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至于为何要杀那三个人,他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那遭受牲刑的屠夫,是打猎的一把好手,杀的飞禽走兽、鸡鸭猪狗不计其数;
受水刑的酒鬼,生时碌碌,毫无建树,每日虚度光阴,活着也是浪费世间的美酒。
至于受火刑的老者,无子无女,孑然一身,每日都在受罪,何不帮他早早解脱,永归温暖家乡。
这样的歪理,他却深信不疑。
在死前,张老全忽地大笑起来,说道:“迟家小子,你回来得可是时候,你可知晓,若按照顺序,第五个历劫的人是谁?”他大叫道:“腰缠万贯,天打雷劈!堆金积玉,天打雷劈!荣华富贵,天打雷劈!小子啊,你断了你爹的仙缘啊哈哈哈——”
……
宴会便如此散去。
逢雪回到了家,毫无睡意,在后花园练剑。
长剑飒飒,剑光如同一抹摇动的银鱼,从院子里一曳而过。
张老全临死前的笑声犹在耳畔回荡。
若是今生她来得正好,那么,前世呢?
逢雪手微抖,竟有些握不稳剑。她扬动长剑,眼前蒙上层血红的雾气,心庙里的妖魔全都涌了出来,在旁边舞动。
于是便按照那一式式剑法,长剑翻飞,刺、挑、撩,将心魔幻影一个个戳成了碎片。
等到力竭,才收了剑,缓缓坐下。
“至少你这次来得不迟。”心庙中响起了一道声音。
逢雪忽然想和心庙中的这尊无名邪神交谈。
她坐在桃树下,看着天上冰冷的月亮,轻声说:“但是差一点、差一点就迟了。”
若是再晚一些……
“我下青溟山后,就该直接回家的。”
心庙传来声音,“那你要放灵石城成千上万的百姓无辜死去?”
逢雪攥紧剑柄,飞快说:“我不在乎!”
她说着,眼前闪过街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声音便逐渐低了下来,“我以为,能够……就算世道再乱,护佑自己家人平安,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若是你没有去灵石城,便要经过全州。”邪神居然在安慰她,“不能借道阴间,走起来会比如今更慢得多。”
逢雪听它这样说,抿了下嘴角,心中释然不少。
全州白花妖人作乱,若真走那边,就算她一门心思只赶路,回来得也会比现在更迟吧。
“再者,迟老板是厚德之人,长命百岁,逢凶化吉,就算你不回来,他也未必会出事呢。”
逢雪轻叹口气,靠着树,“你说得对。我只是忍不住想,手里的剑到底要有多快,才能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呢?”
“那是你自己的路了。”
……
夜深,对月惆怅的不止逢雪一人。
千里之外的廉州,一座荒山郊外,云梦几位少年升起团篝火,坐在火堆前烤馒头。
江要把一块馒头烤得外皮金黄焦脆,再蘸了点通红的辣椒酱,抬头望向旁边大树,“大师兄,馒头烤好啦,快下来吃点吧。”
树影郁郁葱葱密密层层,在最高处的树枝上,隐约有道暗色的影子。
江要晃动馒头,“喷香的,我蘸了好多辣椒酱!”
清风徐徐,树影婆娑。
叶星月撇嘴,“你别喊了,大师兄已经死掉了!”
江要瞪大眼睛,震惊道:“什么?大师兄死了?”
叶星月认真点头,“没错!”
江要:“那不行啊,应该还能抢救一下吧?”
陆沅咬着馒头,望向上空,“大师兄不是最畏高嘛,爬这么高,等会下得来吗?”
叶星月粲然一笑,朝他们眨了下眼睛,“我有办法。”
她仰起小脸,朝前方惊奇喊:“迟姐姐,你怎么过来了呀~”
树叶里忽地传来一阵窸窣响声,少年脚踩着树枝,翩然飞下,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小仙姑?!”
荒郊野外,除了他们四个,哪有什么别的人影?
他瞬间垮下来,板着脸走到火前,拿起阿要手里的馒头,剜了一大勺辣椒,放在嘴里啃。
阿要:“大师兄,一下子蘸这么多,你不嫌辣啊?”
叶蓬舟盘腿而坐,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看着眼前摇曳火苗,郁闷地说:“别和我说话,我已经死掉了。”
第064章
在赶路回云梦的途中, 叶蓬舟带着师弟师妹,重操旧业,在市井耍戏法赚路费。
很快, 他就发现不对劲。
每次出摊时,总有些人来找茬, 在旅店借宿, 掀开被褥, 便有毒虫涌出,打开茶壶, 拿银针一探,就能看见银针染成漆黑。
“大师兄, 你这是惹上了谁?”
云梦来的少年, 从小和毒虫毒物打交道, 躺在毒蛇堆里也能安之若素,根本不将这些下毒手段放在眼里。
江要捏着一条毒蛇,缠在脖子上,问道。
“白花教。”
“白花教?!”江要瞬间来了精神, “厉害啊!怎么惹上的?”
陆沅皱起眉, “师父嘱咐过我们,阎王易躲, 小鬼难防, 白花教极擅煽动人心, 不知有多少信徒,惹上他们,可就意味着无止无休的麻烦。”
她难得一次说了这么长的话, 有些口渴,挑开浮在水面的小蝎, 喝口茶水。
江要坐在床上,笑着说:“那不正好给我们添些乐子嘛!”
陆沅:“不妥,师父嘱咐过……”
两个人舌枪唇战,互怼半日,最后齐齐看向叶蓬舟。
往常意见不合时,总是由大师兄拍板决定。而按照少年跳脱飞扬的性子,自然是乐子越多越好。
江要都已经想好怎么整那些白花教的信徒了。
没想到大师兄却“唔”了声,漫不经心地说:“那便改走山路吧。”
于是这几日,他们避开繁华的城镇,改道荒山野岭,风餐露宿,行程快了不少。
很快就甩开了白花教的骚扰,代价是一路上,他们只能啃点馒头大饼。
江要想到这儿,觉得口中馒头格外涩,跟空口嚼木屑似的。他瞥了眼一脸郁郁的少年,说:“大师兄,我们应该已经甩开白花教了,这附近有座小镇子,要不进去赚点路费呗?”
陆沅没好气回:“你少吃点,路费不就省下来啦?”
江要瞪她,“我在和大师兄说话,你干嘛插嘴?”他忽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虎牙,“论起来,我入门比你早咧,我也是你师兄!师兄说话,师妹不要插嘴。”
陆沅冷哼:“我们是同一年被师兄捡回去的,那年除夕师父才回来,我们一起拜入师父门下,何来早晚?”
江要:“我先被师兄捡回去的!”
陆沅不服气,“自然要以拜入师父门下为准。”
“你蛮不讲理!”
“你才蛮不讲理。”
……
叶星月捂住耳朵,大喊:“你们好幼稚!吵死啦吵死啦,师兄你管管他们!”
叶蓬舟却无精打采地望着火苗,尽职尽责扮演一个死人。
山间升起薄薄的白雾,雾里有诡异声响。
如同山鬼哀泣,又似杜鹃悲歌。
少年们早已拢衣躺下,陷入酣然睡乡。叶星月贴着陆沅,陆沅伸出一只手,把小女孩抱入怀中,江要则躺在另一面,嘴里嘟囔着:“就是师兄就是师兄。”
只有叶蓬舟独自坐在火堆前,一手撑着脸,嘴里叼着片树叶,无精打采望着火焰,时不时拨弄两下干柴,让焰火烧得更旺。
山雾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浓重,如同翻滚的潮水,四面八方涌来。
“呜呜”的哀泣声愈来愈近,浓雾里飘过一道道暗黑的影子,好似有无数冤魂在雾里悲鸣,他们逐渐靠近,紧盯着阴冷黑夜里,唯一一束火光。
叶蓬舟垂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不知哪位鬼兄过来了?酒在我师弟身上的葫芦里,想喝酒自己喝去。”
雾气翻滚,哀泣声却越来越大了。
叶蓬舟懒懒抬起眼帘。
苍白冷雾里出现了道漆黑的影子。那影子瘦长,几有旁边的树木高,仿佛被夜风吹动,缓缓望这边飘来。
夜风阴冷,树叶沙沙。
雾气黏稠阴冷,黑影诡谲森然。
叶蓬舟微翘起嘴角,“既然这位白花教的兄弟不愿过来喝酒,那我便要送客了。”
白花教不知是哪个朝代便开始了。每朝每代都在作乱,无止无休,也聚集一番能人异士,邪魔外道。
“山鬼”便是其中一人。
他本是山中某个小观修行的修士,领悟天地变化,坐观云起云落。修行中出了岔子,横生心魔,杀死数位同门后,逃入大山之中。
擅长鬼魅变幻之法,喜欢招来雾气,雾中杀人。
后来被白花教请去,做了一方坛主。
少年眉眼弯了弯,盯着飘来的瘦长黑影,“我说的是也不是?”
四面八方的鬼魅哀鸣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