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书生大喜,招呼道:“小仙姑、叶公子,快看,那儿有户人家,我们正好可以借宿一晚上!”
逢雪看他欣喜的表情,不忍泼他冷水,按照她前世的经验,黑暗中亮起的灯,大多都是坟地飘摇的鬼火。
但张荇之却高兴地驰马朝那头奔去。
逢雪便也不紧不慢跟在了后面。
下了山坡,穿过树林,面前竟真出现了一户农舍。
茅草小屋前竹篱围起几块菜地,外面十几只鸡在悠闲地啄着地上草粒。山楂树下一架竹长椅,头发稀疏的老人坐在旁边矮凳下,舞动手中篾片,正在编织一个竹筐。
逢雪扫了眼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山脚下的普通人家。她回头看了眼叶蓬舟,少年满面是笑,似乎也在高兴,马上可以找到歇脚的地方。
张荇之在篱外喊道:“老人家?老人家?”
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耳背,喊好几声才抬起了头,放下篾片,弓着腰走过来。
他的脸上布满皱纹,身体干瘦,好似一截枯木,眼睛浑浊,也许是因为太老,稀疏的白发显得几分发黄。
逢雪悄悄吸一口气,鸡屎的味道扑面而来,顿时捏住了鼻子。
这老者养了太多只鸡,空气中弥漫一股浑浊的鸡味,倒也闻不出什么端倪。
“有什么事吗?”老人问道。
张荇之笑着表明来意。
“行吧。”老人想了片刻,替他们打开篱笆,让几人进来。
张荇之打量着山下小屋。屋子搭了三间,他心中一喜,想到也许能有床睡了,面上挂起笑容,问:“老人家,你一个人住在这儿的吗?”
老人摇头,把油灯点亮,放在桌上。
烛火如豆,光芒悠悠。
“我和两个侄子一起住在这儿,”老者捶打着后背,问:“客人可曾吃过晚饭?”
张荇之道:“老人家肯收留,我们已经万分感谢,不用再吃啦。”
老人摇头,“正好我也没有吃饭,多煮一些就是了。”
书生露出感激的神色,“那便多谢老先生了!”
老者笑笑,从熏得发黑的柜子里,拿出几个茶碗,替他们倒了三大碗茶水,“叫我黄伯便好。”
“黄伯,”张荇之环顾四周,好奇道:“你侄子还没回来啊?”
黄伯低声说:“他们去喝亲戚的喜酒了。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回了吧。客人稍等,我去给你们做饭。”
“叨扰了!”
等老人走到后厨去做饭,张荇之笑着对二人说道:“没想到我们运气不错,遇见个这么善良的老丈人。”
逢雪抱剑,面无表情打量四周。
确实只是个寻常的农家小舍。
她看向叶蓬舟,“你觉得呢?”
叶蓬舟撑着脸,垂着眼帘,眼睫在苍白的肌肤上拓下淡淡阴影。闻言,他抬起眼帘,嘴角勾起抹笑,“我觉得嘛——咦,好香!”
浓郁的肉香味从垂下的蓝布帘飘了过来,勾得几人不由食指大动。
这几日,他们一直啃面饼子,啃得面黄肌瘦,生无可恋。
逢雪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执剑起身,悄悄掀开帘子,走入了后厨。
土灶里火焰深红摇曳,一口大铁锅搁在灶上,醇厚的香气透过木盖,飘香了四方。
老人忽然回头望她,沉声说:“你怎么进来了?”
逢雪笑了笑,“老丈,可有让我搭把手的地方?”
黄伯摇头,“没有,出去吧,你是客人。”
逢雪在门口,犹豫片刻,还是按剑走上前去,边笑着说:“老丈人别小看我,我砍菜的本领也不差,咦,锅里炖的什么汤?好香啊。”
她径直走到了土灶前,在老人浑浊的目光里,一把掀开厚重的木锅盖
第029章
大铁锅里熬着锅浓汤。汤煮得发白, 上面浮着层淡黄的油脂,带皮的鸡肉块在汤里浮浮沉沉。
居然真是一锅鸡汤。
逢雪盯着汤里的鸡头,沉默了片刻, 说道:“看起来真香。”
黄伯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往锅里一夹, 捞起一块带皮的鸡肉, 放在盘子上。
灶台冒出幽幽的火光, 将厨房照得一片红亮。
那块鸡肉连着皮,黄色的鸡皮布满了疙瘩, 在盘中轻轻颤动。
逢雪皱了下眉。
黄伯面无表情地说:“吃啊。”
鸡只是普通的鸡,有头有爪有屁股, 老人似也只是个普通的老者, 淳朴好客, 煮一锅鸡汤来招待客人。
逢雪看了眼锅里的鸡汤,忽而道:“老丈人,这锅鸡汤,炖了很久吧?”她嘴角衔起抹笑, 问:“您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吧?就不怕放坏了?”
黄伯回道:“本是给我那两个侄儿吃的, 他们年纪轻,吃得多, 第二爱吃的便是鸡了。”
逢雪:“哦?那第一喜欢的是什么?”
黄伯瞥了她一眼, 淡淡说:“羊。”
逢雪若有所思, 又问:“那老人家,我们便不吃鸡肉了,等你那两个侄儿回来再吃吧。他们是去县里喝酒了吗?”
黄伯“哦”了声, 没什么意见,又把那块肉放回锅中, 静静凝视着锅。在逢雪转身走了几步时,他忽然开口:“不是的,去了挺远的地方,你们过来的时候,见着他们了吗?”
逢雪思索了下一路所见的人,说:“没有。”
坐在桌前,她看了眼两个眼馋等肉的少年,敲敲桌子,说道:“走吧。”
书生一怔,“走?去哪?”
逢雪:“继续赶路。”
书生愣愣道:“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一户借宿的人家,”他悚然道:“小仙姑,难道那位老伯是妖怪吗?”
逢雪摇头,“我看不出来,直觉而已。”
书生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把拎起。叶蓬舟倒也干脆,拉着他往外走,说:“磨磨唧唧的,走就是了。”
三人悄悄地推开了门,牵着马离开。临走前,张荇之还在桌上放了点银钱,当作酬谢善良老丈的买鸡钱。
今夜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四下一片昏暗,唯一的光亮,是草舍漏出的点点火光。
他们没有说话,只有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隐隐出现一点红色的光芒。
张荇之精神一振,想说几句话,却察觉到不太对。他仔细打量着前方,红光越来越近,快到眼前时,书生咽了口口水,小声说:“我们一直往前走吧,怎么又回到刚才的草屋呢?难道是天太黑,我们走岔了路?”
逢雪抿了下嘴角。
叶蓬舟声音带笑,“书生,你不是老说天地有正气,正气变作日月星光吗?让你的正气出来一下,给我照照路呗?”
张荇之不好意思地说:“叶公子,你可真爱开玩笑,那是诗里的话,乾坤正气浩然无形,哪能说出来就出来呢。再说,他们是变作了日星,又不是变成的一盏灯,你看头顶乌云那么厚,便是有星月光辉,也透不过来的!”
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解释,叶蓬舟却反而一笑,拖长了声音,“早知道,就带个和尚一起走了。”
“和尚?为何要带和尚?”书生不解。
逢雪本觉有些阴森,但听他们对话,忍不住问:“因为佛光普照?”
叶蓬舟噗嗤一声笑出来,“因为……和尚有秃瓢!摸一摸,锃光瓦亮!”
逢雪没好气地说:“你干脆把自己剔个光头呗。”
叶蓬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着说:“嘻嘻,倒不知道,哪个寺庙肯收我这酒肉和尚喽。”
他们依旧避过了茅草小屋,继续往前走,只是这一次,逢雪从行囊里掏出了一方罗盘。
有了罗盘指明方向,三人一路直走,走了段路后,前方又出现了点暗红的灯火。
张荇之攥紧了缰绳,:“真是鬼打墙吧?”
逢雪冷哼一声。
张荇之遇见鬼打墙本不怎么怕,听到旁边少女的声音,情不自禁抖了抖,面色有些发白,心想,小仙姑可比鬼可怕多了。
逢雪把缰绳丢给旁边人,冷声道:“烦死了!管它是不是什么鬼打墙,我先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
张荇之鼓起勇气劝道:“小仙姑消消气,那老人家人怪好的,还给我们烧鸡吃,就算不是人,也没有坏心。若是人的话,更不能杀了,大殷律里,杀人是要偿命的!”
逢雪:“谁和你说我要杀了他?”
她顿了顿,没有再废话,按剑走向了篱笆,直接跳了过去。
“咚、咚、咚。”
象征性敲门三声。
里面只传来“嘎吱”的咀嚼声。
逢雪靠近门,低声问:“老人家?”
“嘎吱”声停下。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既然离开,为何去而复返?”
逢雪:“我们本不欲打扰,只是遇见鬼打墙,怎么找不着路了。”
过了片刻,木门被打开,黄伯满嘴都是油渍,紧紧盯着她,浑浊的眼睛似发白的鸡蛋清。
“鬼打墙?”黄伯嗤了声,“你们做了什么亏心事吗?怎么会遇见鬼打墙?”
逢雪思忖了下,坦然回:“亏心事——是没做过的。不过大好事却刚做过一桩。”
她往后瞥了眼,桌上摆着一个油腻腻的盘子,里面的鸡被啃得只剩骨架,鸡头还没啃,歪在桌子上,半阖着的眼睛漠然望着她。
“不是说您的侄儿最爱吃鸡吗?”她低声问:“怎么先把鸡吃了?”
黄伯擦了擦嘴角的油渍,面无表情地说:“不用了。他们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