹄子绊到衣衫摔倒在地,就是四肢缠在一起,不知该怎么行动。
于是,再厉害的修士,也变成阴曹地府里煮的一碗肉汤。
但如今情况与他预想中大为不同——
白羊横冲直撞,一时跳上屋顶壁灯,一时在半寸的栅栏上行走,竟动作灵敏,飞檐走壁。
“难道她以前当过羊不成?”黄老板摸着胡子,暗自思忖:“剑仙剑仙,莫非前世是羊仙?”
————
“师姐呢?”
长孙荷月撩开通往酒楼的青花布帘,里头俨然已经换了副模样。牲畜满座,恶鬼开席,席上摆放的不再是猪羊,变成盘盘人肉。她吓得不禁闭上眼睛,但想到逢雪还在其中,只能忍住怯意,壮着胆子往里头瞧。
但见一张方桌飞起,碗碎酒倒,菜肴散落,从桌底猛地钻出头白羊。
羊通体白雪,两只细细尖尖的对角自额上探出,四肢修长有力。
十来个人层层叠叠围在桌前,将它团团围住。
他们抓一头羊作什么?
不知为何,长孙荷月的心悬在了半空,紧张地看着那头美丽矫健的白羊。
一人放出嗡嗡蛊虫,虫飞如雾,扑向白羊,白羊嘴衔长剑舞动,挥走虫雾,猛然从栏杆一跃而下,跳到屋顶最中间挂着的一盏彩灯上。
酒楼一共悬着十二盏彩灯,细木为骨架,琉璃灯罩外黏贴层红纱。光从红纱透过来,朦朦胧胧地照在羊雪白皮毛上。
琉璃灯晃动,光落如雨。
白羊在光雨中腾挪躲闪,白玉般的毛发,时而被染成赤红,时而被染成淡绿,五光十色,绚丽耀眼。
长孙荷月张大眼睛,心想:“好厉害的羊!这头羊居然比我还厉害!”
随后,她微微一怔,“白羊怎么叼着迟师姐的飞剑?”
沈玉京:“它就是阿雪。”
“啊,那我们得快去救她啊!”长孙荷月伸出手,手刚越过门帘,光照在她的小臂,白得发亮的手臂,转瞬笼上层鹅黄的光。
沈玉京面色微变,“小心。”
少女惊叫一声,跌倒在地上,身上每一寸肌肤,都长出鹅黄的绒毛。她抚摸自己的脸,五指长出色彩艳丽的鸟羽,变成两扇翅膀。
一只小黄鹂鸟扇动翅膀,啾啾叫着,在酒楼飞来飞去。
“坛主,这儿又来了一只鸟。”
黄鹂的爪子只粗糙黝黑的手抓住,一个白花教徒晃动小鸟,朝黄坛主领赏。可怜的小鸟在他的手里不停啾啾叫唤,刚长出的柔嫩羽毛簌簌掉落。
那教徒还没得意多久,忽见一道阴影从头顶袭来,下一瞬,羊角自上而下冲撞过来,把他的头上撞出两个窟窿。他连忙撒开手,小黄鹂被摔在地上,瑟瑟发抖。
白羊挡在小鸟身前,道:“师妹,站在我身上。”
小黄鹂歪头,“啾?师姐?”
“快点。”
长孙荷月连忙适应刚长出来的翅膀,摇摇晃晃飞到羊背上,用细嫩的爪子死死抓住羊毛。
“师姐,我被白花教变成了鸟!这是什么邪法?”
逢雪边躲白花教众的围攻,便解释:“六道轮回之术,这法术好像可以让你变作你以前的某一世,你前世是一只黄鹂鸟,所以中招后就变成的鸟。”
“黄鹂?”长孙荷月有些不开心,“怎么是只黄鹂,就算不是凤凰,也至少是孔雀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注意这个?”
“是啊,总比你这只最平常的家畜,要被做成羊肉火锅的羊好。”
“师妹,你再说,我就把你甩下去了。”
长孙荷月紧紧攥紧爪子,骂道:“迟逢雪,这个时候抛下我,你还是个人吗?我可是为了救你才变成鸟的!”
逢雪:“我如今本来就不是人。”
变成羊也有变成羊的好。
横起的瞳孔能纵观全局,察觉危险,分开两半的蹄子虽握不了剑,却能抓住墙上的凸起之物,助她飞檐走壁。
但长孙荷月抓着她的后背,爪子勾着她的毛,有点疼。
逢雪:“师妹,你们在后厨发现了什么?”
长孙荷月飞快道:“有三具无头的身体,两男一女,瞧身形像易家两小子和夏师姐。”
“没有风师妹?”
小黄鹂摇头,“没有!没有!也没有找到他们的头。”
逢雪“咦”了声,心想,风师妹是去找他们的头了吗?还是……风师妹本就是白花教的人?
长孙荷月啾啾叫道:“风师妹去哪儿了呢?师姐你不知道,昨夜风师妹可凶啦!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逢雪冷笑:“你怎么知道她本性不是这样,从前不过是一直遮掩。”
“是哦。”长孙荷月后知后觉,“难怪你以前骂她装。”
“我骂过吗?”
“没有吗?你骂得人太多了,还骂过我,”长孙荷月越说越委屈:“迟师姐,似你这般凶悍无畏,人人得罪的性子,活脱脱的母老虎,怎么会是一头吃草的羊呢?”
逢雪:……
黄鹂踩着羊背,嘁嘁喳喳:“迟师姐,迟师姐?”
逢雪:“咩。”
不想和她说话。
长孙荷月在羊背上嘁嘁喳喳,但逢雪能听懂鸟语,她却听不懂羊语,见师姐不理自己,气得低头啄她的羊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