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171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这是什么。”

  三小姐又发问了,她们一同看着新来的医生把一团蘸湿的纱布轻轻地放在二小姐的口鼻处,很快,二小姐的头一偏,她紧张的肌肉突然间完全松弛了下来,而医生们便立刻开始用剪刀咔擦咔擦地剪起了烂掉的皮肉,用纱布汲取脓水,他们的手法非常专业,纱布分做好几种用途,丢在不同的盆子里,有人站在一边专门给她们递纱布。

  “这是在做什么?”三小姐不依不饶地问马丽雅,“那个让她睡着的东西。”

  而马丽雅早已被这流畅、熟练而又高效的手法给完全吸引了,她不自觉地张着口,出神地看着,被三小姐连问了三遍才回过神来,“我也不知道,一会等医生结束了治疗,或许我们可以请教一下她们,但你要很有礼貌,玛丽安德烈,你知道,你的父亲已经不再是总督了。”

  弗朗机足足有八成以上的女人叫玛丽亚,对于贵族,人们往往连着中间名称呼,三小姐闷闷不乐地说,“我知道,他是个罪人了,但是,我并不以他为耻。”

  她骄傲地抬起头,仿佛等着马丽雅的反驳,不过马丽雅才没这份闲心呢,她对玛丽安德烈说,“你最好仔细看,这些都是在里斯本学不到的东西,如果你能把这些知识带回弗朗机,加路也家族的污名根本无足挂齿,你会成为圣女的。”

  马丽雅是这么深信的,毫无疑问,这些知识如果被带回欧罗巴,尤其是这种吸了以后能让人睡着的液体——还有消毒的知识,都会大大地降低士兵的死亡率,绝对能够让玛丽安德烈在任何一个欧罗巴国家被奉为上宾。

  在遥远的殖民地发生的自杀丑闻,和这样的知识相比,根本就不足挂齿,马丽雅深信教士们也会见风使舵,为总督开脱,她伸长脖子,迫不及待地看着医生们的动作。她们很快就剪掉了腐肉,在纱布上洒了药粉,把伤口包裹了起来,然后,有人拿出了一个奇怪的小管子,脱下二小姐的裤子,在她屁股上刺了一下,随后她们似乎就不再诊治了,而是又掏出了一根玻璃小管子,塞到二小姐腋下,过了一会,取出来观察着上头的刻度。

  “这是在做什么?”马丽雅忍不住了,她无法压抑心中求知的热诚。

  “记录她的体温。”医生说。

  “体温?”

  “身体的温度,一般人的体温都在37度左右,高于39度就算是高烧了。病人现在是39度半,她需要降温。”

  医生们就取来毛巾,蘸了酒精给二小姐擦拭起来,马丽雅殷勤地上前帮忙,她做事很仔细,手脚利落,力度得当,而且绕开了伤口,医生们很快便对她投以赞赏的眼光,并且示意她戴上口罩,“你想学着用体温计吗?”

  “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要小心,体温计里的水银是有毒的。”

  马丽雅和三小姐很快学会了使用体温计,并且喜爱而又稀奇地望着这个玻璃做的稀奇东西,如果不是姐姐病情危急,看得出来,三小姐是很想试用一下的,但是这时候又有了新鲜事儿——留在床边的医生检查了一下二小姐刚才被戳过的地方,“她运气很好,对青霉素不过敏。”

  马丽雅只听得懂运气很好这五个字,随后,她们眨巴着眼,看着医生垂下眼,取出那个小管子,在二小姐屁股上又戳了一下,这一次,她把玻璃管里的液体都推进了二小姐体内。

  “好了,每半小时测量体温,如果还高于39度,那就继续给她用湿布擦身,温度降到38度之后就不需要这么做了,如果她要喝水,你们把她扶起来,小心地喂她,不要让她呛到。”

  医生左右看了一下,拿过两个竹枕头来塞在二小姐腰侧,这样二小姐的身子就有了支撑,不再是腰那一段完全悬空的状态,马丽雅想这样睡觉应该是很不舒服的。“我们人手不多,会有个护士时不时来看看,如果你留下来照看她的同时,还能帮我们照料一下别的病号的话——”

  马丽雅立刻说,“我可以,我不需要额外的报酬——但是,但是……”

  她忸怩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来了,“但是,请问我能跟着你们学习吗?”

  马丽雅很清楚一点,好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来,虽然她觉得于营长大概也会帮她,不过按照她的经验,俘虏营的管事未必比医生说话有用,所以她不再犹豫,而是积极地问,“如果我想放弃回去弗朗机的机会——皈依在六姐门下,做她的修女,那么,请问我可以不必上船,可以留在壕镜吗?”

  三小姐吃惊地看着马丽雅,她的汉语似乎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差,但是,马丽雅并不在乎三小姐的看法,她照料这对姐妹时,只是因为还考虑着回到弗朗机去,而现在,她有了新的选择——和杰罗尼莫教士一样的选择。

  是的,杰罗尼莫教士自以为自己聪明绝顶,但马丽雅早已将他狡猾肮脏的性格完全摸清了,她断定杰罗尼莫教士离开壕镜的原因绝不像他说得那样伟大,这只老鼠,他看出船要沉了,便顺着绳子爬了出去。

  马丽雅觉得她并不比杰罗尼莫教士笨,毕竟,她对杰罗尼莫教士有很深的了解,可杰罗尼莫教士却还毫无保留地将她当成了‘老实的马丽雅’,她觉得自己只要得到机会,做得不会比杰罗尼莫教士差多少。她大胆地注视着医生,诚恳而又祈求地,看起来十足可怜地问。

  “买活军这里,有地方可以容纳,像我这样苦命的洋番女人吗?”

  在她意料之中,医生笑了起来,她的笑容里出现了对马丽雅的同情和欣赏——买活军,在马丽雅的观察中,是一支很宽容的势力,既然他们对黑奴都那样友善,马丽雅想,将来他们去欧罗巴的时候,也一定很需要一些欧罗巴出身的自己人。

  “这个不归我做主,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吏目们。”

  医生说,马丽雅知道事情成了,她将在壕镜重新扎下根来,以医师学徒的身份,真正地去掌握一门技艺。她激动得浑身发抖,这是她在弗朗机永远不可能得到的机会,女人是愚蠢的、轻浮的,这是欧罗巴大陆普遍的认识,或许偶尔会出现一两个例外,但是这些例外要么有钱,要么就生得很漂亮,马丽雅二者皆非,她最好的指望也只是做一个修道院的嬷嬷一直到老。

  但是,如她观察到的一样,在买活军这里,女人能得到慷慨的机会,接受丰沛的教育,买活军的医学让人激动得喘不上气,马丽雅想,“哦,我真想再见杰罗尼莫教士一面,我倒要看看,咱们到底谁比谁更强。”

  她诚恳而又谦卑地感谢了医生,又虔诚地表达了对谢六姐的感谢。把心情愉悦的医生送走之后,马丽雅看着震惊的三小姐,她立刻准备开始发挥自己的一番作用了——她觉得,买活军这样费力地教导她们这些女俘虏,并不是为了在半年后把她们移交给弗朗机商船,让她们回果阿去的。

  “玛丽安德烈,”她对三小姐说,“不要吃惊于我的选择,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看看你姐姐——”

  三小姐的脸色慢慢地变白了,她出神地听着这个驴子修女的话。

  “你应该想想,如果你还坚持对天主的信仰的话,你该如何把自己从紧身衣中解脱出来……”

第342章 三个玛丽

  玛丽安娜——马安娜是在第二天上午才真正清醒过来的。她醒来时后脑勺疼得厉害, 像是有针在扎,但是,她感觉到过去一个多月以来, 一直笼罩着她的昏沉逐渐消褪了, 就像是恶魔终于被主的力量祛除,马安娜不由得默默地念了一句, “赞美主。”

  但她睁开眼时, 现实让她大失所望, 马安娜见到的首先是买活军的医生, 她们戴着白纱布口罩, 这副尊容只比戴了乌鸦嘴面具的黑死病医生要好一些。她便知道自己还活在地狱般的现实中, 持续不断的背痛,感觉腰仿佛快断了一样的虚软, 永远都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咦?

  马安娜发觉自己的腰部左右似乎都有了坚硬的支撑, 而她的双腿也被垫高了, 她的骨头几乎不痛了——皮肉传来熟悉的隐痛, 马安娜不是第一次被束腰勒出伤口了, 但是, 深埋在皮肉中的骨头,脊椎、腰椎, 一整块骨头现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马安娜几乎要呻.吟起来了, 她的腰长年累月都处在一种极为紧张的状态,甚至于马安娜已经习惯了这种折磨, 现在这感觉让她感觉自己终于对劲了,她甚至猜疑自己已经来了天堂。至于腰部包扎的伤口下, 那隐隐的发胀的闷痛, 马安娜可以完全忽略不计。在她没有束腰以前, 马安娜现在想起来了,在她没有束腰以前,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她舍不得坐起来,害怕丢失了这种自由与舒坦,但又相当的渴,不过还好,很快她妹妹玛丽安德烈就跑进了病房。

  “你醒了!”

  她欢喜地叫了起来,“感谢六姐,医生,护士,我姐姐醒来了。”

  马安娜原本是很敏感而且内敛的人,对于买活军的一切,都抱有警惕的态度,认为他们的神迹很可能与魔鬼有关,毕竟,当总督府承受炮击时,小姐和少爷们就在图书馆里,她们实实在在地听到了那巨大的响声——就像是天雷被引到了地上。

  她年轻的继母认定了这是魔鬼的手段,立刻就吓得晕厥了过去,一直高烧到去世为止,人们哀悼着她的不幸,但马安娜暗自羡慕她的解脱,她不能自杀,如果连她也自杀了,加路也家族将世代蒙羞,但如果马安娜也和继母一样病死,她便还有万一的希望,能获得主的宽恕。

  但是,现在马安娜太舒服了,已经没有了一心求死的勇气,她只是虚弱地躺着,配合着买活军的女医生,把一根怪怪的玻璃小管子夹在腋下,过了一会,医生宣布说,“她已经六小时没有发烧了,这是好消息。这条命基本算是保下来了。”

  急匆匆赶来的马丽雅修女和三小姐顿时一起露出了喜色,医生让马安娜多喝水,卧床休息,吃好消化的鸡蛋白和米粥,还强调要注意房间的通风,“最热的几小时,你们要给她擦身子,让她保持一个较低的体温。”

  “如果她再发烧的话,你们还会用针刺她的,对吗?”她妹妹说着很可怕的话,马安娜脸色一变,她立刻感到了臀部下方异样的僵硬和疼痛,所以,买活军选择了从臀部放血?很难责怪别人把他们当成恶魔,他们的医术说来的确邪门而又古怪。

  “青霉素是很贵的。”马丽雅翻译了过去之后,医生说,马安娜对医生的话只能听懂一半,“而且可能会引起过敏,最好尽量避免多次使用,烧退下来就行了。”

  “好吧。”玛丽安德烈——马德烈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姐姐,我来扶你喝水。”

  姐妹俩并不是一个母亲,但是感情很好,二小姐不太记得昨天的事情了,但她还记得,在死亡边缘的高热里,她听到了妹妹悲痛的哭声。比起对宗教的虔诚,那一刻抓住她脚踝的是对亲人的牵挂。

  在修女的帮助下,二小姐坐了起来,修女给她塞了一个半圆形的竹片在腰后,马安娜太舒服了!她发现自己只要有个东西能靠着背,就会好得多,如果有个东西能结结实实地承受着她的腰,帮她托一托上半身,那么马安娜简直要觉得自己很强壮了!

  “这个东西是医生们昨天找匠人给你做的。”修女告诉二小姐,“她们注意到,你有两个枕头夹着会睡得很好,就拿走了你的紧身衣,利用它的弧度找到了合适的竹片,我们把它垫在你身子下面,你立刻就睡得更熟了。现在我们俘虏营里腰身比较细的女人都被叫去量尺寸了,之后,会给你们发腰靠,这是第一步,张医生说,会考虑制作一批有弹性的腰撑,帮助你们承托骨头,慢慢让身体的骨骼恢复正位——就是没有束腰时的位置。”

  “这是可以办到的吗?”马安娜大为吃惊了。

  修女看起来似乎也有些不肯定,已经勒细的腰怎么能重新变宽呢?不过她看起来对买活军充满了盲目的虔信,“六姐说,或许是可以的,因为人体的结构充满了弹性,被勒开的内脏可以慢慢复位——就像是生孩子,小孩也会把内脏顶开,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它们会回到被设计的位置。到时候,心慌、窒息这些现象会好得多。”

  从前,二小姐主要的烦恼是她的腰不像是继母一样,可以勒得很细,但是现在,经过俘虏营的生活,她的烦恼完全调转方向了,二小姐意识到了束腰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不便,她没法在小板凳上坐着,如果不穿紧身衣的话,她的腰和背承受不了。

  除非她坐在地上,把腰背靠到小板凳上,完全抛弃自己作为总督小姐最后的尊严。但即便如此,晚上睡觉时,没有柔软的床垫和枕头,她的背依然很难受,稻草的承托不够,二小姐只能选择日夜不分地穿着紧身衣,至少这样她还能坐得直。

  正是这个选择让她患上了严重的感染,距离败血症仅有那么一步,如果再晚来一会,那她可能就真的救不回来了,三小姐认为姐姐应该感谢马丽雅修女,正是她及时的决断让二小姐保住了性命。

  “你的大恩大德我无法报答。”马安娜含着眼泪对修女说,“好人,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现在我甚至什么都没有,如果我们能够一起回里斯本的话,我还能请兄长资助你的修道院,或者给我大姐写一封信——”

  这是很常见的对恩人的报答,尤其是对修女来说,没有什么报答比资助她所在的修道院更实惠了,有些贵族会赠送给修道院一座农庄,并且把收益和修女本人挂钩,这也有助于修女本人的职位晋升。不过,马士加路也总督丢失了壕镜的消息一旦传到里斯本,谁也不知道他会受到怎样的处置。

  而且二小姐、三小姐对于家族的大多数财产都没有控制权,按照继承法,家族的资产会集中在里斯本的长子身上,由他继承,壕镜的少爷和小姐能得到的只有一些纪念性礼物,如果兄长是个吝啬的人,没有给她们丰厚的嫁妆,等待他们的会是艰难的一生。

  很有可能她们会被草率地嫁给年长的,不相配的贵族,或者是被迫去修道院出家,很多博学多识的修女就是从这样的大贵族家庭中走出来的,并不是每个贵族女孩都能获得幸福——当然,在修道院的清苦生活有时也未必是坏事,因为她们生育的可能性不高(但还是有),束腰的女孩难产率不低,死于生产是司空见惯的事。

  “我们也应该留在壕镜。”三小姐对姐姐说,修女刚才表达了对二小姐感激之情的宽免,说自己并不需要什么善心的报酬,因为她已经决定留在壕镜,不返回里斯本去。这会儿,她去给病人打午饭了。

  二小姐对妹妹的主意很吃惊,“留在壕镜?可是——”

  可是,她们在壕镜是屈辱的、朝不保夕的俘虏,迄今为止,她们还没有遭受残忍的对待,完全只是因为买活军的保护,一旦触怒了买活军,马安娜相信她们会立刻落入那些如狼似虎的军人手里,到时候连死都是奢求。除此以外,她们也没有自己的财产,没有男性亲人的庇护,被俘虏的女人只能沦为奴隶,马安娜知道奴隶女人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马丽雅昨天已经取得了自由民的身份,”三小姐的双眼闪闪发亮,“已经在于营长那里获得了许可——条件很简单,只要手里没有沾过华人的血,通过扫盲班的考试,自愿放弃对移鼠教的信仰,不再自行回去欧罗巴,遵从六姐的管理,就能像自由民一样获得报酬,拥有自己的财产。”

  这些条件并不苛刻,这帮洋番妇女基本没有杀人的机会,她们也不会在日常生活中鞭打华人雇工,扫盲班的考试是比较困难的点,因为她们中许多人原本不认识拉丁字母,也不会说汉语,但是,二小姐和三小姐至少是认得拉丁字母的,有了拼音的帮助,她们学汉语的速度并不慢,至少这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不再回去欧罗巴,也不是什么问题,本来就是想留在壕镜,才想成为自由民,这一番话里唯独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放弃对移鼠教的信仰,这对二小姐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她睁大眼,惶惑地说,“可是……可是如果不信仰主,我们信仰谁呢?马丽雅也放弃了信仰吗?她可是——”

  她可是个出名虔诚的修女啊!

  对于改换信仰的疑虑要比改换门庭更多,两个女孩子对马丽雅修女更换国籍的想法是没有意见的,并不认为她背叛了谁,领民的忠心只向着领主,但是移鼠教的僧侣和尼姑是在领地之外的,按照道理来说,只要维持了对主的信仰,他们做什么都不算是背叛。

  这个时代,欧罗巴人对国家的观念也非常的浅淡,国家、政权的变迁是贵族的专属,而贵族更忠于自己的家族荣誉,对于国家,他们并不执着,譬如加路也家族,他们没有太多迟疑便承认了西班牙方面的统治,因为这是皇室之间的事情,只要国王依旧和加路也家族保持亲热,他们不反感来自异国的王室。

  但是,更换信仰,带来的反响要比更换国王大得多,更换国王未必会引发战争,更换信仰则一定会——不过,同时,信仰又是可以有条件地更换的,除了那些狂信徒之外,信仰更像是一种人群对统治者的呼声集合,譬如说,移鼠教的几种流派,并非是毫无理由地发展起来的,很可能它来自于大贵族、大主教勾结而成的利益团体,和新兴利益团体的龃龉,新的阶层不愿意和仇人信仰一个流派,便催生了新流派的产生。

  王室成员、执政者对于流派的选择,也是一种政治上的表态,一切只看他们需要团结哪个阶层。宗教流派更像是政治利益的集合,因此,贵族们对于信仰的选择也充满了政治的智慧,三小姐在这一步上,还比别人跨得更远了一些,“我看不出我们回到里斯本还有什么未来,姐姐,我们都知道大哥的性子,那个吝啬鬼不会留什么遗产给我们的。”

  “我敢说,他正等着我们回到里斯本之后,给我们罗织各种罪名,然后把我们送到深山的修道院里,一直幽禁到死呢!只有我们这些壕镜回来的人都死了,他才能安心睡觉,不必担忧父亲死亡的真相传出,危害了家族的声誉。”

  二小姐无法反驳三小姐的话,这正是她最大的忧虑,也是她视死如归的原因,从壕镜陷落的那一刻起,她们的人生就算是毁了,二小姐想不出别的办法,在欧罗巴,社会地位的提升异常艰难,但坠落则发生得飞快,几乎没有再爬起来的机会,她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嫁给粗俗的商人,沦为沙龙中的交际花——如果她的大哥为了家族荣誉着想,还可能将她们直接毒杀,免得她们毁坏了家族的名声,妨碍了自己子女们的婚配。

  三小姐和马丽雅的话,带来了一丝新的希望,留在壕镜,当然,她们依旧一无所有,但是,买活军——虽然是黑头发、褐皮肤的人(有些传教士把华人也看做白种人,但是她们见到的大多数华人皮肤都很褐),可她们的医生会为了一个可怜的束腰女孩削一根竹腰靠,并且要去设计一种腰撑,让她们以后也能享有走动的自由。

  当然,她们得干活,这是很多弗朗机贵女不能接受的事,文化上的差异之大,不由得让人畏惧,这等于是要完全放弃自己原有的生活,投入新生活中去,未来还有很多困难,很多未知——

  “买活军这里,女人也有独立的财产权吗?”二小姐问,她的烧是真的已经完全退了,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楚。

  “当然!”三小姐说,“你也看到了,他们的女人享有的权利比我们多得多,她们可以做官,做将军那,没什么是那帮褐女人做不了的事!”

  “如果我们……我们也拥有全部这些权利吗?”

  “那当然了,这些权利平等地赋予我们所有人!”

  二小姐沉吟了一下,“我们必须完全放弃移鼠教吗?以后提都不能提,把原有的教友当作异教徒看待?”

  看得出来,三小姐对于宗教的关注度远不如二小姐,她对这些想也没有想,只是茫然地眨着眼,并不明白姐姐这样询问的用意。“他们说,只是不要再听教会的话了,好像别的并没有提及。”

  二小姐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鲜花一般可爱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不再往下问了。“这些事都是马丽雅告诉你的吗?”

  “是的。”三小姐很急于说服姐姐,“她对我们非常友好,并且告诉我们,如果我们愿意留下的话,她可以和我们互相帮助——说实话,姐姐,更多的还是她来帮助我们,这可真是个好人。”

  马安娜笑了,她明白了,“修女不但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很聪明的人。”

  马丽雅修女带了午饭回来,又给二小姐打了一大杯水,督促她慢慢喝光。“你要多喝水,帮助身体排毒,这是医生的吩咐。”

  她们开始吃午饭,两个女孩吃白馒头,二小姐喝粥,都是华人的饮食,二小姐或许是饿久了,她觉得甜丝丝的凉粥非常好喝,把馒头撕下来泡在粥里也非常美味。馒头比面包好——比较松软,不费牙齿,而且也更香甜。

  “东方。”她沉思着说,“是贤明的地方,你看,传说中也有三贤人从东方来访,带来了宝贵礼物的故事——那是写在经文上的。”

  马德烈的年纪还很小,她不明白姐姐的意思,但是马丽雅的头一下抬了起来。两个玛丽的眼神在病床上空交汇,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马丽雅修女慢慢地说,“是啊,谢六姐毫无疑问,是个东方的大贤人……是一尊在世的真神——天使——先知——”

  她脸上也挂上了愉快的笑容,“她当然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指点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我想,对她的敬奉和遵从,丝毫也不违背我们对主的许诺和信仰……”

第343章 去他的始祖兽

  “日安, 赛巴斯迪奥。”

  “尊敬的主教,早上好。”年轻的小伙子惊跳了起来,反射性地将自己手中的小雕像藏到了身后, 菲力佩主教轻轻地叹了口气,慈爱地说道, “小伙子,把它拿出来吧, 我已经听说到风声了。”

  弗朗机人便涨红着脸, 慢慢地把手里的小像拿了出来——不大,手指头长, 是个少女的半身像,没有上色,如果说它是赛巴斯迪奥和未婚妻之间的信物,也不会有很多人怀疑, 不过,这个少女穿的是买活军的服饰, 她手里攥了一把凌乱的东西, 菲力佩主教观察了一下, 是稻穗。

  “这是我准备拿去卖钱的东西, 主教。”赛巴斯有些祈求地说, “您知道,我在雕刻上有点儿天赋——我父亲是个木匠, 壕镜这里的买活军有佩戴这种雕像的习惯,我就想……我就想……”

  “你想把它送给女俘虏营的太太, 是吗?”菲力佩主教说, “听说, 女俘虏之间流传着新的信仰, 而且她们对此普遍很相信,因为买活军的医生展现了神迹,治好了加路也家的玛丽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