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而在庭院的中间, 有一滩乌黑的血液。
“抓住他!”苏彘大声喊。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冲过去把男人围起来。几个人看守他, 其余几人进屋搜查一番, 拎出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其中最为醒目的, 是几个草人。
一个草人是在水缸中发现的,已经泡得稻草发白腐烂,一个是在火中发现,外面被烧得焦黑, 还有一个, 被拆得七零八碎的,要小心翼翼拢着, 才让它不至于散开。
草人的模样, 和几位死者的死状几乎一样。
“果然是你!”苏彘紧皱眉头, 问道:“张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老全咧开嘴,露出一嘴漆黑的牙齿, “嘿嘿,谁不想得道成仙呢?摆脱形役之苦, 长生不死!”他望着逢雪,“小姑娘穿开裆裤时我还记得呢,一眨眼长大了,去青溟山果然学了些本领。”
逢雪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张老全笑着说:“你们打算怎么办呢?把我关入牢狱?”
逢雪垂眸,问:“刚才你在朝谁喊救命?”
张老全嘻嘻不语。
苏彘眉头拧紧,“你笑什么笑,以前装得还挺好,没觉得你这么面目可憎。”
张老全不理会他,紧盯着逢雪,慈爱得像个邻家大叔,“闺女,你想成仙吗?”
“青溟山可不会教你成仙之术。”他又望向苏彘他们,说:“你们这些连青溟山都进不去的人,想要成仙吗?”
几个少年眼神闪烁。
苏彘破口大骂:“我们当人当得好好的,成仙做什么?”
男人嘴角勾起嘲讽笑容,“苏阿猪,你父辈都是雁回城里的差役,吃官家饭,当人自然快活。这位迟家大小姐,富甲一方,又拜入仙山,当人也快活,嘿嘿,你们身后那群人呢?”
“你们扪心自问,当人快活吗?”他直勾勾地看向苏彘的身后。
苏彘冷哼一声,“就算当人不快活,就算当仙好,我也决计不会用你这样龌龊丑恶的方法去成仙!绝不会伤害无辜者的性命……”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觉脑后飘来一阵冷风,扭头望去,不由汗毛倒竖。
方才还在身后的同伴,不知何时拿起菜刀与铁锹,朝他后背猛地劈下。
但还未劈下来,他们便被一脚踢飞,身体凌空飞出去,摔出了院墙。
院墙外很快响起“哎哟哎哟”的痛呼声。
苏彘愕然地看向逢雪,脸色发白,“杠把子,这……”
逢雪:“他们中了邪术,你也先出去,小心中招。”
苏彘点头,走出了院子,出门时还把院门合上。
逢雪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缓缓拔出长剑,低声说:“可惜。”
躺地上的,是个连杀三人的恶徒,但竟被她的眼神看得后脊发凉,不由问:“可惜什么?”
“若是我的一位朋友在这儿,肯定有更多有趣的办法,不像我木讷无趣,只能想到最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
长剑一扬,血花四溅,一截断指飞落。
逢雪:“喏。”
……
那几个被蛊惑了心神的少年,挨了痛后也清醒过来,立在门外瑟瑟发抖。
院里发出一声接一声凄厉的惨叫。
“杠把子在里面究竟干什么?”他们听得全身发冷,“不会把张叔,呸,那歹徒大卸八块了吧。”
“大卸八块也没这样惨吧。”
王四手抚着胸口,不停喊疼,“杠把子那一脚踢得可真够狠的。”
苏彘白了他一眼,冷笑:“不然呢?你的刀快劈到我脑袋上了!你是不是恨我,我注意到了,你们几个人里,就你小子劈得格外带劲!”
王四马上闭嘴了,但听见里面越来越凄惨的痛吟,他低声嘟囔:“等会杠把子不会也这样对咱们吧?”
其他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
王四双手揣在袖子里,转身就往巷子里走,“我看我们还是快跑吧,方才我们中邪了,万一杠把子怕咱还中邪,把咱给凌迟了呢。你们听这声音——”
院子里的声音已经变得虚弱低哑,断断续续,如同濒死之人的绝望的悲鸣。
少年们被王四鼓动,跃跃欲试想要跑。
忽地,小翠大声喊:“王四你这个瘪三,你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
王四拔腿就跑。
苏彘和其他几人追上他,把他按倒在地。
王四抱着身体,像虾一样蜷在地上,“哎哟哎哟,你们弄疼我了。放我起来,我上交还不行嘛。”
苏彘从王四袖里摸出一对杯子,又从他怀里一对碗。
碗具杯筷皆是骨制,乳白如玉,用金丝镶嵌,在烛火下,晕出柔和朦胧的光泽。
“这绝对是象牙做的!”王四眼睛发光,“瞧上面的金子,卖掉能赚大钱,到时候我们平分怎么样?”
苏彘气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我就说你怎么一脸心虚的模样呢?还有什么藏着的吧,全拿出来,交给逢雪看看。”
王四撇嘴,“裤衩子都被你搜了,还有啥能藏的地方?”他从地上爬起来,嘟囔道:“迟家都那么有钱的,不缺这几个象牙杯,干嘛这么老实交上去啊。”
小翠咬着唇,气得浑身发颤,翘起手指指着王四的脑门,“你你你——”
其他人跟着起哄,要把王四收押进监狱,治他一个偷鸡摸狗罪。
嬉闹之际,木门忽地打开,逢雪从其中走了出来。
瞬间鸦雀无声。
她一步一个血脚印,腰间配着的长剑微微晃动,玉白面孔毫无表情,像一尊精致的玉偶。
昔日玩伴,两小无猜,在少年们的心中,从青溟山归来的少女,依旧是过去那个带着他们皮天皮地,招猫惹狗的女孩。
然而此刻之间,他们之间却仿佛出现一条无形的鸿沟。
少女佩剑信步走来,血腥气在清凉夜风中漫开,在她身后,是片粘稠得几乎滴水的黑暗。
其他人不由心中瑟瑟。
苏彘拿起那几个杯碗,说道:“杠把子,你看,方才搜他家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逢雪瞥了眼,微蹙起眉,“给我吧。”
王四小声道:“这是大家一起找出来的,卖了后好歹给我们分些钱。”
逢雪看他,“你以为这是什么?”
“象牙碗啊!我听说书先生说起过,那些富贵人家用的碗筷都是象牙做的,上面还有黄金装饰,一个碗可以卖百两银子呢!”
逢雪“哦”了声,把碗丢给他,“你喜欢你就拿着呗。”
王四兴高采烈地接过骨碗,喜笑颜开,“还是咱杠把子慷慨,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像苏阿猪,刚才还要揍我一顿呢!”
苏彘在旁边气得直瞪眼。
逢雪边往前走,边说:“只要你不怕冤魂索命。”
“冤魂索命?”王四茫然地望着她,“什么意思?我又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会有冤魂找我索命?”
逢雪回头,嘴角衔起抹冷笑,“你手里拿着人家的头盖骨,不找你索命,找谁索命?”
“头盖骨?”
王四愣了片刻,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骨碗,忽然惨叫一声,把骨碗丢到空中,对着四周拱手求饶,“大爷,不知道哪位大爷,饶了我吧,不是我杀的你啊。”
苏彘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帮骨头埋了,没事多去拜拜吧。”他看向逢雪,问:“阿雪,张老全他……”
本想问他无事吗?但想想听见的惨叫声,怎么听也不是无事的模样。
于是苏彘摸摸嘴角,问:“他还能收监吗?”
逢雪认真想了想,说:“也不是不行,就是碎得有些厉害,拿起来颇费劲。”
苏彘心惊胆战,再问:“碎得厉害,是什么意思?”
少女只笑不语,微抬起下巴,意思显而易见——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若想知道,自己亲自去看看不就行?
苏彘素来胆大,此刻望着那道矮矮门槛,竟不敢上前。
这样用邪法害人的凶徒,留在雁回城毕竟是隐患,然而,按照大殷律,杀人者应押入大牢,审讯后,由县官来定刑罚,所涉罪行属何级,律条中便有相应的刑罚对应。
刺字、发配、羁押、死刑……若是死刑,则要慎重再慎重,把犯案之人的罪行写成折子往上呈,上达天听,等京城批下,方可执行。
因此,就算是罪恶深重的杀人犯,若是关入狱里,从审讯到问斩,至少有半年的时间。
然而张老全会邪法,若是半年间,他自己逃了出去呢?若是在此期间,他又害人性命了呢?
苏彘想来想去,拍了拍脑袋,苦笑一声,多想无益,庸人自扰之而已。
他跟上逢雪,问道:“杠把子,你的剑怎么这么快?”
逢雪:“练多了便快了。”
“那,你杀人时,”他顿了顿,谨慎问道:“就不会犹豫一下吗?刽子手砍头也要先喝口酒壮胆呢。”
逢雪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杀多了就不犹豫了。”
闻言的少年打了个寒战。
逢雪逼问苏老全半晌,从他口中问出了一些东西。
苏老全年轻时,在野外打猎时,遇见一位扑倒在雪地里的老者。
沧州野外,时常见到冻死之人,他也不害怕,想从老头身上摸些东西,未曾想老者并未死去,突然睁开了双眼。
老者以为他是打算救自己,便抓住他的袖子,要传授他长生成仙之法。
便是这杀人代劫的邪法。
后来他拜老者为师,学习邪术,初期心性浮躁不定,时常想用邪法去牟利报复。
被师父教训数次后,也老实下来,开始专心修习成仙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