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气氛逐渐凝滞了,有些士兵发出呜咽声,慢慢的在阴影中往后方退缩,这就像是个恐怖游戏,来自两面的阴影向台阶上的军官们步步逼近,坐在最前方的弗朗机士官,每次回头时都能发现身后少了几个同伴。留下来的人有些颤抖着,有些已经麻木。
十二点钟的钟声敲响了,买活军的船只上亮起了灯火,雪亮的光芒像是魔鬼的眼睛骤然睁开,在黑夜中犹如电火,犹如猛兽,让人恐惧得失去了声音,海风之中,传来了刺啦刺啦的噪音,巨大的音浪从海上传来。
“各单位注意!”
“这一切不该如此。”坐在最前面的胡安说,这个传令兵已经跑不动了,最后一次从总督府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斜躺在最前头的台阶上,没有挪动脚步。这会儿他的情绪似乎突然爆发了,胡安转过头,大声地,想要盖过买活军那里的声音,“不该这样,你知道吗——”
“准备进行登陆前打击。”
“铛——铛——铛——铛——”钟声还在敲响,圣保禄教堂里传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这不公平——”胡安声嘶力竭地喊,“事情不该如此,他们作弊——作弊——”
但那带着噪音的女声,在他的声音之后,只是冷漠地说着,“3、2、1,开火。”
他们最先听到的是一种呼啸的声音,像是风声,随后是烧灼的味道,但那应该是一种幻觉,最后才是沉闷的垮塌声、爆炸声,但很快,天翻地覆的感觉便取代了全部,没有人感觉到疼痛,也没有人能叫得出声,在这一瞬间,码头上出现了数十个弹坑,该垮塌的工事全都被炸成了碎片。所有隐藏在工事之后的弗朗机人——即便他们没有被炸死,也被垮塌的碎片掩埋在下头,又或者被气浪掀翻,口鼻流血彻底昏死了过去。
那些坐在台阶上方的弗朗机士官全军覆没,原地只留下一个血色的巨坑,其中有些细小的碎肉,这就是胡安全部的遗留。他们准备的白手帕没派上用场——买活军并不认为这种高傲的姿态是在投降。
他们当然也拒绝接受弗朗机人心中体面的投降:经过全力的战斗,优雅地杀死几个士兵,在被杀死的最后关头掏出白手帕,宣布自己投降,之后也受到特别的礼遇……对买活军来说,每一个登陆士兵的性命都是宝贵的,没有一个弗朗机人值得他们冒险。
第一轮轰炸过后,是第二轮,轰出的炮弹少了一些,但也确保了码头区域不再有一个活人。登陆队开始冲滩上岸(弗朗机人已经炸毁了栈桥),小舢板随着潮汐冲上沙滩,登陆队员们轻快地跳下小舟,把它推回海水中,先上岸的一百多人飞快纠结在一起,队长郑地虎大吼了一声,“各自分组,结队戒备突进!”
皎洁的月色下,他年轻的脸庞意气风发,绽放着虔诚的狂喜,就像是找到了生命的全部意义。在他身后,炮船上的强光灯熠熠生辉,为他们照亮前路,郑地虎挥刀出鞘,大吼了一声,“活死人们!时辰已到,把属于我们华夏的土地收回来!”
“目标总督府!前进!”
第332章 试一试的后果
第二天一早, 在小教堂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的教士与妇女、儿童们,等来了最终的结局——不出意料,买活军大获全胜。这甚至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这整场战斗就只是昨晚那轰隆隆的一阵炮声, 随后, 人们听到的便全都是汉话喊叫的动静, 买活军跳过了教堂, 嘴里喊着‘不得出门, 出门必杀’, 这样从街道经过,堂而皇之地去了总督府。
间或还能听到枪声响起,像是鞭炮偶尔炸上一响,这响动让人精神极度紧张,弗朗机士兵们有许多偷偷地潜入教堂, 把守在大门两侧,神情紧张地捏着□□柄, 但买活军没有进门扫荡, 推测他们杀掉的应该是还愿意战斗到底, 想要在巷子里放冷枪的士兵。
在总督府门前,枪声持续了一段时间,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 沉闷的炮声再度响起,那之后就再没听到枪声了。弗朗机人们在恐惧中暗自祈祷, 但今早,没有奇迹发生, 一个通译过来敲响了教堂的门, 手里拿着大喇叭。
“放下武器, 高举双手,走出大厅!一次十人!任何人手持武器都会被当场击杀!”
他们说完话之后就退到了远处,反复地用汉语和弗朗机语重复着同样的内容,过了一会,大门被缓缓打开了,妇女们高举着手,眼含热泪,慢慢地走了出来,孩子们紧抱着他们的大腿,用畏惧的眼神看着眼前全副武装的军人。
这些穿着锃亮板甲的军人们对他们的态度很冷漠,他们携带了大量麻绳,以十人一组,把投降的人都系成一串,成年男子还都被抽掉了裤腰带,他们的手只能用来抓着自己的裤子,哪怕是教士们也没有例外,菲力佩主教吃力地撅着身子,他的肚子太大了,裤腰总是勒在肚子下头,现在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难处。
数百名俘虏很快就被清点完毕,士兵们结伴进入教堂搜索,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们出来了,两手空空,似乎并没有撬走教堂中值钱的装饰——那些金箔、宝石做的雕像眼睛,还完好无损地透过悠长的前厅,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你们需要出一组人去做你们的饭。”买活军宣布说,“从今天起,没有黑奴了。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做。”
弗朗机人们哭泣了起来,他们中有许多人难以想象没有黑奴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尤其是那些高级军官的家人,太太们又担心丈夫的生死,又担心今后的生活前景,她们个个垂头丧气,有一些体弱的太太当即就哭得昏死了过去。
买活军的女军医们过来查看了她们。
“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下束腰!”她们非常的不满。
太太们不像是下层弗朗机人,很多是听不懂汉语的,通译忠实地传达她们的语气。“都把束腰解开,换上干活的衣服,快点,快点!不能干活的人就没有饭吃!”
看起来,买活军是完全不打算惯着这些贵族们的坏毛病,如果是平时,弗朗机平民会对此幸灾乐祸,但现在她们大多是恐惧的,那些女家庭教师、女伴当赶忙上前,为女主人们请求,让她们回家去取衣服。买活军同意了,派出一个小分队,带领这些有需要的女人们回到家中,不过她们只能在门外等候,女兵们会进去为她们取衣服。
街道上随处可见交火的痕迹,有些弗朗机士官的尸体还躺在巷子里,石板路上飞溅着血迹,买活军的士兵正在执行他们的工作,他们先砍下弗朗机人的头,再把残躯拖走,女人们不由自主地战栗了起来,她们有些迈不动步子了。
“为什么要砍下他们的头。”会说汉话,可以充当翻译的一个女家教颤抖着问。
“哦。”这些买活军的女兵,对于死尸的态度极为镇定,她们简直比传说中最粗野的女海盗还要更加冷酷无情,面对脏污、血迹和杀戮,都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冷酷。“天气太炎热了,要马上把他们的头用盐水泡起来防腐——这些人的头要被挂在港口旗杆的顶端,证明我们买活军守卫海疆的决心,擅自入侵我国海域的他国士兵,这就是他们唯一的下场。”
实际上,‘挂路灯’是一种很常见的警示手段,虽然路灯是什么,人们并不知道,但有时候从城外很远的地方开始,隔一段距离就会竖起一根长木杆,吊死的犯人如果没人收尸,就会被悬挂在这里,告诫潜在的犯罪分子。
至于海港,他们的旗杆上挂着海盗的头,这都是很常见的事情了。不过,贵族拥有额外的体面,他们往往能拥有恰当的死亡方式,就算是敌人也不会故意毁坏尸体,太太们很难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士官们身上。
黑奴——贱民、流浪者,他们被这样对待是合乎常理的,但买活军的行为,让她们不得不认识到这样一点——买活军完全不在乎欧罗巴对待贵族的传统,买活军看待他们就和看待一条拦路的狗一样,会献媚的狗得到肉骨头,拦路的狗就只有这样的下场,被一棍子打死,然后吊在港口,告诉所有人,这就是不听话的狗的下场。
她们对于未来感到很绝望,有些人甚至想要就此服毒,换得个有尊严的死法,毕竟,买活军连男人们都不尊重,又怎么会尊重女人们呢?她们都知道军队是如何对待女性战俘的——壕镜是个小岛,又挤满了风月女,哪怕是最封闭的太太也听到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男人扎堆的地方,这些多少占据了特殊地位的弗朗机军人,对没人管的伎女可以非常残忍。而买活军又比这些弗朗机军人要更残忍几倍,可以想象,今晚当他们都闲下来之后,女战俘营里会发生怎么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但是,寻死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她们难以找到机会,连衣服都是买活军的女兵进屋去取的,她们只能在同伴们的见证之下,在门厅里快速地换上衬衫、西裤,胸衣被完全抛弃了,因为胸衣和束腰都勒得太紧,穿上是完全无法做活的。
这些太太们现在看起来,几乎和仆妇们没有两样了,甚至还要有所不如,她们伤心地啜泣着,被买活军的女兵们带回俘虏营,但好消息是,大多数弗朗机女人都换上了衬衫,解开了胸衣,这让她们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特别。
现在,俘虏们已经开始干活了——厨娘们去做饭,剩下的女人们开始做女红活,第一个任务就是为他们所有人缝制囚服和买活军式样的胸衣——她们的胸衣是背心式的,料子很有弹性,可以把胸脯牢牢地裹住,让女人们干活时没有后顾之忧,但又不会紧到妨碍呼吸的地步。
男俘虏们则被派去做苦活,搭建帐篷,拆掉屋子,尤其是贫民区的窝棚,那里本来是伎女和黑奴们杂居的地方,买活军现在要把它们全部拆掉,并且现场勘察地形,划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区域,他们让弗朗机人去挖一个大坑,这在军官们之中引起了恐慌,弗朗机人以为自己要被活埋了,但还好,买活军没有吓唬他们,只是解释说这个地方要做‘化粪池’,是一个倾倒粪便和堆肥的地方。
买活军的城市规划是很有名气的,这年头凡是大城市,很少有不脏污的,但根据弗朗机商人的说法,云县是‘世界上最清洁、最繁华、最卫生的都市’,军官们虽然没有见过云县的模样,但他们看到图纸,明白自己要修建的是城市卫生设施之后,便不吭声了,一些人开始挖坑,一些人开始划线,做挖下水道的准备。黑奴们也很快加入了他们。
这些黑奴们,现在是喜气洋洋的了,他们由朱利安带领着,也划分成了好几支队伍,有些来干这些体力活,有些帮着买活军打扫战场,有些人在码头善后,他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旧主人们炫耀着自己的新身份——光荣的自由民!
“去哪里都可以,想回故乡也可以,想要留在壕镜也可以,想要前往云县,如果通过考核了也可以!”
他们挺起胸膛骄傲地说,“只要能遵守买活军的规矩,我们去哪里都可以!干活也能收到报酬!一天20文,包一顿饭——和报纸上的广告一模一样,买活军对我们就像是对自己的子民一样好!”
黑奴们当然是没有自己的工资的,虽然主人们会给他们一些赏钱,数目或许不低,但这和工作的报酬是两回事,这些黑奴们许多人都已经抛弃了教名,抛弃了他们的移鼠小像,仅仅是一个晚上,他们就重拾了自己的土著名字,并且拥有了全新的梦想,有些人想回到家乡去,有些人则还是情愿在壕镜干。
他们喜孜孜地把买活军发给他们的小包裹背在背上,一有空就拿出来珍惜地翻看——薄薄的课本、炭笔、小本子,这是扫盲班的教科书,也是这些黑奴第一次拥有了受教育的权利,在此之前,虽然也有聪明的黑奴能认字,但他们毫无例外都是跟着主人偷学而成的,一个狡猾聪明的黑奴,尽可以模仿绅士的全部举止,但他们模仿不了一个贵族受到的全部教育,仅仅能学到皮毛,甚至在一些严厉的家庭,偷偷看书的黑奴可能会被处死,这是一种不安分的表现。
但现在,买活军让他们去上扫盲班,就像是让弗朗机俘虏也上学一样,所有人毫无例外,都要学会汉语拼音,会说汉话,“如果你对我们没有用,那你就没有待在岛上的资格。”
这是一句很恐怖的话,因为人们没有离开岛屿的办法,唯独的办法就是游离岛屿——这也意味着死亡。所以俘虏们很快就明白过来,不想死的话,就只能拼命干,拼命学。
连总督的家人们都加入了进来,三个沉默的孩子,一个哭哭啼啼的太太,还有十几个脸色沉重的管事被带到了俘虏营里,总督已经自杀了——意料之中,他把自己关在礼拜堂里,买活军踹门而入时,他的尸体已经僵硬,马士加总督可能刚锁上门就服了毒。
“买活军会用半年时间,在壕镜进行新城市建设。”
主管俘虏营的女队长拿着喇叭,在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拿着喇叭大声说,“如果一切顺利,半年后,港口开放时,壕镜将会允许各国商船停泊靠岸,届时,你们这些俘虏,如果表现良好,可以自由离去——当然,你们在岛上的财产不会跟着你们走,买活军将没收壕镜上所有弗朗机人的固定、不固定资产,作为弗朗机人擅自占据壕镜,并且在多次警告下依然拒绝退去的罚金。”
“在此之前,你们的一切,你们的衣物、饮食、住所,都将由你们自己的劳动换取,劳动量不足,不服从管理,不学习汉字、拼音的俘虏,将会被认为失去统战价值。”
女队长有一双很亮的眼睛,她晒成黑红色的面膛缓缓地转动着,盯着台下的俘虏们,“你们想要知道失去统战价值的俘虏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尽管可以来试试。”
她笑了起来,“就像是我们在报纸上说的一样,买活军欢迎任何一个不服的人来试一试。”
台下一片死寂,弗朗机孩童们害怕得牙关打战,望着这个又高又壮的女水兵,她身后挎着火铳,看起来能在一瞬间把十几人放倒。这将是这些弗朗机孩童们一生的梦魇——这些强壮、冷酷而博学的东方士兵,还有他们自信而又傲慢的话语。
最让人绝望的是,弗朗机人已经试过一次了,他们现在正在承受这一次尝试的结果——买活军欢迎任何不服的人都来试一试,只要他们能承受得起试一试的后果。
“接下来颁布俘虏营管理条例。”
女队长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背着手朗声说道,“第一条规矩,起居时间……”
规矩非常的严格,而且有许多不近人情的地方,譬如所有人都必须接受仔细的健康检查,患有性传染病的俘虏,将被特殊标记出来,男人们甚至要接受面部刺青和(可能的)阉割手术,而女俘虏也不得在任何情况下提供□□进行交易。
还有对宗教活动的严格禁止,对于卫生习惯的严苛要求,一天至少要洗一次澡,这对很多贵妇来说是让他们接受不良的——但是,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买活军同样也不允许任何男性和女俘虏们发生关系,而且,这个禁令显然涵盖了买活军的士兵,女俘虏们度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夜,但她们并没有受到任何骚扰,夜里还传出了零星的枪声,第二天,有尸体从刚建起来的俘虏营边上被拖走了——是乘着夜色想要前来骚扰的黑奴,这些邪恶的狗崽子们,买活军迟早会明白,相信他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不过,买活军对黑奴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变化,而俘虏营中的妇孺们,也在安静的第一夜之后,逐渐获得了少许安全感,她们现在反而比惶惶不可终日的男人们要镇定一些了——弗朗机军官们有五成以上染了‘法国病’,他们沉浸在被阉割的恐惧之中,甚至连教士们都无法完全免除这种恐惧。
而妇女们虽然也有人被做了标记,但至少她们没有这样的担忧,于是一早起来,她们匆匆洗漱了一下,又吃了非常简单的早饭——不多的黑面包和水,就连忙赶去教室上课。
买活军是了解他们的,她们的第一堂课就由黑奴来上——这些女俘虏们除了做饭之外,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如何自己洗漱,自己去上厕所,当然,还有如何清洗自己的衣服。
第333章 大陆的荣誉
“……所以说, 几千万年以来,人类其实都是有浓郁体味的生物,这种我们叫做狐臭的东西, 其实在人类中是一种常态, 甚至可以说, 是人类作为一种强势生物的表现,我们都知道, 群居动物的体味比较强,因为他们需要体味来进行社交, 群居的捕食者一般都是很臭的,譬如说狗和狼的味道就比较重,但是一些独居的猎食动物, 比如猫科动物,它们的体味就轻一些。”
“唯一一种群居的猫科猎食者是狮子, 狮子的体味相对就比较重, 这一点你们可以问深肤色的朋友们,他们的老家就有狮子, 老练的猎手可以在几里外闻到狮子粪便的腥臭味。”
虽然还是冬季, 但壕镜的天气依然是很炎热的, 买活军的老师一般在树荫下给大家上课, 一块黑板,一根粉笔, 就是他的讲坛,兵士们席地而坐,入神地听着老师的讲述, 而树林子里挤满了正在午休的黑奴们, 他们微微张着嘴, 听得半懂不懂,但却非常的入神。
在兵士们的另外一边,是弗朗机俘虏,有男有女,都穿着衬衫、长裤,乍一眼很难分辨男女,因为他们都被剃了光头,他们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呆呆地看着黑板,仿佛被上头的荒谬言论震慑得无话可说。
老师不搭理他们,而是示意通译用弗朗机话询问黑奴,“你们在老家有见过狮子吗?就是……”
因为他本人没有见过狮子,所以一时卡壳了,但弗朗机人的语言中是有狮子这个词的,所以朱利安很快回答,“是的,狮子是最臭的大猫,不过,我们不知道他们的体味是因为,因为……他们是群居动物。”
他掌握了‘群居动物’这个词,让老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所以,在几十万年以前,当人类的始祖还没有走出非洲的时候,我们的老祖宗一直都是有味儿的,就像是如今这些洋番身上的味道,并不是因为他们不讲究卫生,而是,这就是人类天然的体味。我们华夏人之所以没有这个体味,是因为华夏的先祖,在进化的时候,有了一个关键的基因突变。”
“基因突变?”
“基因就是我上一堂课说的东西,基因突变,就是这个基因在复制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化,并且影响了它的表达,我们的某一个先祖,他没了体味,同时,耳朵也不再油了,我们的耳屎现在是干干的,一片一片的,洋番则是耳朵流油,都是因为这个基因发生了变化,而或许是因为这个先祖没有浓郁的体味,在狩猎时占尽了便宜,成为了华夏的远祖,生育了很多很多的后代,这个突变基因的表达扩散开来了,从此以后,华夏这里大多数人便都没有体味了。”
大约三十多岁的老师,很动情地说,“这就像是我说过的,决定肤色的基因突变一样,当人类走出非洲之后,前往各个地方时,发生了各种各样的突变,有一些突变是合乎当地自然环境的,于是,这样的人种便繁衍扩大,成为了主流。”
“像是非洲,那里日照强烈,深肤色更有利于阻挡空气中的紫外线,阔鼻孔利于散热。”
“欧罗巴的洋番,他们那里天气寒冷,于是他们肤色白皙,可以高效地利用紫外线,鼻梁挺拔,鼻孔狭窄,在寒冷的天气中适合保温,同时体毛也比较旺盛。”
“我们华夏国的百姓,生活在温带和亚热带居多,所以我们的皮肤不那么黑也不那么白,体毛不多不少——这都是自然环境对人类的演化产生的影响。但是,只要人和人之间没有生殖上的隔离,那么,我们就不能算是不同的物种。”
这样的说法在买活军中激起了一阵感叹,但黑人和白人群体则保持着完全的寂静,不论男女,凡是听得懂老师讲述的洋番,都是仿佛刚刚吞了个鸵鸟蛋,看得出来,很多俘虏——尤其是白人俘虏,都正在忍耐着自己反驳的冲动。
毫无疑问,这和他们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是截然不同的,尽管此时的移鼠教还没有公然地宣扬人种高贵论点,但是,人们似乎深信神创论——人们由各自信仰的神灵缔造而出,当然了,最正义也最光辉的自然是他们这些主的造物。
要说他们和黑人来源于一个祖先,又或者说,非洲才是人种的起源,这似乎是对于欧罗巴最彻底的羞辱,他们打从心底本能地排斥这样的说法,认为这毫无疑问是一种谬论——怎么能一样呢?!能生小孩,并不意味着就是同一个物种了,驴子和马也能生出骡子,但毫无疑问,这完全是两种动物。
这是个混血儿被当成邪恶产物的年代,如果黑奴生出肤色偏白的小孩,这孩子往往养不大,因为她的主人不愿留下通奸生出恶魔之子的罪证,和黑人发生关系,就像是和家里的牲畜发生关系一样,是很丢人的事情,倘若这孩子肤色偏黑,那还好一些,他们会被作为奴隶养大,奴隶主们随意地买卖他们,和白人私生子相比,混血儿的私生子地位要低下得多。
但现在,买活军居然公然地表示,所有人的祖先都来自于非洲,他们拥有共同的远祖——并且,他们也根本就不关心白人俘虏的想法,只是继续热情地听着老师的讲解,对于人种的阐述,只是生物课的一项内容而已,老师主要讲的还是基因,“基因和自然环境之间,有一种奇妙的互相作用,自然会筛选出本土环境之下的优良基因,基因最多样化的地方就是非洲,因为非洲的土地是最为富饶的,什么样的基因都有可能传承下去——如果非洲并不富饶的话,欧罗巴人也不会去侵略、殖民非洲。”
买活军的兵丁们便轻蔑地向弗朗机人投去了眼神,这是让他们很难接受的一点:平心而论,买活军算是很不错的奴隶主,俘虏们能吃饱,虽然伙食相当一般,但至少没有给他们吃馊饭,他们能穿暖,居住的地方也相当清洁,甚至很多弗朗机人是在买活军这里系统接受教育的——八成以上的弗朗机妇女都不怎么有见识,不管她们是不是贵太太,因为教育在欧罗巴是一件很昂贵的事情,会来到壕镜的贵夫人,实在也不是很‘贵’,她们充其量只是认得一些字而已。
但是,买活军发自内心地轻视他们,把他们当作了地位低下、人品卑贱的坏种看待,这种人格上的轻视,是远比肉.体的虐待更让人难受的事情。买活军考虑阉割法国病患者,因为‘感觉这些弗朗机人的道德水平非常低,在禁欲期是管不住自己的,散播疾病的危险要比华夏人更大’。
这完全是一种歧视,而当弗朗机人遭到歧视时,他们察觉到从前自己对于黑奴的歧视是一种怎样的羞辱:按照买活军的说法,法国病在患病四年之后,就会失去传染性(而且他们还有特效药治这种病,虽然卖得很贵),所以,他们会在病人的额前用特制的颜料写下日期,从这个日期往后推算四年,四年后,这个人便是安全的。当然在这四年期间,这个人不能和旁人发生关系,哪怕是患者之间也不行,因为这可能会干扰病程。
弗朗机人和黑奴之中都有许多人被写下了日期,但是,黑奴们——那些好色的,牲口一样的黑奴们,他们可以不必被阉割,甚至还有攒钱买青霉素的希望,而弗朗机人,他们是俘虏,做活是没有报酬的,而且,仅仅是因为一些品行上的担忧,买活军便轻率地考虑将他们阉割,为的只是避免可能的麻烦——明明他们许多人患病早已过了四年,其实是已经没有感染性了。
现在,他们又用这样轻快的语气讲述起了黑奴们的强处,把他们作为优秀的基因表达进行举例,“他们的身体素质是很好的,深肤色的朋友们吃苦耐劳,不容易生病,生殖力很旺盛——身体素质也是非常重要的素质,可以说,在我们有历史记载的这么几千年以前,纯粹的智慧是难以生存的,身体素质非常的重要,在那时候,毫无疑问非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可能有数万年到十数万年,在历史上绝大多数时候,他们的日子要比我们的好。”
“但是,生活在欧罗巴、华夏的先祖们,他们因为自然环境的恶劣,不得不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更常为了争夺资源而争斗,更努力地去推进自己的极限,去思考,所以我们的社会性、组织性要比现在的非洲强得多,现在,我们的日子比他们的好过,不同地方的人们,在一段时间有一段时间的优劣,但没有谁会永远占据上风,只有更合适如今的情况,但是,如今的情况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所以,没有一种人永远比一种人更强,没有一种人,永远比另一种人高贵,基因的变化会一直持续下去。”
老师说,“我们这些人彼此的基因差别其实非常的小,你知道人和猩猩,和猴子的基因差别有多少吗?”
正感到受辱而暗自愤怒的弗朗机俘虏们,也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而刚刚被夸奖了人种优点的黑色自由民们,还在晕晕乎乎、半信半疑呢,这样的说法对他们来说也一样是非常新鲜的——一个如此发达、如此优越,甚至于像是神之国度的文明——他们的人种,居然会如此尊重的谈论着黑人。
谈论着非洲,他们的母亲大陆,谈论着他们强壮的身体,夸奖他们的身体素质。而不是把他们和牛马放在一起做比较,认为他们的坚韧是一种烂泥一样的素质:该死的时候,黑奴们总是不肯就这样死掉,他们没少被奴隶主们呵斥:“烂泥巴!”
他们居然会这样说,“在历史上绝大多数时候,身体素质更重要,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好……”
即便是朱利安,也产生了极大的惶恐,认为买活军对于他们实在是太过誉了一些,在此之前,朱利安们能想到最好的赞誉,也只是和白人老爷们平等,但依旧要次于汉人。
但是,买活军谈论人种时,语气是很平等的,他们既不觉得汉人就多么优越,也不觉得欧罗巴人就多么卑劣,黑人就多么愚笨,他们没有——没有白人们那种深入骨髓的傲慢。甚至于,在遇到买活军之前,黑人们并不知道白人老爷们的行为举止叫做傲慢。
这种感觉似乎有些过火了,他们被给予得太多了,多到已经不知该如何报答——如果说在此之前,买活军称呼他们的一声‘朋友’,朱利安能用生命,用他发自肺腑的忠诚来报答的话,那么,现在,买活军的尊重和赞扬,让他们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该怎么报答?就是用几辈子的生命——朱利安也是愿意的,他唯恐还不够多。
“人类和猴子之间的基因差别,只有百分之二。人类之间的差别,在千分之一以下,我们以为肤色、外表,其实只是基因表达中最无关紧要的部分。那么,基因的表达中更重要的部分是什么呢?”
老师喘了一口大气,“这就是生物高阶班的内容了。你们可以到时候再学,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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