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士兵们的抗议声几乎是立刻把他给淹没了,但是这堂课的确只上到了这里为止,因为后续的教材还没有发下来,这一堂《基因的故事》,老师已经反复地对不同的班级宣讲了很多遍,买活军的兵丁有了闲空也是要上课的,而且有很多课程并没有实际的意义,譬如这种生物课,有什么用呢?
对生活似乎什么帮助都没有,但是,它非常的有趣,士兵们对此也很着迷。这在欧罗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欧罗巴的文盲率和黑奴实在差不了多少,哪怕贵族也有很多人不识字,能够在谋生的知识以外,了解这些趣味的,博物学的东西,几乎是大贵族的专利。
但在买活军这里,哪怕是最普通的小兵也是学识丰富、彬彬有礼,他们可以随口算出复杂的算数难题,对于历史、地理都有很广博的见解,谈论天下政治时,他们的视角是非常开阔的,甚至于在政治上,他们的素养也让人惊叹,买活军的存在本身,就是谢六姐真神身份最好的证据——听说有人认为他们在作弊,黑奴们明白弗朗机人为何这么想,因为,买活军信仰的神正在他们身边,她的神迹源源不断地变为现实,没有人能和这样的军队竞争,这不是人和人的战争,而是神对人的惩罚。
神对弗朗机人是残酷的,但对黑人却很公正,朱利安和其余伙伴们在黑板边依依不舍,他们犹豫着,鼓起了一些勇气,想要多问一些基因的事情,基因,这个词真的很奇妙,应该又是一个仙界移植过来的词汇,真神生活的世界,和如今的现实该有多么不同?他真想看看真神生活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其中的黑人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还感到非常的心虚,但是,他不能反驳神的晓谕,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后,朱利安和伙伴们回到自己的营地,吃起了他们的晚饭——黑人们的劳作效率要远胜弗朗机俘虏,甚至超过了华夏工匠,他们简直不知疲倦,曾经,啃着树根一样,只有掌心大小,散发着馊味的黑面包,他们也能和牛马一样的干,现在买活军一顿给他们吃一个鸡蛋,主食可以随便的吃饱,黑人们感觉自己如果不从天亮干到天黑,都对不起这样的款待,但是,买活军只让他们上半天工,所以这半天工里他们都豁出去地干,屡次受到了华夏监工的夸奖。
即便如此,他们吃着晚餐时,还是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吃得比应得的好,尤其是杂役们,那些白人们给他们的伙食比这个要坏得多,他们还得拼了命的干活,每天刷着老爷们的皮靴,为他们洗衣服、倒便盆、四处跑腿,但现在,他们吃得比以前好得多,干得还比从前少,对买活军他们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但是,在羞愧中他们又情不自禁地感到快乐,黑人们现在每天晚上都围着篝火跳舞,快乐地唱着家乡的歌谣,他们还设法做了鼓,他们不知道乐谱,但还记得家乡的旋律,在火光中欢庆着自己的好运。
“今晚,在欢聚之前,我想说几句话。”朱利安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站起身说,他身边的同伴们迅速安静了下来,信服地看着他。“今天有很多兄弟和我一起,又一次旁听了宋教授的生物课。”
是的,恰好在课堂附近休息的工人们自豪地挺起了胸膛,嚷嚷着说,“今天上的是基因课,不是恐龙课——”
恐龙是另一门让人目眩神迷,神话一样的课堂,但是和人类的关系并不太大了,朱利安瞪了跑题的人一眼,继续说道,“我给大家讲讲买活军这里是怎么看待我们深颜色的黑崽子的。”
他把自己记得的话都说了出来,自由民们听得如痴如醉,他们对于买活军的结论普遍感到不可思议,但是,这是真的,买活军认为黑色人种并不逊色于其余人种多少,甚至于,他们认为这些人种之间的差别非常的微小,基因上只差了千分之一不到。
“也就是说,他们把我们想得很高。”
朱利安的语气变得沉重了起来,“他们认为,我们黑人,并不懒惰、好色,只知道吃,知道喝,知道偷懒,知道逃跑——他们认为,我们黑人也能勤劳、勇敢、敏捷、忠诚。不是只有一两个黑人能够这样,在我们之中,这些高贵的好人不比白人少,卑劣的坏人也不比白人多。”
自由民们呆呆地听着,就像是朱利安稍早以前一样,他们从不知道买活军对他们居然有这样高的评价,这样高的期望。黑人难道不是天生的小偷,天生的坏种吗?他们从小就是听着这样的话长大的,他们就像是地上的烂泥巴,带有强烈的原罪,只有少数几个被挑选出来的人能够摆脱这些卑劣天性的污染。
但是,谢六姐是这样认为的,毫无疑问,宋教授对于基因的了解也并不深刻,他只是照本宣科,宣读着谢六姐的教材。所有人都和朱利安想到了一块:既然这是真神的谕示,他们怎么能反驳呢?
“那么!”朱利安很高兴地看着大家的神色都凝重了起来,他加重了语气,“我们就要想想,自己能不能配得上这样的评语了。”
“兄弟们,我想让大家把这个故事传开,让我们五千多名同胞都好好地想想,我们是不是具备这些美德,是否足够绅士,我们够不够遵守规矩,有没有拼命学习……”
“我们能不能证明六姐的赏识没有错误,那些被买活军抓捕判罪的败类只是少数……我们,和我们代表的土地,是否真如六姐所说的一样,从不卑贱,反而自古以来都富有生机,孕育了地球上所有的人类?”
“兄弟们,在这里我想谈的是一个陌生的词,荣誉,这是我们这些黑崽子,这些恶魔的子民,这些烂泥巴第一次拥有的东西,我想我们应该要珍惜它、捍卫它、守护它,我们要向那帮老爷们,向六姐的信徒,那些华夏的士兵们证明,我们配得上我们的荣誉……”
朱利安哽咽了,他没有说下去,但是,他的心底浮现了一个强烈的,不切实际的,非分的念头:有一天,我们会将我们的荣誉,带回到孕育我们的苦难大地,让我们的同胞知道,黑崽子也不是天生的奴隶,就像是六姐说的一样,就像是六姐说的一样……
没有一种人永远比一种人更强,没有一种人,永远比另一种人高贵!侵略者们,瓜分者们应该知道,没有谁会永远占据上风……
朱利安会用生命证明,他们不会永远占据上风。
第334章 壕镜的茶话会
“今天吃啥好的呢?”
“还是食堂菜, 虎皮青椒、炒苋菜、炸鸡翅、炒鸡蛋,哦,请黑人那边的厨子做了个烤面包, 抹辣椒酱挺好吃的,来一片?”
“不来了不来了, 以前听人说地气, 真的有道理, 壕镜这里和我们那边真不一样,地气太热了, 我上回吃辣椒,上火,一周多嘴巴的燎泡才下去。”
“是吧, 所以得喝凉茶, 我让他们熬了一大桶, 自己打吧。”
“行。”于小月自己拿了个餐盘,打好饭, 又打了一大杯凉茶来,咕噜咕噜地灌了大半杯下去,这才叹口气,“哎,今天有新朋友——康霞是吧?”
“于营长。”新来的康霞有些拘束, 陆大红和于小月都让她别紧张,“茶话会里没有尊卑的,就是六姐来了也是一样聊天, 大家都说说心里话儿, 一般不正经谈工作, 别怕。”
“这还是来南边以后第一次开茶话会吧?”
“是啊, 前阵子忙得没觉睡,现在盘子是总算基本都码出来了。”陆大红屈指盘算,“几大俘虏营都建好了,围墙也造起来了,工地、工地宿舍都准备好了,我们这边第一波人明天就到,赶紧抓着今天的空档开个茶话会,明天起又没空了。”
说话间,各行各业的女娘都陆续走进了总督府宽敞的会客厅里,这里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模样了——原本,这里摆放的是木制的桌椅,很有些中西结合的味道,很大的房间里只有几个椅子,展现出了总督府的气派,但现在,那些名贵的家具被收起来了,屋子里摆着一张长桌,周围放满了普通的凳子,上头摆着饭菜,先到的人都去取饭吃,一边吃一边闲聊着最近的工作。
“总的说来,还是缺人,按照规划,要在半年后开港的话,需要建造的地方实在是有点多的。可能除了我们自己的活死人,还是要从香山县那里聘一批木匠来。”
“于营长,你管俘虏营的是吧?最近看着他们表现咋样,现在还好,能严管,如果开了香山县的关口,过来的人多了,那可能会出事的,估计得有人逃走。”
平时,大家各忙各的,即便是有些自己的担忧,因为不在职务范围内,也不像是现在这样,能够很直接的反馈给管事的人。于小月也说,“是,其实一直没开关也是担心这个,不过,已经有香山县那里的人划船过来想找工做了,他们本来就是在壕镜谋生的,自从进关,已经半个多月没活计了,家里快没米下锅,肯定是要让人家回来做事的。”
“那俘虏营可要严管了,尤其是男营。”说话的是徐富妹,本来是在榕城搞超市的,现在被调到壕镜来,负责搭建壕镜的交易区,她很有管理港口的经验,“而且,除了力工以外的那些妇女,进来以后最好也是要成编制的看管,否则遏制杨梅疮传播的工作就更难展开了。”
“对了,疾病这块统计数据出来了吗?杨梅疮患病率高不高?”
“只能说不低,”提到这块,张医生也皱了皱眉,“六姐说得没错,杨梅疮肯定是从洋番传播给本地的伎女,再从伎女传播到华工,逐渐往内地扩散,洋番中,弗朗机男人的患病率,底层士兵几乎是五成以上,军官、教士大概在三成左右,他们并不是很畏惧这个疾病,据说连欧罗巴佛国的教皇都有。”
“弗朗机人数量少,而且是俘虏,晚上都是栓起来的,其实还好。重点是那些深肤色的昆仑奴,他们是自由民,人数又多,现在和我们的女兵、女工自由杂处在小岛上,要注意他们的患病率——高吗?按理来说应该不高啊。”
徐富妹的推论不能说没有道理,因为黑奴们没有钱,身份上也被歧视,甚至连票唱的资格都没有,按照道理来说,他们的性活跃度应该接近于零,但是,梅毒在他们群体中的感染率并不低,陆大红介绍说,“实际上,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生理上的结构,欧罗巴人长期把黑人看做是懒惰、愚笨和淫.欲的化身,在他们的传说故事里,经常有贵妇和黑奴偷情的情节,一般来说,传说多少会反应现实,所以弗朗机女人和黑奴之间,大家懂得的。”
这些有传染性疾病在身的人,是管理上的难题,如果在云县,他们的生活轨迹是和外界几乎完全隔离的,要努力赚钱购买青霉素,直到确认没有传染性,才会被放出来,但壕镜很小,而且,这些洋番并不是个个都能听得懂汉话,说得通道理,五千昆仑奴在管理上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除了防范疾病传播之外,还要防范民族之间的冲突,因此,谢六姐特意派了老师来宣讲生物课,目的是避免基于种族的排挤和歧视,很显然,在六姐的安排中,这些黑人将来还要扮演许多重要的角色。
“也不止弗朗机人和他们之间,弗朗机人和汉人,黑人和汉人之间,一样会发生‘你们懂’的事情。”于小月现在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谈论这种敏感的问题了,“一群男人和一群女人在一个地方,这种事情就一定会发生,问题只是谁和谁,对我们来说,比较重要的是,会不会生产后代,会不会传播疾病,还有,是否存在强迫,实际上基于利益和性.欲发生的活动根本就无法禁止。”
“没办法,这就是人的动物性。”
经过几年的教育,现在,这些女吏目、女工匠接受的教育已经很完全了,逐渐地脱开了最开始懵懂而迷茫的阶段,甚至于老练到可以发出这样的感慨,刚参加茶话会的阿霞还有些不适应,但她很知趣,多听少说,哪怕随便一句话,对她的眼界都是开阔。
“还是要给他们上生理课,尤其是那些弗朗机女俘虏。”张医生请于小月狠抓女俘虏们的学习,“她们的底子真的是最差的,学习速度很慢,到现在还有很多人连一点汉话都听不懂,我又不会说弗朗机话,每次通译在那结结巴巴的讲,我也不知道到底翻译得对不对,他们听不听得进去。”
“没办法,因为她们要学的东西实在是非常的多。”
于小月也吐苦水说,“她们是不会上茅厕的,你知道吧,就是蹲着,她们蹲不了,有些人长期束腰,大一点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什么跑步啊根本做不了的,我感觉走快一点腰都要断了。就我们那种茅厕,她们用不了,让她们用马桶呢,她们也不能自己倒,束腰就是欧罗巴的裹小脚,生活自理能力上真是差不多的,当然她们也洗不了衣服了,因为洗衣服得打水、用力啊。甚至连自己舀水洗漱、洗澡都很难。”
“那得找人照顾她们了吗?”
“俘虏得自己养活自己,这是规矩,现在她们还是靠原来的伴当在服侍,我觉得如果她们算数不好,不能算账,就是不能做文职的话,那基本是活不了的——”于小月说到这里,陆大红插了一句,“那要小心她们转向伎女这个行当了。”
“这个事情之前也想到了,所以我把男女俘虏都分得很开,否则肯定有大量基于食物的性.交易。”
管理是一件感觉上很简单,但一旦做起来就知道问题有多多的事情,于小月痛苦地说,“而且你知道弗朗机人真的不爱洗澡,他们的宗教觉得洗澡是万恶之源,会生病,天啊,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
“又天生有狐臭,又不爱洗澡,然后我们的兵呢,就觉得他们像是猪猡一样,又脏又臭,然后你知道吧,你的情绪其实不可能完全藏得住,人家是有感觉的,也会因为被轻视而不高兴,那宋老师不得不提前讲课,说明那个狐臭其实也不是他们愿意的……哎!反正说出去都是泪!”
“这一点黑番他们倒是还好的,我看他们很爱洗澡,虽然还有股子味儿,但既然是基因问题,那也没办法了。”
“哎,你们注意到没有,最近那些黑番们,干活更卖力了,而且更文雅了,不知怎么说,以前还觉得他们的确懒懒散散的,也不是说不卖力吧,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大家想问题的方式不一样——”
徐富妹说到这里,康霞有共鸣了,“是是,就说咱们拌水泥吧,以前他们就能做一些简单的活,倒是挺好使的,那力气真的比牛马不差,复杂一点的呢,你教他很多遍,感觉他还是没往心里去,但现在不同了,学得很快,就感觉突然间,心眼开了,学习的时候非常用心,现在我们水泥队这里,效率真的上升一个档次,活儿感觉比以前做得更顺当了。”
“对对,我们码头上那些黑人也是,本来就能做些粗活,龙门吊他们不会摆弄,就说自己笨,学不会,但现在可上手了……”
反映黑人自由民‘开窍’、‘用心’、‘规矩’、‘文雅’的声音是很普遍的,陆大红笑了起来,“能不上心吗?以前,他们的奴隶主说他们天生坏胚、贱种,现在,我们说黑人也一样聪慧勇敢,话语的力量不能小看,我们高看他们一眼,他们就要证明,我们说得没错,没有一个种族天生愚笨,什么都学不会……肩上担负的可是一整片大陆的荣誉,他们怎么敢松懈呢?当然你们看到的也就和以前的他们完全两样了。”
“哎……”徐富妹不说话了,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康霞心中也有些感慨,不知为什么,她想到了自己,也想到了很多同乡。
“这就是管理啊。”于小月也叹了口气,“真正出色的人,不管怎么样都能拔尖,真正的废物,怎么样也是扶不起来——但是我觉得世上绝大多数都是中不溜秋的人,其实这些人是只能随波逐流的。这些人就像是一面镜子,世道是什么样,他们就是什么样,世道是好的,他们就是好的,当世道坏起来的时候,形形色.色的恶性也就出现了。”
对于这些随波逐流的人来说,世道对他们的期望,几乎就决定了他们的将来,徐富妹也深思了起来,张医生笑了笑,说,“其实我们这些女娘,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也是世道的一面镜子。”
这样的讨论,对于这些出类拔萃的女娘们来说,的确是有一定启发意义的,陆大红也会心的笑了,“我们买活军和欧罗巴、和敏朝比,我们的优点就在于,那些绝大多数的人,中不溜秋的人,他们能在我们这里感受到一些好的影响,逐渐的向好,其实这是平时所有管理手段的出发点——我们都是镜子,映照着好的世道,所以我们也要努力地把接收到的光明扩散出去。”
这种话如果由敏朝的官僚来说,只会引起嗤笑,但坐在会客厅里的女娘们,她们自认是有资格坦然地说出这些高调子的,她们也有她们的荣誉要守护,有她们的观点要证明,她们可以轻易地理解买活军为什么要消除基于种族的歧视,因为她们如今已经明白,自己一向也曾背负基于性别的歧视。
没有人喜欢被歧视的感觉,有些人在被歧视之后,想要在歧视链中反过来占据更高的位置,但是,她们受过谢双瑶的教导,这些女娘们选择消除一切歧视。因为她们是被这样指望的——有些浅薄短视的人,只想着反过来压迫别人,但是,谢六姐认为她们是真正明智的人,知道什么才是最有效,最先进的处理方式。
当然,不歧视那些未出生的,无辜的人,也不妨碍她们惩戒这些现有的歧视者和压迫者,所以,弗朗机女人们很难得到什么特殊的待遇和帮助,除非她们自己足够优秀,张医生转而开始担心医疗压力,询问着墓地的规划和医院的建设,“死的人太多的话,我怕俘虏营会有瘟疫。上次我去的时候,我觉得至少有两个弗朗机贵妇是活不到开港的,你们最好是要为丧葬做好准备,小月,这个事情搞不好是要出纠纷的。”
陆大红赶忙记下来,“以前弗朗机人死在这,是不是都葬在教堂那里的?”
“是的,但是小教堂后院已经葬满了,大教堂改为什么用途目前是不是还没确定啊?毕竟还没封顶。”
“对哦。建筑师不会是被我们轰死了吧?”
“什么时候能开关啊?现在采购青菜什么的特别麻烦。”
茶话会逐渐热闹了起来,大家一边吃着喝着一边热烈地谈论着各式各样的话题,不过,有一个需求是共同的,那就是大家都希望能早日打开香山县的关墙,这些压力当然是给到陆大红的,她不得不一次次回答,“关墙可能没这么快——问题不在我们这里。”
“在于敏朝官府,他们现在该如何定义壕镜,是否承认我们对壕镜的占领,之后该如何往来——这些事情,如果谈不出个结果,那之后很可能还要再打一场呢!”
第335章 花式买卖(上)
“当真是全轰烂了?可不要蒙人啊, 你小子,怕不是将三分也说成了十分?”
“真真的,眼见的真, 是地虎老爷麾下的老相识带着卑职等人去参观的,还带着我们去看了港口的遗迹——买活军现在弄了个新码头,将军道是为何?原本的码头,被轰了两轮之后, 全炸烂了,地上一个个深坑,要整修齐平,还不如开个新码头呢,毕竟,那帮弗朗机人已经炸毁了栈桥, 也不耐烦去整那块地儿了,且先开出个新码头来再说吧。”
“是不是要弄水泥栈桥?”
“正是了, 因此,横竖都是要新造地基的,新栈桥又宽又大,和新安岛一样,外头全是一个个的水泥桩子——栓船用的, 此后,靠港的船便是数百艘, 也不必做铁连环了, 倒是比以前更方便得多。”
在港口水域, 竖栓船的杆子, 倒不是买活军的发明, 羊城港也有类似的东西, 只是这东西弄起来费时费力,还需要和疍民打交道,羊城港外的杆子也不多罢了,但田总兵一行人是航行到新安岛附近去观察过的,对于水泥栈桥的尺寸、港口密密麻麻的水泥桩子有很深的印象,他对细作这方面的情报倒不是很惊讶,只是想要多听点买活军新式小炮的事情,“离了那么远,还能炸出那么十几丈的深坑?我不信!”
“这有啥不信的!”细作着急了,没大没小地说,“哪敢欺瞒将军呢?我等还去原总督府看了。总督府的痕迹还在呢,从大门轰进去的,铁门被轰出一个大空洞,正对着的路面,进去几十丈,一个大洞,上头搭了木板,人们进出都走板子的,一看就知道,绝对有个几丈大小。”
“买活军现在有两种弹,一种是开花的,一种是铁球,铁球的且不说了,开花的这个,犹如鞭炮一般,落地要炸开的,炸开之后就是一个深坑,我远远看着,那个坑里的泥水发红,阿玖说,发红也正常,当时总督府好些人在铁门后防守,他们先发一炮,把铁门轰烂了,再发一炮,在炮轨上的人就没了。”
“不是被炸成几段,是炸没了,只有些碎肉到处飞,到处都是血雾——也亏得那些买活军的女娘在里头进进出出的,听说最大的残躯不过是半根手臂,飞到花园另一头去了,还是发臭了才被找出来的哩。”
田总兵的表情也呆滞起来了:这幅画面,哪怕只是想想,也叫人打从心底害怕,目前为止,买活军似乎从未落入需要和人对冲的地步,也不用打那惨烈的攻城战,他们的战争总是利用火器轻而易举地取得胜利。“不是说把码头轰烂了吗?为何还能将炮运到总督府呢?”
“这小炮轻便啊!不然怎么叫小炮呢?装在车上,四五个壮汉便能推动的,遇到台阶,拿木板一铺,有什么上不得的?买活军当时应该在几处海滩都冲滩搁浅登陆了,他们又有龙门吊,很能用绞盘运炮。这炮不但可以用于水战,于陆战也是大为轻便,大可用得。”
这细作说着说着,也不由得眉飞色舞了起来,仿佛陷入了对这红毛小炮的喜爱之中。“只要有两台炮,夺下来的城门,便立刻可以守住,也再没有轰不开的城门,这叫——大.炮叩关!”
他很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弗朗机人一向自负西洋火器厉害,今日倒叫他们这些洋番看看,我华夏岂无人耶?便是红毛番,重返东海之后,他们还敢占据鸡笼岛,甚至和弗朗机人争抢壕镜吗?”
不,他们不敢!按照买活军的意思,很可能日后只有商船才能进入东海,就连敏朝水师,出航时也得小心翼翼,不敢让新安岛上的买活军,有丝毫敌意的误会……这种仰他人鼻息的感觉实在是非常的憋屈,田总兵虽然也乐见洋番吃瘪,但表情仍不太好看,长出了一口气,问道,“岛上的黑奴呢,可有闹事的迹象?”
在他的预算中,买活军要拿下壕镜绝不会这么简单的,且不说弗朗机人作战是否勇猛,敏军也有昆仑奴的战兵,田总兵熟知这些昆仑奴的厉害,他自己就有一支昆仑奴亲兵,好吃好喝地养着,将来作战时要作为杀手锏往外放的。壕镜有五千多战奴,就是五千只猪,在岛上潜伏逃窜,伺机反杀,那都要处置个几天啊,有所伤亡也再正常不过。
但,买活军作战,真不知道是从何处学来的习惯,哪怕在武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也丝毫不肯轻敌,小心翼翼、攻心为上,在战前便玩弄各种手段,即便是对壕镜这样的必胜之战,事前也要设法策反黑奴,以至于居然真在三月二十一日的太阳升起之前,全取壕镜,并且在教堂、总督府上方都升起了他们特有的艳红‘活’字旗。甚至于连弗朗机人的战船都几乎全部抢来,一切完好无损,叫人看着……好生眼馋。
“那些黑奴,已经全数被放良了,他们现在是自由民,个个对谢六姐感恩戴德的,小人也在一旁窥视,说来也怪,那些黑人一旦穿上衣裳,倒也文雅了起来,学了买活军的语气,和谁说话都是‘请’、‘谢谢’,敬语不绝,买活军对他们也很厚待,不像是俘虏营,到了夜里要把人全都串上,黑人们虽然也要宵禁,但营门里是可以自由走动的。他们平日便和买活军一起干活,一起吃饭,干活时非常卖力,而且上课时一个个学得如饥似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田总兵眯起眼,把脖子微微一缩,用一种奇妙的表情望着细作,就连一边的师爷也有些失笑。那细作顿感冤屈,忙为自己辩解道,“将军,卑职见了谁都是这番话,这就是实情,再没有错的,买活军在壕镜时给活死人上课,说到了各人种的区别,还有,还有……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还有歧视的问题,因此买活军在异族面前,不论是黑奴还是弗朗机人,倒都是淡淡的,既不像那些买办一样奴颜婢膝,倒也没什么高傲。”
尽管数百年前,也曾被异族统治过一段时间,但那毕竟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在这个时刻,如果说,华夏有百姓认为华夏人天然低人一等,甚至于可以用‘丑陋的华夏人’来形容的话,那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发了疯的,别说士大夫了,便是华夏百姓,也认为自己是普天之下最为高贵的生灵,所谓造化钟灵之物也。东瀛人、高丽人、鞑靼人、弗朗机人、红毛番,一律都是不知教化的野蛮货色,因此,买活军的态度,在田总兵看来简直有些过于纡尊降贵了,他不满地咕哝了一声,说道,“邀买人心,也做得太过了些。”
“既然如此礼贤下士,那壕镜政局定是安宁了。”师爷在他身边也是说道,“楚百户,你此去,感觉买活军的边禁可严格?连总督府都去查看了,是郑地虎托大,还是买活军的禁令已十分松弛?”
“是禁令松弛的缘故。”楚百户忙道,“其实现在每日已有百姓绕开边墙,到买活军那里去卖菜、做工,买活军也雇佣他们,给他们发筹子做工钱。”
“不是铜钱么?”
“不是,是钞票和筹子,筹子还抢手哩,因为买活军开了商铺,里头都是他们的特产,价格也便宜,只能用筹子买。”
钞票的话,是不用问的,因为羊城港早有了兑换钞票的黑市,不存在使用问题。田总兵微微点头,“那里活计多?”
“多,而且去做工的人,个个都能看到总督府和码头,岛就那么大,也藏不住,人来人往的,大家都能看几眼。”楚百户证实郑地虎并不骄矜,“现有的工人有做搬运的,整地的,伐木的,挖地的,什么都有,还有些人想去新安岛做工,新安岛那里更是不得了,要人要得非常多,还要采石工——这一阵子每天都能凑一艘船去新安岛。”
从香山县去新安岛,走水路比陆路要方便得多,田总兵嘟囔道,“也是……现在弗朗机人的商船都停在新安岛上,那里要的人怎么不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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