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这个看着和欧罗巴那里的东西挺像的。”
这都是在云县生活过的旅人们,大家都接触过不少欧罗巴的商品,尤其是这几年,通过种种渠道来买的欧罗巴人越来越多,其中画匠不少,很多人还专门做话本插图,因此大家对于欧罗巴那边的艺术风格,也不知不觉地熟稔了起来,都认为周老七这话说得不错,“他们本来也都是欧罗巴那里过来的人,和我们鞑靼人不是一族的,差别很大,他们信的也是欧罗巴的神。”
鞑靼人和罗刹人的来往是很频密的,但没有频密到能通彼此语言的程度,怎么处理这个现在正在发烧的罗刹贵族,就成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有人建议把他带着上路,给他一些买地的药物,活下来是他的运气,活不下来的话,把他埋葬好,遗物收敛,捎带回开原去,再找云县上报也行。也有人说不如把他送回开原,那里有医院,这样等他的身子养好了,如果确实是有价值的身份,就可以直接从开原返回狮子口,上船送到云县,会比留在建新方便得多。虽然建新也有传音法螺,可以和买地沟通,但就这个折腾的交通,感觉要有合适机会把人送去,路上还要看管好,又是一摊子事。
当然,这也有个奇货可居的问题,如果这人身份特别值得利用,那留在女金手里或许又会有些潜在的好处。总之,现在大家是舍不得让这人死掉的了,最后还是艾黑子拍了板,“挪出一个爬犁子来,把他送回开原去,给他灌点药,天亮就上路,别耽搁了——这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辽东腹地来的,当然也不会一个人走,他跑到我们这里了,他的同伴呢?他的敌人呢?”
大家也沉默下来,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爬犁子上的货物和乘客是一览无遗的,想要把这个人藏住,那不可能,如果真有什么追兵的话,他们这样一支车队,抵御能力也不算太强,当然,如果只有货物,对方是否会动手那还是五五开的事情,或许他们有急事要办,不愿意节外生枝呢?倘若是带了这样一个人,那发生冲突的可能则是十成。
谁也不愿意在这么大冷的天和罗刹蛮子起冲突,就是悍勇的建州贼也承认,“他们力气大,还不怕死,就算有火铳,冬天衣服穿得这么厚,未必能一枪打死,被他们近身就麻烦了。我们坐的还是爬犁子,速度不会比他们骑马快的。”
在这样的天候里,失去货物还好,失去马匹、爬犁子,那几乎就只能等死了。于是大家都很快赞成了艾黑子的决定,并且默默地开了行囊,取出了从买地买来的火铳,女金人一边收拾货物,一边也找空子保养起了自己的弓箭。艾黑子本来想安排周老七跟着爬犁子一起回开原去,却被周老七拒绝了,这点风浪他还能经受得住,“本来就定好的路程,怎能因为一旦担忧就脱队?再说了,我也不是不会使火铳,你们不必担心我拖后腿,带上俺老周,没准关键时刻我还能帮着给一枪呢——别这样看我,我虽在叙州出身,但云县等船的时候也是去练过枪的,到了虾夷地,一样给我发火铳,你们老艾家的,能摸到火铳的时间也没比我长多少吧!”
这话把大家都给说尴尬了,艾黑子和勇毅图鲁都是傻笑——火铳换装,的确对这些骑兵来说也是很新的事情,多说不过是三四年,其实倘若没有买活军的军队爆发出的巨大战斗力,骑兵部队根本也没有这么大的动力来全面换装。主要就是见识了火器在辽东守边发挥的巨大作用,他们才这么追捧火铳,把它当成了战力的一大象征。面对一般的敌人,弓箭还够用,但如果要和或许存在的罗刹骑兵打,就依赖起火铳的杀伤力了。
“这……这不一样,我们马上长大的,火铳上手就能使唤……”
“拉倒吧!”无力的辩驳很快被无情的戳穿了,“你们会保养吗?上过多少节课?统共卖给建新的火铳能有一十把么?留下我还能给你们保养好火铳,再教你们怎么做定装弹药。”
的确,买地对于边番的火器贸易,管控得是很严格的,不但数量严格,形制也很严格,卖过来的都是比较落后的前装火铳,还在用棉纸包裹做定装药,倘若不是因为定装药运输不便,碰撞时容易出事,最好是士兵自制,可能连弹药都想直接从云县运过去,实在是路途遥远,这才只是卖了棉纸和药火,让建新的士兵自己分装,而在这块上,女金人受的培训不会有买地自己吏目充分的,周老七要代表买地去虾夷地,在那样危险的荒城,没点武力自保怎么行?这都是受过培训的,他也学得用心,在这块,也的确有自信能比女金人,至少是这些女金人做得好。
他的自信也为他赢得了继续跟着队伍前行的机会,艾黑子犹豫了一下,很快下了决定,“行!那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周老七心知肚明,艾黑子刚让他回开原,说得好听是担忧他的安危,其实还是更怕他拖累了大家伙。
就这样,第一日开拔出发时,爬犁子少了一架,被草草灌了一些姜汤的罗刹蛮子还在昏睡,便被捆上了爬犁子,上头盖了些草席作为遮蔽,就这样沿着来时的小路,一颠一颠犹如破布袋一样运走了。余下人继续前行赶路,女金人包括两个台吉要比之前更加警醒,今天除了让马匹休息之外,他们几乎不下爬犁子步行,火铳就挂在胸前,骑马的女金人经常往两侧驱马前去勘察。回来时带了不祥的消息,“的确有不少马蹄印……看来他确实不是单人来的。”
由于昨夜刮风的关系,痕迹有所减损,至少罗刹贵族怎么跑到林子里,又怎么找到小火堆的,是否跟了他们一段时间,这都已经不得而知了,只有大片的痕迹不容易磨灭。艾黑子跟着蹄印跑了一段,“他们好像往北方去了,这个人运气不错,他们追错了方向。”
但他的语气里明显带了一点忧虑,“北方……希望他们不要找到老疙瘩山脚下的参园吧,方圆百里地,那是唯一的人烟了,我们今晚本来也预订在参园落脚的。”
队伍的气氛也随之略微沉闷了起来,不过,事已至此,只能走着瞧了,可堪告慰的是,参园藏在山坳里,地点比较隐秘,或许罗刹骑兵轻易也发现不了。周老七这时候很希望自己能随身带着对讲机,不过,他也知道,这几天刮大风,又下雪,信号一定不好,就算通知了总台和开原,又能如何呢?开原的士兵并不多,大概率是不怎么能支援他们的。要联络军队来清扫荒野,寻找罗刹骑兵,估计也得拖到来年开春了。
如果罗刹骑兵真的能在寒冬腊月里出兵的话,这对北地的军事博弈来说,就是个不小的优势。起码现在好像连女金人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分家之后,他们势力大减,充其量只能保住建新周围的土地,要说维持建新到开原这一线的治安,已经没有这么多人手和能量了。周老七一路上都在默默地思考着这突然冒出来的罗刹骑兵,思量着他们的来意,自古以来,通古斯一带都是不毛之地,除了鄂温克人一系的族群在大森林里放牧,几乎很少有成型的文明修筑城市,罗刹人的势力主要还在和卫拉特接壤的西边,罗刹人……这是已经下决心要在远东沿岸安营扎寨了吗?这样的话,苦叶岛是不是也要担心来自北边的使者呢?不过,苦叶岛是岛,不知道罗刹人是否在行造船了……
今天的风已经不算太大了,太阳却十分耀眼,人们带着雪镜,沉默地奔驰在耀眼而洁白的世界中,这一路走得很顺,仅仅是午后就到达了目的地:在山脚下,从已经被白雪覆盖了的荒野中,突然拐一个弯,进入山脚下的密林,再东拐西拐,很快,在密林掩映中,大家看到了山坳里的一个小村落,或者说小庄子:用一根根粗壮的原木修起来的围墙,围墙里大概十几间水泥房,沿着围墙内部还能见到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远远的就能看到围墙里传来的袅袅炊烟,叫人心里一下就安宁了下来。
“看来他们没事!”
见到这样祥和的场景,大家都松了口气,艾黑子策马向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骨哨,用力吹了起来,不一会,围墙上头的小门就被打开了,这个小门大概是设计来取物用的,特别的小巧,头都伸不进去。一个中年人很警惕地从围墙往外看了一眼,艾黑子也下了马,拉下了围脖,笑嘻嘻地说,“马主任,马教授,还认得我不?我是艾黑子啊!怎么今儿您亲自来应门那?”
“是你黑子啊!”
马主任认出来人了,神色顿时也随之放松下来,门后传来了吱吱呀呀的插销活动声,他隔着小门和艾黑子对话,“昨天在林子里生火的是你们吗?今早起来,烟还没散,被我瞧见了,我寻思着这会拿千里眼四处扫扫,看看是哪的动静。可不就看着你们来了么!”
“我们昨天是生火过夜了,您瞧见的烟在哪个方向?西边?南边?那您老眼神可真好……”
“倒像是东边!而且烟挺浓的,好些人都瞧见了,正议论着呢!”
什么,东边?
旅人们的动作也为之一顿,彼此交换起眼神来了。马主任此时已经把门打开,探头望着大家,也觉察出不对来了,“咋,不是你们?那是谁?这大雪天的还跑到野地里撒欢,他们不要命啦?”
“这个还不知道,希望他们别找到这儿来吧……一会儿咱们人齐了再说。”
艾黑子动作停顿了一下,这会儿已经恢复正常了,他一边指挥着爬犁队进庄子,一边对周老七说,“来,老七,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马正德马教授,种人参的专家,老疙瘩山参园也是整个辽东,全华夏甚至是全世界第一个人参养植教育基地,别看这庄子小,可夏天的时候过来培训的人,多得要在外头露宿!这也是辽东农业开发的战略重心之一,中草药种植——别看这个庄子小,但要说战略价值,不比开原差多少,日子更是过得比开原更富!你瞧这老些水泥房,如今里头住的可都是专家——”
不必他说,周老七也意识到了这庄园的不凡,一般的村落可没有这么全面的水泥建筑群,他一边点着头一边四面张望,马主任失笑着锤了艾黑子一拳,“你这老艾,说这些——”
他们瞧着是十分老友的样子,马主任甚至很快换说起了建州土话,周老七打量了他几眼,私下觉得他长得好像也有点像是鄂伦春人,身后的队伍这时候才刚刚进完,女金人们要返回去关大门时,突然惊叫了起来。
“那边!”
这个女金战士指着林子一角惊叫了起来,吓得说起了母语,但大家没有听不懂的——周老七一路上都随着女金人学建州土话,现在已经能听懂一些粗浅的词语了。“人!人!”
“那里有个人在偷看,头一下缩回去了!”
大家的脸色一下都变了,艾黑子大步赶向墙边,把赶路的人通通推开,“让开,让开——快关门!”
他的脸色挂着寒霜,“都把武器拿出来……勘察地形,做好守城的准备!这帮罗刹人就是野狼,不能把咱们的命运,指望在他们的慈心上!得把他们防住,打痛,才能让他们打消主意!都把你们的火铳拿出来!准备战斗!”
第924章 出乎意料的战斗
“呜呜——呜——”
“铛——铛铛铛!”
号角声、敲钟声、口哨声, 在不大的庄园内刺耳地回响着,还在门口逗留的女金人,不顾货物和马匹, 立刻就从背上解下了武器,四处寻找着木墙两边合适的据守点,而马主任——让周老七刮目相看的是,他倒比一般百姓要镇定得多了,只是短暂的一愣, 接着便马上回过神来, 站在道路中央, 用手放在嘴边充当喇叭, 对不断推门出来,还在穿衣服的村民们发号施令了起来。
“二狗,你带你的小组把他们的爬犁子拖到东门去, 堵住那里的门, 马赶到马厩去!喂上!别再让惊了添乱!”
“老三, 你们回屋抄家伙,有马贼来了, 按我们平时演练的,拿弓箭!老人孩子去地窖——盖子都打开, 不好了再盖上,小心别闷着!”
“女学员力壮的出来帮忙, 力弱的抓紧时间门!烙点干粮出来!再烧点热水,纱布备上,酒精找出来!”
接连几道命令,有条不紊,深得章法, 一下倒是让人震惊下来,感到眼前的事似乎也没有什么应付不了的,周老七发现,事到临头,最怕的就是慌乱,有了主心骨,整个团体就都立刻行动起来了。马主任的命令被不断重复着向更多人传达,各家院子里都骚动了起来,不断有男人女人捂着厚厚的棉袄跑出屋子,目的明确地向着某处而去。很快,堵在大门口的爬犁子就都被拉走了,周老七寻思片刻,见艾黑子没吩咐到自己,也知道他没有经过战事,不比艾黑子他们默契,强上墙也是添乱,便跟着跑了过去,帮着卸货,把大货包当成门闩,堵住了明显较矮也较薄弱的后门——
这个参园是依山而建的,只是沿着后门有一条小道,通往山间门,因此门肯定比较矮,虽然机会小,但难保罗刹人不会绕路过来,因此有东西堵门,这里就不用分太多人布防了,两个人在这里守着随时报信就行了。
货物有了安置,而且确保记住了都堆叠在这里,他再帮着牵马去马厩,给打了热水来,牵马的庄户进了马厩之后,便把大风帽掀开了——原来是个短发姑娘,安排着他到里屋去舀热水,自己则到井台边上,踩着层层叠叠的坚冰,掀开井台上的稻草垫子,打了一桶还冒着热气的井水上来,周老七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冬天井里的水打上来也会冒白烟的,大概是因为温差太大的缘故。
马厩四周都有稻草毡子,温度比外头更高,这些马儿被领进来之后,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周老七发现这庄子条件的确比外头都好,即便是马倌的房子,屋里也都是火墙,一进屋温暖如春,外套立刻就穿不住了,打盆水出来也是一身大汗,但这时候他也不能说进屋打水是苦差,因为上井台踩冰提水无疑更加危险,很容易打滑,他可不像这个买地姑娘一样,得心应手,就和踩平地一样,井水担子都不抖就从井台上下来了。
“来快喝点吧,过会水就凉了!”
大姑娘一边念叨着一边给马解眼罩,又指示着周老七去后院开了地窖,“扯两捆半干草上来!你们这些马好些天没吃青储了吧?大冷的天肯定都得吃干草,我给加点青储,再拌个豆饼子,它们歇好了攒点力气,一会要不行,那些马贼打进来了,咱们还能上马往外冲出几个,去开原报信!”
倒是不疾不徐,半点都不惊慌,周老七被这姑娘的气魄折服,不由道,“你倒是底气十足!一点也不害怕吗?”
这姑娘大大咧咧地一笑,道,“早都习惯了,打小和俺爹娘都是在庄子里大的,每年秋天都闹匪,匪也要钱粮过冬的不是?就是这参园,开张到现在,满打满算三年,遇过七八次匪贼了,不然干啥把墙建得这么高呢?防熊防虎么?其实虎豹怕人呢,等闲不下山的,还不就是为了防贼?”
没想到辽东这几年还真不太平!周老七一惊,旋即也有几分释然:本来就是四战之地,这几年刚刚从战转和,别的不说,那些藏匿在山林间门的逃兵,若是结为匪队,一般的村庄还真抵挡不住。这么说来,买地的确有派兵在附近扫荡匪窝的必要,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付诸行动了——这会儿还在拿江南呢,真是哪哪都是事儿!人手还真有点不够用的意思!
“那些匪贼都被你们给打跑了么?你们该有人会射箭的吧?”
他暂时不想把罗刹骑兵的事告诉这个心大的姑娘——告诉了也没用,只是徒增担心而已,不如先让她且这般认为好了。如果只是一般的马匪,恐怕还真很难突破这高高的木墙,马匪一般是劫道的多,或者短兵相接,他们冲锋的时候有优势,一旦要冲堡垒,那就不好说了。若是庄园里有使弓箭的好手,冲锋的时候高低能留下几条人命,一般总数也就几十人的马匪,遇到挫折也就会立刻退却了。参园虽然比别处要富裕得多,但皮粗肉厚的,冲不进来,再丢命就不划算了,他们的人手都是死一个少一个,补充不容易。一般来说,马匪威胁到参园这样的地方,也就是收买住户通风报信,等他们出外的时候,绑上一个来勒索赎金的多。
“一般都是围上几个时辰就自己走了,还有些围上了以后开始乞讨的,人家是先礼后兵,他倒好,先兵后礼,反正都给我爹打发了——我爹就是马教授,其实俺们家是种参的,不打仗。就是我爹是野人女金出身,他们老家那里,也没有什么兵不兵的,年纪到了,打起来就得你上,就是战士呗!后来被拽起来送到建州来做战奴,倒也上过几次战场!”
马姑娘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对人也没有什么防心,三言两语就全交底了,周老七听得反而很尴尬,感到有些冤枉——他真没想着套话,就随便一问,这马姑娘怎么就什么都说了?这出身……可算不上多名誉,还是女金人!倒搞得他要不说说自己的叙州人身份,就显得有点不够真诚了。
“那还行,希望这一次也能逢凶化吉吧!咱们是不是该上前头去了?我也会使火铳,得看看能不能帮个手什么的。”
但是,这话也不容易开口,因为马姑娘好像压根没觉得自己说的是什么隐私,周老七就是要回报,恐怕他也会不过意来。他只好把话题岔开,马姑娘听了,果然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道,“你会使火铳?真好!我也学过,但我粗笨,准头不好,所以没入选火铳队,我爹老说我缺心眼,要不是伺弄庄稼还算好使,都养不活自己。其实呀,我伺弄庄稼也都是随便弄弄,不知怎么的庄稼自己就长得好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已经往大门过去,周老七赶紧把围脖带上,遮去了一脸的尴尬,他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马姑娘——缺心眼子似乎太不客气了点,毕竟做事也是有板有眼的,可不得不说,心也的确是太大了一点……
当然了,马姑娘也有马姑娘的优点,那就是情绪异常稳定,别看此刻兵临城下,大门处已经有人不断大呼小叫,报着敌人的数量了,而且也有人说到了敌人的身份——“有个人没捂脸,看着像是罗刹人,眼睛是蓝的!”
“他们骑的马也不是鞑靼马!高大得很,是罗刹人的马!”
看来,和马主任一样,有在辽东生活经验的庄户不少,他们和罗刹人早有接触,对于敌人的形象也并不陌生,周老七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知道是罗刹骑兵来了,还是有些紧张,顾不得搭理马姑娘,大步走到大门边上,想从打开了的传递窗往外看,不过这块簇拥满了人,等候期间门,往后看了一眼,马姑娘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是罗刹人!”
钻在窗口往外看的庄丁,回身又喊了起来,并且把地方让给了周老七,还把千里眼塞在他手里,自己转身急匆匆地去找马主任了,周老七凑近一看,果然,远方林子里影影绰绰,不断有蚂蚁一样的人群钻了出来,看着都是异样的高大,影子也是庞然——这是骑马直接从林子里钻出来的,就这样往墙下凑,他心中默默估量着:大约三十人是有的,林子里还有多少人就不知道了,而且,这些人的马匹很富裕,很多人骑一匹,身边还跟了一匹驼负载的空马,周老七想道,“一人双马,这是急行军才有的配置吧,但急行军为什么会带军旅之外的人呢?或许此刻马匹富裕,是因为原本的主人都死了,只留下那个命大的小白脸逃了出来,他们这是想要斩草除根呢。”
尽管两兵还没有交战,只是互相隔远看着,其实就已经发生了信息上的交换了,周老七心里有了猜测,便对这些骑兵的质素更估计得高了一层——能够火并同伴,且赢下来的,那肯定是精兵了,而且必定是心狠手辣,绝不是一帮充数的杂兵可以比拟的。果然,这帮骑兵真有点飞扬跋扈的味道,见到参园已经发现了他们,把大门关上,又侦察了一会,便逐一跑出林子,稀稀拉拉地排成一排,往参园这里惊天动地地奔驰了过来。
数十马匹同时跑动起来,这动静是惊人的,周老七面色不禁微微一变,这些骑兵身上的罗刹制服,越近越明显,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为首的将官更是只戴了一顶薄军帽,耳朵露在外头也满不在乎,一双眼睛湛蓝,面上一道刀疤横过,显得格外凶悍,就如头狼一般,叫人一看就心中生畏。周老七哆嗦了一下,赶紧把千里眼调开,那帮骑兵也逐渐勒马停了下来,好奇而又贪婪地打量着眼前的庄园,很显然,一如艾黑子所担忧的那样,即便他们是为了找人来的,但见到了富庶的庄园,又怎能不起贪念呢?
“他们停下了,主任!”
“恰好停在弓箭射程外,老手啊主任!他们好像是按女金人用的鞑靼弓射程来的!”
在周老七身后,不断有人汇报着各种细节,他还听到了嗖的放箭声——这是在墙边的弓手试射距呢,那根箭落在了罗刹人前头,还有个十几步的距离,骑兵队微微骚动了起来,马匹移着步子,但很快又被控制住了。
周老七又把千里眼移到了首领面上,他很好奇对方会不会派人出来喊话——不过罗刹土话,参园里有人能听懂吗?倘若他们也不懂鞑靼话和建州话,那就完全无法交流了,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追人追到奴儿干都司腹地,这些罗刹兵也够嚣张的了……
现在,沟通明显是个很大的问题,这根箭对首领来说似乎是个提醒——该做出表态了,他脸上也略带了一些踌躇,反复地上下眺望着参园,大概是在看墙头的弓箭手,还有估量着木墙的强度:如果能解决掉弓箭手,翻墙进入参园的话,贴身肉搏罗刹骑兵肯定有足够的信心。而且,话也说不通,不如就把所有人都杀光了,再好好地把庄园搜查一下,不就能知道自己找的人在不在里头了吗?
这样的念头,固然不可能化为言语被周老七听到并理解,但他可以发誓,他真能从对方脸上读出这些想法来。他还端着千里眼查看,口中大声喊道,“他们可能想直接打——他们都带了多余的马,再多的财物也能带回家!他们肯定是想打的!”
周老七不知道的是,这就是多数游牧番族南下时的想法,只要还有多余的马,他们就还有打仗的念头,一旦马匹装载够了,战士们就会厌倦想家。他的这番话无意间门切中了太多北方人的思路了,身后很快就传来了附和声,“是这样!他们要打了!”
“火铳试发吗?但这个距离未必能打到,等他们靠近?”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很快爆发开了一个小高.潮,但很快又突然间门安静了下去,周老七有些茫然,感觉身边的声源在飞快远离,他刚放下千里眼,想回头看看,就觉得自己的背心被一个极刚硬而冰冷的东西戳了一下。
“让开让开!”
马姑娘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周老七踉跄着从门前赶紧闪开了,回头一看,他的嘴巴就慢慢地张大了——刚才还不知去向的马姑娘,这会儿和好几个健妇一起,推着一辆带轮的小炮在往前怼呢,他一让开,炮筒子就传过了观察窗,马姑娘她们一直往前推,推到炮筒被观察窗卡住了固定为止。
“你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点缺心眼那?刚还问我庄里有没有人会射箭——就会又能咋地啊,当马贼的哪个不是老兵出身,不比我们会使弓箭啊?”
见他回头,马姑娘对他龇牙一笑,高声大气地反而说周老七缺心眼了!“我们庄能在马贼环伺之下红红火火的,那肯定得有点东西啊。我爹说,我粗笨,使不了火铳,学着推炮还行,那,大兄弟,你快让一边,瞅你这虎超样!站我身后来,我给你来一炮,你就知道俺们庄靠的是啥了!”
周老七一脸怔然,依言退到马姑娘身后,瞧着马姑娘立正了对她父亲一行礼,脆生生地说,“炮手马翠英,请求开炮!请主任指示!”
“就给他们来一炮!”马主任淡然地点了点头,于是周围人都赶紧捂上了耳朵,连女金人都赶紧从墙上跳下来了,一群人龇牙咧嘴,挤成一团,等了半晌都没见发炮,就见马翠英在那忙活,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什么——说实话,她不念叨还好,这一念叨,周老七心底越来越放心不下了:该不会炸膛吧?这姑娘瞅着有点不靠谱那……
刚放下手想要说话,身后零零落落,艾黑子等人也放下手来想询问什么时,却听得‘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中,炮身、大门、木墙似乎都猛地一震,那砲弹已经发了出去!周老七不妨之下,竟被震得跌倒在地,口鼻流血,头也像是碰着了什么一般,一阵剧痛,当即晕了过去……
第925章 海参崴的路
“这谁能想到啊, 哪有买地来的百姓不知道捂耳朵的……”
“嗐,还有啥说的, 反正就先养着呗,眼看着又下雪,天气也大冷了,他们本来也走不了吧,到开春还小半年呢,够他们养好了的——您别这样瞅我,人家不都说了, 这是建新的使节团,吃喝肯定能走公账啊,再说了, 就是报不下来,难道还能把人往外撵?他们女金人的使团总带了些好东西的, 来回能路过我们参园不也挺好的……”
“行了,翠英你少说几句,老马你也是的, 别瞪孩子了, 要不你就打她几下, 老这样看着算啥意思……再说了, 把人留下也没什么不妥的,今年还没入冬呢,就遭罗刹马贼惦记上了,怕是不太平!这些女金人, 别的不说,倒是都能打,真要有什么辣手角色来了, 也能帮着抵挡些个。”
“就你们娘俩能叨叨,我这还没说话,你们一套一套的就招呼上了,行了,都下去吧!翠英去给他把水缸打满了!你和狗毛儿交代一声,让他没事过来照应一下,你一个大姑娘,多大了还老往男人屋里钻可不行!”
“哎!知道啦——当我稀罕来呢!”
伴随着一声清脆又喜悦的应答,刷啦一声,似乎是门帘子被甩过的声音,周老七的意识也逐渐从混沌而清醒了过来,视野模糊间,似乎只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门帘后一闪而逝,再眨了眨眼睛,想起身又觉得头晕,身边已经有人抢着来扶他了,“哎,可算是醒了!周主任可把我们担心坏了——要喝水不要?我给你倒杯水呗?”
这声气有些熟悉,周老七费力想了一会,回忆起来了——是马主任,他动了一下,“罗刹……”
“那些马贼啊,已经都退走了!快来先喝点水,您这一睡就是两天功夫,该渴了吧?”
他不说,周老七还不觉得,这一说真感到喉咙干渴,马主任和另外一个妇人,一人把他扶起来,一人喂他喝水,清水入喉,他晕眩的感觉逐渐好一些了,慢慢地靠在床头,把房间这才看了清楚:不大的房子,沿墙一排炕,同时他靠的墙面也做了火墙,水泥地面一直延伸到大概前面一米处,往上是白腻子涂的砖墙。
炕尾上安置了矮柜。向阳面开的窗,都贴了白布条放风,把窗户给糊死了,整个房间都没有通风口,所以格外的暖和,一看就知道灶台在外间,这是在买地逐渐司空见惯,但在辽东显得非常奢侈的建筑配置,这房间处处雅洁,虽然细处周老七也没有余力打量,但就觉得干净舒坦,甚至没有取暖房间常闻到的异味,可见主人是格外爱干净的,即便是在冬季也保持了相当的整洁。
怪道都说参园比开原还富……不过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这要是个培育山参的基地,能种人参,这是多大的本事……周老七也是知道人参的药用价值,以及珍稀程度的,这么说丝毫都不为过:参园里只要能掌握这门手艺的人,那至少都是将来的小富翁!
就这,还是说他们自己得到的好处,对于衙门来说,人参若能稳定出产,那用处只有更大的,也就难怪参园这里得到的基建资源丰富了。甚至于,给一个参园都配发了轻型红衣小炮……周老七想到这里,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晕着呢,忙着关切战事的结果,“那一炮打下去——马贼就跑走了?打、打死了多少人?”
“嗯哪,那可不咋地,关键不在于打死多少人,在于他们的马都惊了啊!”
坐在炕头照看他的妇人笑眯眯地说,这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瞧着和那叫马翠英的虎妞很相像,对周老七更是分外和蔼,大抵是有几分心虚在里面。“马匪都这样,火铳还行,战马胆子大,平时马匪也用鞭炮什么的来练它们的胆子,可火砲就不行了,一砲出去,就算啥也没打到,那些马也不行,基本都得惊,那个动静太大了,要是能打到什么,更不要说了,当场就惊了,把主人甩掉甚至踩死,跑远了的都多着呢,一般的马匪,发一砲就够了,就算马没惊也得撤走,他们可不敢冒这个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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