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逢雪皱了下眉头。
黄伯紧紧看着她,粗糙的声音如同指甲刮过枯木,“我那两个侄儿——”
老鸹立在树梢,发出嘶哑的“哇——哇——”声,鸡棚里的鸡受到惊扰,扑棱着翅膀,把木棚撞得乓乓作响。
他森冷的表情上出现一抹悲伤之色,“他们都是孝顺的孩子,只是有些嘴馋,经不住诱惑,去吃个席,谁能想到,居然出了那样的事情?”
逢雪悄悄把手放在剑柄上,问:“哦,出了什么事?”
黄伯凄然道:“竟被一伙贼子给害了……他们死得可惨啦。一个没了头,一个没了尾巴……”
雪亮的剑光顿时出鞘,刺破了暗夜。
“降妖!”
飞剑笔直冲出,刺向了老者。
他瞪大了双眼,眸中映着雪亮的剑光,质疑:“你怎么是剑仙……”
寒芒转瞬而至。
老者身上的衣袍褪去,一只老黄皮子从拱起的衣裳堆里钻了出来,如道闪电钻入了旁边的黑暗里,但转瞬之间,它又跳了回来,被一把飞刀逼至门口。
叶蓬舟笑着踏步走入,说道:“我说怎么这么爱吃鸡呢?原来是只黄皮子。”
黄皮子朝他们呲牙,说:“青溟山的道人,”它的身体灵活在空中翻转,躲开了飞来的刀剑,爪子勾在桌上,将整张桌子朝他们掷来,“我们同你无冤无仇……你等着……”
逢雪抬手接住扶危,将桌子一劈为二,木屑鸡骨乱飞,但黄皮子转身一钻,从墙角破洞跃了出去,径直跳入鸡棚中。
鸡棚中的腥臊秽气遮住了妖气,只半瞬的功夫,飞剑便追丢了它的踪影。
“这黄皮子还挺机灵。”叶蓬舟笑着收回刀,“知道找脏的地方去钻。”
逢雪回头看他一眼,问:“你怎么不把刀丢出去追它了?”
叶蓬舟理直气壮,“我怎么能让我的刀碰到鸡屎呢?”
黄鼠狼跑后,鬼打墙的术法不攻自破,月光冷冷照了下来。飞剑一头扎进了鸡棚里,逢雪只好把门打开,群鸡扑棱着翅膀,从她的脚边跑了出来,她矮身钻入鸡棚中,抓起扶危剑,把剑拖了出来。
剑上沾满了鸡屎,不复光华。
逢雪皱了下眉头,她前生落魄,不讲究的时候多了,就算如此,也觉得有些反胃,准备找个地方把剑好好洗衣洗。
一走出鸡棚,飞刀迎面而来。
逢雪下意思拿剑反击。
没想到剑还没碰到飞刀,鬼哭便迅速撤离,飞到叶蓬舟身边,用力蹭他的衣领。
叶蓬舟抓住小刀刀柄,念叨:“你这不是没碰到鸡屎吗?至于这样嘛,别蹭我了!就算碰到,你蹭我干嘛!要不要这么娇气?”
鬼哭不停震动,簌簌有声。
逢雪一怔,问:“你的刀有灵?”
叶蓬舟展眉笑道:“是啊。里面藏着一个……罢了,不提它也罢。”他盯着逢雪手里的扶危,问:“小仙姑,你的剑灵应也和你一样,锋锐无双、无所畏惧,和我手里这个胆小鬼全然不同吧。”
逢雪摇头,“我的剑没有剑灵。”
叶蓬舟目光疑惑,还想再说什么,逢雪却提着剑转身,找了点清水来洗剑。
既然黄皮子离开,他们也不急着走了,反正这儿三间房,正好分着睡。
张荇之其实是有点怕的,毕竟是妖怪们睡过的地方。但他深知能耐越小、话就要越少的道理,没有反对,只缠着要和叶蓬舟睡一间屋。
夜晚,书生卧在窄窄的木床上,盯着桌上一豆烛火,鼻尖是妖怪的味道。
他说不上来这种味道,反正很怪。
不敢入睡,却也无聊,书生只好望着另一张榻上的少年,小声问:“叶公子?”
叶蓬舟一手垫在脑后,望着窗外几点疏星,在这种环境下,也处之泰然,“什么事?”
张荇之问:“住妖怪的房子,叶公子不怕吗?”
叶蓬舟翘起嘴角,眼睛依旧望着窗外星星,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害怕的,世间这么多妖魔鬼怪,与你一同枕天而睡,席地而眠,你不得怕死?”
张荇之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豁然开朗,笑道:“我真佩服叶公子,你和小仙姑一样,俱是豁达通透之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荇之有幸能与二位相识一场,结伴同行,实在是三生有幸。”
叶蓬舟:“你可别总这么文绉绉说官话了,还没当官呢。”
张荇之:“叶公子!我的话出自肺腑,句句真心!我真觉得你和小仙姑一样,都是又厉害心又好的人。”
叶蓬舟翘起嘴角,偏过了脸,看向书生。朦胧灯火里,他的桃花眼熠熠生辉,格外明亮。
“小仙姑?”他的嘴角勾起抹温柔的微笑,眼里波光脉脉,带着笑的声音如摇动的玉石,“我不如她。”
张荇之:“咦?为何?”他正色道:“叶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们都是世上难得的侠义之辈,不分上下!”
叶蓬舟轻轻摇头,“不,”他俊美的面上浮现抹微笑,轻轻说:“我比她差远了。”
“为何这样说?”
“小仙姑嘛,”少年拿出个酒葫芦,仰头喝了口,才道:“她拔剑,是为了苍生。我嘛——”
第030章
但到最后, 少年也没把到底为何拔刀说出。
是为什么呢?
张荇之不懂,继续再追问,却见一飞刀甩了过来。
“大晚上的絮絮叨叨, 还不快睡?”
张荇之“奥”了声,怀揣疑问, 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翌日, 浑厚的鸡叫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他瞥眼窗外,天色还未大白, 如同块深蓝的棉布,上面缀着几点星星。
隔壁的床榻已经空了, 屋内只剩他一个人。
他不敢在妖怪的屋子久留, 急忙走了出去, “叶公子,小仙姑——”
话语戛然而止。
他口中所唤的二人都在院落外,背对着他,看着地上的几具白骨出神。
茅草屋原来是一户养鸡的人家盖的。他们在山脚安居乐业, 却被几只馋嘴的黄皮子盯上了, 吃得只剩骨头,白骨丢进了鸡棚里。
这家人死了好几年了, 骸骨上面盖着层秽物, 昨夜逢雪进了躺鸡棚, 也没有发现地上的骨头。
直到她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对年迈的老人、一对年轻的兄弟,站在鸡棚的方向, 静静地望着她。
他们双目逐渐流出血泪,朝她跪了下来, 不停磕头。
于是她梦中惊醒,直接跑到鸡棚里翻找。中间叶蓬舟也醒来,帮她一起掘鸡棚白骨。
人在棚里挖,刀在天上飞。
鬼哭不愿意靠近鸡棚,在上方盘桓,好似在监工。
半晌,他们一共找出许多骨头,勉强拼凑出四个人形。
将骨头冲洗干净后 ,又挖掘了一个坑,埋骨其中,让这家人得以入土为安。
逢雪站在崭新土堆前,沉默地望着新坟。
张荇之叹气,从行囊中拿出几个馒头放在坟前,当作祭品。
“本来以为昨夜的老伯是好人,没想到他这么、这么凶残!”他后怕不已,不禁感慨:“世间的妖魔鬼怪,果然大多都嗜血吃人,没什么好的。”
逢雪轻声说:“妖魔鬼怪……确实大多如此。”
想到什么,书生却一笑,“不过,山里的精魅倒是可爱。”
逢雪按紧了剑,嘴角微抿,心中暗暗后悔,昨夜出剑慢了些,让那妖怪跑了。可她的剑再快,能穿越时间,来到几年前,救下这户山脚普通人家吗?
世上哪有这么快的剑呢?
叶蓬舟喂好马儿,牵着两匹马走来,说道:“小仙姑,在想什么呢?”
逢雪摇头,翻身上马,“走吧。”
一路纵马往前,道路两侧麦田青青,也终于有了人烟。这次遇见村庄,他们没有再停留,快马加鞭,来到岚坪县城。
这是大殷常见的小城,并不大,房屋沿河而建,只三十里长,里面住着九百余户人家。
张荇之没有先去衙门,而是找了个酒楼,好好宴请了番二人。
一路走来,虽没有多么艰难,但山精夜宴、鸡棚骸骨,还是让人不免唏嘘。
张荇之为他们斟满酒,又郑重其事感谢了一番。
但逢雪和叶蓬舟都是不爱客套的人,懒得听他絮絮叨叨一大堆,只顾着埋头吃桌上的酒肉。
酒是前年酿的稻花酒,醇厚甘甜,香气浓郁,肉是河中捕捞出的新鲜肥嫩大河鱼,和一些家常的小菜。
“总之,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书生恭敬道。
逢雪看他一眼,拿起了酒杯,说:“不用客气,你是雇主,保护你理所应当,再说,这一路也没遇见什么危险的事。”
叶蓬舟笑吟吟地道:“小仙姑的意思是,这么多废话干嘛,还不快结清银子!”
张荇之笑着点头,“是、是,我等会便去钱庄取钱。”
逢雪低声说:“银子不必给我。”
“哎?”
“钱去给我说的那位婆婆,重新修一下破庙和神像吧,应当足够了。”
书生一愣,想起她对家人的嘱咐,不由问:“是那位云婆婆吗?”见逢雪点头,他笑道:“小仙姑,你直接吩咐一下不就行啦?这种事只要你一句话就行啦。”
逢雪摇头,“是我欠婆婆一份情,理应我亲自来还。”
张荇之还想说,你于我们还有救命之恩呢。救人一命,恩重如山,教人怎么才能还?
只是一些小事而已,小仙姑却分得这样清楚……她不想让自己欠别人分毫,可别人欠她的,她却似从来不放在心上。
张荇之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抬眸看向逢雪。
少女斜靠在栏杆上,柔顺乌黑的长发从栏杆滑落,如瀑垂下。她低着眉眼,身体放松,浅金阳光洒在面上,朦胧了凛冽的五官,眼中的杀意敛去后,便显得柔和秀美。
不知为何,书生忽然想起庙中敛眉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