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放在桌上的美人头幽幽回:“吃你爹爹的肚肠好不好?”
太守不敢再装睡,翻身而起,拿黑石朝鬼婴掷去。
石头却空中一转,错开了鬼婴,摔落地上。
鬼婴朝他裂开嘴角,黑黝黝的大瞳仁一眨不眨望着他,“爹。”
太守心中大喊:“妖僧害我。”
但他手足仿佛有千斤之重,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婴儿爬到他的身上,掏出他肚中新鲜滚热带血的脏器,大快朵颐……
一顿吃完。
无头的美人重新剥开自己的肚皮,把婴儿放入其中,“囡囡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好。娘,爹还在看着我们呢。”
鲜血铺满床榻,男人面孔惨白,瞪大眼睛,死死望着这对鬼母女。
“没关系的,”美人哼了几声曲子,柔声道:“你爹爹忘性大,转眼便会忘记了。”
她一针一针缝好肚皮,把头颅放在膝上,抬手梳垂落的如墨乌发,边幽幽哼道:“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二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啊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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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冤枉啊!”
班头跪在地上,嘴唇发抖,“都是那张二许狗冤枉我!我何时支使他们去黄云岭上喂妖怪?他们这样昧良心的话都能说出来,真是、真是没有良心!”
逢雪拧紧眉,剑刃抵在男人的脖子上。
他们来到灵石城,很快就找到班头。如两个解差所言,班头腹泻多日,面有菜色,虚得不行。
可是看起来很虚的班头,死活不肯承认与黄云岭妖怪有染,矢口否认把囚犯喂黄皮子的事。
“哎,我是真不知情。他们竟有这样的胆子?好小子,等他们回来,我一定禀明太守,重重罚他们!”
班头指着青天赌咒发誓,口口声声自己绝不可能有害人之心,更不会教唆解差去杀人。
逢雪抿了下嘴角。出剑容易,杀妖也容易,可和这些人交往,分辨他们话中真假,却比杀妖斩魔要难得多。
总不能真一剑把他脖子给刎了吧。
“哎哟——”
班头捂住肚子,忽而喊疼:“肚子疼,少侠啊,我又闹肚子啦。”
逢雪:……
叶蓬舟走过来,按住她的手,笑道:“小仙姑,看班头大人的模样,也不似说假,肯定是那两个解差空口污蔑。”
班头连忙点头,“少侠真是英明神武,一眼就看出了真相,哎哟,我不成了,我得去上茅房!”
逢雪剑一挪开,他便捂着肚子,火急火燎冲向了茅房,在里面哎哟哎哟叫苦连天,好半晌才脚步虚浮,扶墙走出。
空气中漫开一股臭味。
逢雪和叶蓬舟很有默契同时挪远了些。
“也不知为什么,”班头沮丧道:“这些日子肚子总不舒服,常常腹泻,难道是天气关系?好几个兄弟都有了这毛病,茅房都得赶着上。”
他揉揉肚子,抱怨几句,一拍脑袋,想到自己还未尽地主之谊,连忙说:“两位可要喝杯茶,我去给你们倒茶!”
“不必!”
“告辞!”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道,忙不迭转身离开。
走出府衙门口,逢雪轻叹了口气,感到一阵头疼。
叶蓬舟笑道:“小仙姑,别焦心,就算我们不来找黄太奶奶,只怕它也会来找我们。就是要在灵石城多待一些时日,你又要晚一些回去了。”
逢雪点了点头。
没有解决黄太奶奶,她实在不敢回家,就怕祸及家人。黄皮子报仇,可不限于一个人,若是惹上他们,几代都难逃厄运。
“只能暗中打探,看班头有什么异常了。”她抿了下嘴角,“先去城里看看。”
“遵命!”
灵石城人口众多,占地百里,熙熙攘攘,繁华热闹。
在这么一座大城中,找到黄太奶奶,如同大海捞针。城门口一块木牌上,挂着几件奇奇怪怪的奇闻怪事。
其实这样的大城,应会设有一座镇厄司。
逢雪对镇厄司所知不多,只知道他们虽然隐秘,却真实存在着,直接听命于天子,替天子解决天下奇诡之事。
他们是天子手里的刀,干些见不得人的脏活,用邪术杀人造势也很熟练。
有镇厄司坐镇,大妖恶鬼也不敢堂而皇之食人,再加上人气旺集之地,妖魔鬼怪本就势弱,因此,木牌上摆着的,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宅院不宁,常闻鬼哭,难以租赁出去,特酬十两银子,请胆大的侠士去小院住上一月,将占宅的鬼赶走;又或者是家里画像上的灶神总是横眉倒竖,露出生气模样,怕是有灾厄即将来临,主人家惶惶不可终日,请有本领的先生前去看看……
逢雪抱剑,立在木牌前,望着木牌上贴的委托,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可惜,黄太奶奶藏得很严实。
她正欲转身离开,忽见两个人高马大的衙役来到木牌前,贴上几张崭新的白纸。
不等她反应,旁边摆摊的、路过的、买卖的……众人蜂拥而至,围在了木牌前,挡得严严实实,磕瓜子看戏。
看来这块木牌,是当地居民生活中一味有趣调剂。
逢雪不惯与人拥挤,马上就被挤到人群之外,仰起脑袋,只能看见前面一个又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只听有人议论:“什么和尚居然惹到太守大人?”
“这妖僧看起来没什么稀奇,你们见过吗?”
“只是个普通老和尚,居然悬赏百两银子呢!连差爷都找不到妖僧吗?快去附近和尚庙里看看吧。”
“你疯啦。悬赏这么多银钱的妖僧,肯定会些邪法,遇见他咱们赶紧绕着走吧。”
众人纷纷摇头,讨论几句,注意力又转移到旁边新发布的鬼事上,“哎呀,禾山路上又出了雨鬼,以后下雨的时候也别想赶路了。”
“赶紧找个厉害的道士法师把雨鬼除去。”
“腹泻不止,医药难医,疑是妖怪作祟,寻一医仙?应是天气的关系,说起来,我今日也常觉肠胃不适呢。”
……
众人讨论着城中的新鲜事,为又有一桩新谈资而高兴。
逢雪没听出有什么和黄皮子相关的事,摇摇头,提剑走出人群。叶蓬舟却看起来挺高兴的模样,手握折扇,笑道:“既然要在灵石城留几日,先找个地方住罢?”
“去客栈?”
叶蓬舟摇头,“小仙姑,有一免费的住所,不知你有没有胆量去住?”
逢雪哼了声,“什么地方?义庄?黑店?”
叶蓬舟折扇在掌心翻了个圈,指向木牌,“那不是有嘛,闹鬼的院落,住上一月,我们还能白得十两银子。岂不妙哉?”
世道多鬼怪,在大殷的律令中,凶宅或是闹鬼的宅院必须要提前说明,方才能租赁出去。大多数人租房子,听见这两字,便赶紧绕开,生怕惹上不干净的东西,因此这样的“凶宅”,价钱格外便宜,甚至要倒贴钱,找一些阳气足、八字硬的人,去压一压宅中的凶祟。
这就叫过凶。
要是遇见本领大的高人,出手解决宅中邪祟,那便更好了。
纸张泛黄,边缘微微发卷,看起来贴了许多时日了。
逢雪走过去把那张招人过凶的纸掀下,便有好心的大娘拉住她。
“小姑娘,这个可掀不得。”
不等逢雪开口,那些本就散开的围观群众,又纷涌而至,把她围了起来,指着她手里的纸,嘁嘁喳喳说了起来。
“这玩意挂了好久了吧,几个壮汉都掀过,住没一晚上就鬼嚎鬼嚎跑出来了。”
“是啊,是啊,小姑娘,你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可别逞强,来大姨的客栈吧,大姨那住着干净便宜。”
“呸,你就是想拉客!”
……
灵石城百姓过分热情,逢雪攥紧黄纸,被他们挤得一步一步往后退,表情窘迫。
“啊呀!”
不知道谁看见她脚上踩着的十方鞋,“是个小仙姑呢,难怪要去闹鬼的宅子看一看了。”
知道她来自玄门后,大家就更热情了,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逢雪贴着木牌,左右张望,在人群外,看见红衣少年轻摇折扇,笑吟吟望着她。
她忍不住瞪了少年一眼,准备不理这些人,走出人群时,袖角却被拉住。
男人抓着她的袖子,强行留着她,问道:“小仙姑,你看我儿子这面相,以后能不能出将入相、功成名就?”
逢雪低声回:“不好意思,我不会看相。”
男人大嗓门喊:“你怎么这样呢?连看都没看我儿子一眼呢?”
逢雪抿了下嘴角,微微皱起眉,“松开。”
这时,一柄折扇飞了过来,打在男人手背上,他疼得哎哟一声,连忙撒了手,手背登时肿了一块。
“是谁啊?”他当即要破口大骂。
众人看见热闹,不由高声喊好,顺着折扇往旁望去,忽觉眼前一亮。
折扇飞回了一位眉目如画的红衣少年手中。少年意气飞扬,目若朗星,俊美无俦,偏脾气又像很好的模样,转着折扇笑吟吟走了过来,“何必劳烦小仙姑?不妨让我来给你儿子相一相面吧。”
他生得实在很好,英英玉立,矜贵非常,连那被打的男人都消气不少,揉着自己手背,怀疑看着他,“你也会看相?”
少年弯着双桃花眼,笑道:“自然自然,哎呀,”他合拢折扇,轻拍下小孩的额头,“小子生得真不错,看起来,离出将入相,成龙成凤,只差了一步呀。”
男人急忙问:“是哪一步?”
少年高声笑:“自然是——少了个出将入相的爹!”
众人哈哈大笑。
叶蓬舟却不肯放过他,悠悠转动折扇,说道:“人都说虎父无犬子,若你再努力一些,成龙成凤,自然会生出龙凤。我掐指一算,你若出将入相,你儿子日后肯定能飞黄腾达,有个高官的爹呢。”
那汉子被他说得面红耳燥,“你……你小子尽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