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琉璃提着金鱼花灯,脚步轻快地走在路上。
三头小金鱼晃动,相撞,发出“砰砰”的闷响。
她的嘴角扬得越来越高,“原来这就是天下第一的法寺,强梁的尸首涂上金身,就成了莲花座上的佛陀。真有意思,”提起花灯,转身看向后面的郎君,笑问:“你看我是什么佛?像不像莲花台上的观世音?”
青年温柔笑着回:“若观音生得姑娘这般模样,我可不敢抬头看观音。”
少女眉眼弯弯,声音清脆,“六哥,你最会讨女孩子欢心了。”她转过身,一蹦一跳往后退,裙摆扬起,头上的琉璃花碧光粼粼,“我瞧那监天司,也没甚么了不起,我们不是邪魔外道吗,非要和他们一起做事吗?”
监天司与镇厄司不同,镇厄司浮在明面上,为朝廷做事,为百姓效忠,与白花教素来水火不容,而监天司只听命于皇帝,讲究一个英雄不问出处,其中不少奇人异士。
此次监天司新主簿上任,便让人送来了话,有意缓和与白花教的关系。
而他们只需要送上一个“投名状”。
行六道:“杀人犯镀上金身,就高坐莲台,我们邪魔外道,自然也能晃身一变,变成什么镇厄司、万法寺、青溟山。”
琉璃捂着嘴笑,“这不是指黑为白嘛,人们会认账吗?”
“过个十几年,谁会记得,谁会在乎?”
“但我可舍不得把投名状交出去。”琉璃冷哼一声,“人抓到了,自然是我们的。”
行六摇头,“我也舍不得。”
监天司索要的投名状,正是近日声名赫赫的剑仙。
“也不知她怎么又得罪了监天司。”琉璃晃着金鱼灯,脸上光影闪烁,“早知道她会变得这样厉害,变成什么剑仙,当年在黄云岭上,就该早点杀了她,以绝后患。那时候,她分明要使诈,才能从我手里逃出,不过一年,怎么就变成所谓剑仙?”
行六抿唇不语,也想起山君鬼宴上,瞧见的猎猎红衣。
那时,剑也是凡俗之剑,人也是稚嫩剑客,杀个蜘蛛妖仍嫌费劲。
浑身上下若说宝贝,只有一个乡野无名神祇攒香火织成的一件霞衣。
不过转念又一想。
只凭一件霞衣,竟能诛杀百年蜘蛛妖,杀得满堂妖怪四散奔逃,可见厉害。
行六道:“只听说修行邪法,进步才能如此神速。我想她身上必定藏着大机缘,若抓住她,我们不妨先逼问一番。监天司只要把人交出去,可没说要活的还是死的,全的还是散的。”
“正是!正是!”琉璃抚掌大笑,“我把她的脑袋摘下来,做一盏漂亮的灯。她身边的小郎君俊得很,不如做成尸傀,来侍奉我们。”
行六勾起嘴角,走过石桥,仰头望着酒楼飘荡的白幡,“不知剑仙可有胆子,来阴曹地府走一遭。”
刚踏入酒楼,他便皱起了眉。
黄坛主挤在柜里,肥大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算盘。
他环顾一周,楼里少了十几个弟兄,却多了……一头羊?
“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禀少主。”黄坛主露出老实人一样无奈的苦笑,“方才剑仙过来了。”
“什么?!”
“她来闯了一遭,把人都杀了个干净,把这掀了个底朝天。少主,你们不是说,她只有晚上才能到此处来吗?”黄坛主唉声叹气,“可怜跟了我这么久的弟兄,都做她剑下亡魂了。”
“她人呢?”
“她留下点东西就走了。”
“什么东西?”
“我不敢碰,在柜上放着。”
行六快步走到柜台前,发现台面放着一个布包裹。他伸出手,快碰到包裹时,又停住了,挥手叫来身后一个教众,让他打开包裹。
那人也不敢直接用手,拿起刀柄,轻挑开包袱皮。
里头却是一个倒扣的瓷碗。
教众小心翼翼地把碗翻开,轻咦一声,“碗底下什么都没有啊。”
但行六却依稀看见,包袱皮上隐隐透出些字的痕迹,他把布翻到另一页,一行行朱砂符号花在青花布上,在字下面,还有一个法印。
“青溟天师印?”他面色大变,“有青溟山的真人来此?”
金光符文骤然在布上爆开。
金光煌煌,让众人眼前一花。
一道男声念:“雷起。”
惊雷霹雳轰然而下,阴曹地府被电光笼罩。
女声道:“风来。”
大风骤然而起,将白花教众吹得东倒西歪。
“不好,有埋伏!”行六眼前仍然被强光刺激得一片漆黑,凭本能将折扇往前一挡,只听一阵摩擦声响,手臂被震得发麻。
眼前昏暗褪去,视野逐渐清晰。
记忆中的红衣出现在眼前,长剑之后的眼睛一如从前清冽。
“我记得你。”逢雪说。
行六咬着后槽牙冷笑,“我也记得你。”
手里铁扇变成一把细长弯刀,与扶危相撞,霎时火星四溅。
长剑步步紧逼,锋芒毕露,行六接了几次剑后,虎口裂开出血,身子往后退。可每走一步,就有雷电紧随其后。
不知不觉,踩在地上某处,却见少女扬了下眉,嘴角泻出一丝笑意。
行六暗道不好,连忙抽出脚,但脚下坚实的土地变成流沙,越是想抽出,身子陷得越下。他忍不住朝黄坛主喊:“还不快出手。”
黄坛主摊手,依旧是挂着老实人的苦笑,“少主,您没瞧见方才的羊吗?六道轮回盘,如今不在我的手里了。”
“原来你叛教了。”
黄坛主继续低头拨弄算盘,几个无目凶鬼浮在身侧。
琉璃瞧见情况不对,躲到暗处,拿出袖里铃铛银环。刚打算晃动铃铛,黑暗中猛地挑出一把峨眉刺,刺尖挑飞银环后,横在少女的脖子上。
“是你!”琉璃歪着脸,却不惊慌,笑问风扶柳,“我该唤你一声前辈吗?”
风扶柳:“把我同伴的头交出来。”
“你的同伴知道你是白花教的人吗?”琉璃在她耳畔低笑。
第210章
察觉到身后人呼吸声骤然急促, 琉璃嘴角翘起,手指轻轻拨开锋锐的银刺。
“好姐姐,在圣教穿金戴玉, 无所不能,你怎么舍得走, 去山上过清苦日子呢?不如回来吧, 我们一起侍奉白花娘娘。”
风扶柳蹙了下眉, 视线逡巡一圈,落在她随手挂在栏杆的金鱼灯上。不再犹豫, 峨眉刺倏尔回转,斩断几根细白的手指, 抹向少女的脖颈。
呲地声响, 峨眉刺陷入她的脖子里, 刺尖从另一头穿了过去。
琉璃摸着脖子血洞,歪头笑着说:“姐姐好狠心,果然青溟山的人,个个都不是好玩意。”
她的断指在地上弹动, 手指断裂处, 没有血溢出,而是涌出一簇簇蠕动的血丝。
血丝如藤蔓在利器上绽开, 拖拽着峨眉刺。
风扶柳下意识握紧手掌, 却听身后响起提醒, “撒手。”
但峨眉刺扣在她中指上,武器上传来的巨力让她不自觉往前跌。眼前早不是清丽可人的少女,她如雪的肌肤似海浪般涌动, 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要破蛹而出,薄薄的玉脂般的人皮下, 有虫子一样不停蠕动的起伏。
怪物的一角,已迫不及待从血洞中钻出,血丝攒成一张大口,马上吞噬掉风扶柳。
风扶柳看着蠕动的血肉离自己越来越近,腥臭味直冲鼻尖。她看见血丝里镶着许多年纪不同,或新或旧的头颅,头颅无一例外,皆是面目狰狞,五官扭曲,无声尖嚎。
她咬紧牙关,竭力忍住惊惧,挤出一抹惨白的笑意,闭上了眼睛。
生死一瞬之间。
忽听一声剑鸣。睁开双目,扶危自眼前掠过,血丝齐齐断裂。
“师姐。”风扶柳轻声唤。
“发什么呆?”逢雪一把把她拉到身后,将金鱼灯丢给她,“人头找到了。别想太多,先顾好自己。”
琉璃哈哈大笑。
血丝从她身上不停涌出,化作一座血山,少女的人形立在山顶,笑声清脆,笑得直不起腰,“真古怪,真古怪,咱们圣教的圣女,居然和青溟山的剑客搅到一起去了。”
逢雪一剑劈过去,拉起风扶柳的手腕,瞥见两道圆滚滚的身影鬼鬼祟祟往后跑。她纵身一跃,拎起黄少爷的后领,将他往后厨门口一丢。
几百斤的肉山,被她一手提起,跟丢麻袋似的丢过去。
长孙荷月眼前一黑,只见一座肉山飞来,撞得桌子四分五裂,地面隆隆震动。
黄少爷捂住屁股哎哟喊疼,下一瞬,一张黄符贴在脑门。
定身符。
沈玉京贴好符咒,试着把人提起来,抓住他的衣服,拽了拽,肉山纹丝不动。
“师兄,你力气比迟师姐还小啊?”长孙荷月问。
沈玉京拿出张六丁六甲力士符,贴在自己手臂,拎起了肉山。逢雪也牵着风扶柳跑过来,一齐冲入了后厨。
人质在手上,黄坛主再如何不甘,也只能为这点没用的香火,和他们变成一条绳上的蚱蜢。
他看着风扶柳把几个人身体复位,叹气道:“圣女招来了神魔。”
逢雪执剑守在门口。
门上画符,隔绝邪祟,但仍有血丝从门缝里挣扎着钻了进来。
她斩断血丝,问:“像疫鬼一样的魔物?”
黄坛主点头,“疫鬼被你给斩了是吧。”
“非我之功,是我三师姐所杀。”
“白花娘娘身边一共有七魔神。疫鬼是其一……圣女今日所招出来的,名叫血魔,以新鲜血肉为食,哎,小心地上的血。”
一剑斩断涌入的血丝,这些似血管一样的东西喷出粘稠血浆,喷得到处都是,墙上、地上、厨房滚热的油锅汤水里,皆覆上层厚厚的血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