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迪米特里认为,这种柔软的感觉,完全值得发明一个至少长达二十字母的词来形容,它完全和迪米特里自小习惯的那种带着烟味的,烧燎的,从一面袭来的温暖不同,不像是壁炉前的毛皮那样,毛茸茸的温暖,它是更加顺滑,更加平整的,是均匀的,从身下到头顶的,从关节里透出来的感觉。
他有过一次类似的感受,那是在冬天和父亲去乡下狩猎,住在他们的农庄里,他们的床就建在炉子上,下头垫的是熊皮,那天晚上,迪米特里有类似的暖和,但也远远比不上现在的感受。在农庄,只要一离开床,就会感到凉气扑面而来,但在这间门屋子里,他可以非常轻易地把被子掀开,起身下床,甚至还暖和得只需要穿一件衬衣——事实上,迪米特里很快就感到了一阵燥热,他甚至感觉到,如果能来一杯冰水滋润嗓子,那将是非常舒适的。
就像是住在土耳其人的干蒸浴室里……温度只是比那里稍微低一点而已。
他这样暗暗想着,同时好奇地靠近了透明的窗户,伸手碰了一下,确认这窗户是用玻璃做的——并且似乎还是双层的玻璃,非常的透明纯净,胜过威尼斯最好的琉璃品。迪米特里一时不禁大为敬畏,认为自己这是已经上了天堂,他回身仔细地捻着被褥,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了:这大概是一种特别的丝织品,他在生前还完全没有接触过那,如此的顺滑保暖,大概因为他是冻死的,所以慷慨的天使给他额外提供了一个很暖和的环境。
这样的误会当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从来没有一本经书告诉迪米特里,天堂里出出入入的都是黑发黄皮肤的契丹人——或者鞑靼人,不过,迪米特里一直表现得非常顺服,因为——他有什么理由不配合呢,这些人怎么说也救了他,而且还给他吃一些好吃的东西。
迪米特里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什么菜,大概是一些特别的契丹做法,但是,他还算是认得出食材:鱼,气味浓烈,但习惯了就很香的酱料,还有猪骨头,以及一些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主食,迪米特里只知道它们都异常的美味,做法也非常的精细,比较起来,他从前吃的东西就像是垃圾配呕吐物——迪米特里过了四五天才发现他的主食之一,‘馒头’,也是用面粉做的,只是其精细软和程度要超过他们日常吃的列巴上千倍,以至于他一开始甚至不知道这二者可以说是一种东西。
如果他已经死了,那也没什么好悲伤的,早知道死后能吃得这么好,他根本就不会逃生,哥萨克人作乱时,迪米特里就会伸出脖子给他们砍了。当然迪米特里只是在吃好吃的时候,会有自己已经死了的怀疑,大部分时候他还是感觉自己大概是活着的,他掐自己会痛,有时候也会感觉到虚弱——他大病了一场,快死了,这是他从契丹人的比手划脚里猜测出的说法,所以感到虚弱也很正常,不过,迪米特里本人苏醒之后没有感到有什么大碍,大概半个月不到,他感觉自己就完全没有不适了。
丰富的盐和香料,丰盛且多样的食材,非常神奇的,在冬天也偶然能吃到的新鲜蔬菜,这帮契丹人的生活让迪米特里大开眼界,迪米特里认为,如果这个世界有天堂,它应该就在契丹人的土地上——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人的日子能过得比契丹人更好了,他们生活中所有的那些新鲜的东西,迪米特里甚至都不知道名字,比如说他们盖的被子,用的是一种叫棉花的东西做成的,这东西在迪米特里的生活中反正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还有那种叫土豆的,炸起来非常好吃的食物,以及丰富的、丰富的甜味!
他们所睡的炕,烧的火墙,所用的叫做‘煤球’的燃料……迪米特里的汉语就是从这些东西开始学起的,他特别想要表达对这些事物的赞许,但无奈的是,双方彼此并不能听懂。迪米特里只会说罗刹语,一点点波兰语(基本都是一种语言),他既不会说英语,也不会说法语,当然更不必说拉丁语了,至于哥萨克蛮族常说的鞑靼语,他也一窍不通。而在他所栖息的‘开原’,没有一个人会说罗刹语,所以双方既不能互相听懂,也很难展开汉语教学。
虽然迪米特里很想学,但开原方面的教师经验似乎也很不足,他们只能确认彼此的善意,并且尽量教迪米特里一些汉语的单词,过了一段时间门,他们又把迪米特里往南方送,让他到契丹腹地去,搭上了一艘海船。迪米特里这下是确定自己绝对没死了——他在船上受的苦比那次重病肺炎还多,吐得死去活来,天堂里就算有考验也不至于这么狠吧!好几次在船上遇到风浪的时候,他才是真的感觉自己要去见天主了!
就这样,在海上漂泊了近一个月之后,迪米特里来到了这个叫做羊城港的地方,这里居然还是契丹的地界——这个国家的广大远远超过了迪米特里的想象,更重要的是,在行程所经过的全部城市,迪米特里都感受到了让人头晕目眩的繁华,当然你也可以说罗刹国的疆域不小,如果把乌拉尔山东面的土地也算进他们的领土的话,但那些荒原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让罗刹国在大陆东面拥有一个能用的出海口,其上什么也没有,荒芜得只配做流放地。罗刹国的土地虽然大,但繁华的区域却很小,而契丹国则完全是两种面貌,它不单非常的广大,而且还拥有普遍的繁华,每个港口的人都多得让迪米特里感到不可思议——他不知道,契丹国是从哪里弄来粮食,让这么多地方的这么多人都能吃饱的呢?
难不成他们真的过着和罗刹人完全不同的生活,从古到今都是如此,只有罗刹人注定生活在苦寒地带,在动乱和饥寒中苦苦挣扎,到处寻找着一条活路吗?
这是个难以被表达出来的问题,它太复杂了,而迪米特里即便在羊城港也找不到人和他自由交流——羊城港这里,洋番的人数要比开原多得多了,天气炎热得要命,热到让迪米特里养成了一天冲三次澡的习惯,并且他还学会了去澡堂,并用汉语要求全身除毛服务:迪米特里的体毛很厚实,这在南方是非常影响散热的,他主动要人给他剃了个光头,选择了之前严寒也无法让他放弃的圆寸发型,包括身上的体毛也几乎全都刮掉了。
就这样,他还是感到自己在日以继夜的出汗,恨不得整天都泡在水里——他到羊城港后飞快地学会了游泳,还很喜欢去海里‘洗海澡’,和他一起的几乎都是一些洋番,他们都很怕热,因为,不论是欧罗巴西部的那些国家,还是罗刹国,纬度就决定了即便是夏天,他们的天气也很少上到三十度——而这对羊城港来说是属于起步的温度。
但是,这些洋番虽然博学,却也没有人会说罗刹语,罗刹语、波兰语这些斯拉夫语言,一向是被欧罗巴人所轻视的,被认为是一种冷门的蛮族语言,学者们学习法语也好,弗朗基语、拉丁语为多,几乎很少有人主动学习这种小公国的语言。至少,在羊城港这里云集的洋番会说的多是这几门语言,契丹人在洋番里给他找教师,也没有找到什么好的,最后只能找了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教士,据说他来自移鼠会,传教能力很强,很擅长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传教,契丹人让他们互相学习,让教士学习罗刹语,迪米特里来学他会说的几门语言,法语、弗朗基语、英语和汉语。
不消说,汉语必然是学习的重点,迪米特里的学习热情也相当的高,因为他虽然不喜欢南边的天气,却很喜欢南边的美食,尤其是在这里他可以吃到面包和蛋糕了——熟悉的做法,却比家乡的味道美味了无数倍!只除了甜品不够甜之外,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这里的白糖一定非常的便宜,几乎是不限量地提供,迪米特里喝一次下午茶就可以用掉一茶杯的糖!
这在公国,几乎是沙皇级别的奢侈,就连大贵族的庄园也不能如此浪费,罗刹国结束最后一次大规模战争还不到二十年,他们割让了幅员广阔的土地,失掉了前往地中海的出海港口,换来的仅仅是波兰方面对新沙皇血脉的承认,这是个很穷的国家,就算是贵族,日子过得也没有多好,不饿肚子,不冻死,冬天能吃上酸菜,这就很不错了,要知道如今乌拉尔河西岸每年死于严寒的农奴数目,可是让迪米特里都有点儿触目惊心、担惊受怕,感觉将来不久恐怕又要有农奴起来作乱呢!
哪怕是为了糖也好,他也愿意尽快学会汉语,因为在他被送到羊城港后,契丹人对他表达的第一个非常清晰的意图——他们甚至专门地绘制了图画,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罗刹语字符来标注,表达出了非常清晰的意思:一,迪米特里所消耗掉的所有食物都是有价钱的;(用食物的绘画和上头标注的金币,迪米特里的钱包来表示)
二,迪米特里必须干活来付账;(用迪米特里劳动,东家付给迪米特里金币,迪米特里把金币给厨师来表示);
三,如果迪米特里在四个季度之内,学会汉语,并且通过检定考试,那么他可以做翻译,一天能赚十个金币;(用拼音灌入脑海,迪米特里做考卷,得大拇指,嘴巴一边说罗刹语一边说汉语表示,东家付给迪米特里金币表示),如果学不会的话,他就只能去做农奴,一天只有一个金币!
图画当然是非常直观的表现了,虽然或许还存在一些误解(比如迪米特里觉得农奴一天也有一个金币是不可思议的,他理解的农奴做活没有报酬),但是,大概的意思仍然能够传递过来。迪米特里当然不想做农奴,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甚至不想做翻译——他是个贵族,贵族天生就是不干活的,至少,迪米特里没有任何干活的欲望。
当然,他也知道,契丹人不愿意养活闲人,在这里似乎人人都要去干活,迪米特里认为这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接触到此地的贵族,而契丹人认不出他的家徽的缘故,因此,他非常努力地学习汉语,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出身,这样,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认为契丹人倒还都有可能让他继续眼下的生活:不用干活,白吃白喝,虽然要忍耐炎热的天气,但可以无限制的吃糖。
“我是贵族!”这是他在私下反复练习的,最熟悉的汉语句子了——但只有这句话当然是不够的,还有后头的复杂解释,目前就只能以罗刹语来打草稿,慢慢地积累翻译了,“我的徽章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我以贵族的身份请求契丹国王的庇佑!”
庇佑——大概约等于是白吃白喝的,一般来说,贵族到其他国家去做客,如果能被承认是宾客,获得庇佑的话,的确不必担心吃穿,主人的确会供应的,不过,也存在着主人驱逐客人的风险,而且契丹人和其余欧罗巴国家不一样,他们的贵族没有彼此通婚,似乎不存在亲戚关系,所以,迪米特里也聪明地认识到,他必须给契丹人一些好处,一些盼头,才能继续骗吃骗喝,为此他还准备了更进一步的说辞,同时也解释了自己被追杀的原因。
“我是留里克家族的后代,瓦西里四世沙皇的外孙,也是罗曼诺夫家的血裔,从各个角度来说,我对公国都拥有相当的继承权!费奥多尔和伊凡体弱多病,纳雷什金家族容不下我,把我逼过乌拉尔山脉还不放心,还要买通哥萨克佣兵斩草除根,害怕我获得老贵族们的支持,在费奥多尔之后登上皇位——留下我,在恰当的时候,我可以宣称对公国的继承权!”
实际上,迪米特里从未起过做沙皇的野心,从前没有,现在更加没有了,他最想做的大概是白砂糖国度的砂皇,不过,契丹人也不需要知道这一点,只要他们愿意花点小钱养着一个备选沙皇,让迪米特里继续混吃混喝就行了,迪米特里已经在心底反复排练自己的演讲,确保能够打动契丹贵族了。
“只要给我一点支持,我也可以做沙皇!!”
第934章 沙皇练习生
“呀, 这位还是留里克家族的外孙,罗曼诺夫家的血脉呀——”
谢双瑶的声音拉得长长的,有点儿揶揄的味道, 很显然, 女军主对于留里克、罗曼诺夫这两个姓氏是有深刻印象的, 这也让坐在下首的让.阿诺心底有些微微的不安, 他暗自猜测:难道这表示罗曼诺夫家还真的掌握住了克里姆林公国——也就是华夏这里说的罗刹国,甚至把自己的统治维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可和常理有些不符合了, 现在气候转坏,按道理来说, 北部的政权都要比以往更容易动荡,罗曼诺夫家的沙皇现在就只是个傀儡, 让.阿诺本来以为克里姆林公国还会继续更换沙皇, 陷入动乱和分裂, 但从女军主的反应来看,难道他们不单掌握住了国家,而且还把克里姆林公国发展成了横跨亚欧的大势力?
这可是……这可是让人很吃惊的猜测了, 那帮斯拉夫蛮子,如果在北地崛起的话, 相对于法兰西来说,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只是因为女军主随意的一句话,让.阿诺心底思绪纷飞,但在表面上,他还保持着稳重而超然的态度,进一步为他其余的学生讲解着课程——别说其余这些对整个欧洲贵族一无所知的学生们了,其实就是军主,也未必知道现在克里姆林公国的现状, 否则她也不会来上课了。让.阿诺理解军主的知识水平,就像是他在应对外邦历史一样,除了一些普遍的常识之外,只会知道过去某段时间发生的大事,这一段时间大约是一百年,要叫她说出精准到这一刻的国家内部局势,她当然也力有未逮。
“如果他画出的族谱不假的话,那么,这位迪米特里先生,他对于沙皇之位的确拥有很强的宣称次序——也会有一些贵族倾向于拥戴同时具备两家,甚至是三家血脉的后裔来继承沙皇的位置。归根到底,这也是因为罗曼诺夫家并未拥有公国在法理上完全继承权的关系——这就要解释一下,我们欧洲这里通行的继承法了,用华夏这里来比较的话,欧罗巴的继承规则大概……嗯,大概可以和周代、春秋一样,还是与如今华夏这里改朝换代的思想不同。”
让.阿诺现在当然已经是个非常出众的汉学家了,这个法兰西传教士,虽然是基于诸多原因来到买地的,但和他的大多数同伴一样,来了以后,多多少少也就有些乐不思蜀了,并且还很热衷于从祖国乃至亲近的国家,发动关系网往买地这里来倒人。这样的举措,能保证他们在买地这里过着非常优裕的生活。
比如说,把笛卡尔给倒到买地来的所有人都得了一笔大加分,包括移鼠会,也从伽利略的到来中得到了不少的好处,不但在买地这里饱受嘉许,而且,因为贩回祖国的奢物受到了贵族们上下一致的喜爱,也得到了母国的大力嘉奖,这也让很多学者的心思都有点走偏了,很多学术淘金客甚至会私下开盘,为‘肉猪’的红圈下注,甚至还会因自己看好的人选没有得到他人一样的红圈而耿耿于怀,想要去和女军主争辩一二呢!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了,总之,现在的羊城港可谓是云集了一大批欧罗巴来的精英学者,而这些聪明人的兴趣往往是非常广泛的,除了理工科之外,也有人和德札尔格一样,受到了买地道统的感召,有转型成为翻译家、社会活动家、政治家的倾向,也有人和让.阿诺一样,受到了买活大学所开设的人文学科的吸引,对华夏和欧罗巴,进行社会学上的比较观察。
在所有这些兼职的人文学者中,让.阿诺就是一个较为突出的人才,大概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贵族出身,因此,对于华、欧两地的贵族概念、待遇、传承、消灭,进行了系统的观察和归纳,也是因此,他得到了向买地众高层上课的机会,因为他不单精通欧罗巴的纹章学、贵族谱系,而且还能将这些知识融会贯通,用易于被华夏人理解的口吻说出来,同时顺便把罗刹国内的局势解释清楚,倘若没有相当的贵族学识,这是不容易办到的,而且,作为一向愿意和异教徒眉来眼去的法兰西佬,他对大西洋北海这些国家,包括罗刹国的了解,也要比南欧的弗朗机人,西欧的英吉利佬更多一些。
“在华夏这里,有一种普遍的思想是深入人心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出自《史记》,这是汉代的作品,这可以证明,在两千年前,华夏的人们已经承认,只要有能力,华夏的统治者可以是这片土地上居住的任何一个人。所以,华夏有很多类似的谚语来表达这样的思想,英雄不问出处,也是讲述一个人的血缘对于他的能力没有任何的影响。”
“同时,我们可以很轻易地观察到,虽然历代天子都在竭力地宣扬自己血脉的神秘性,宣称自己受命于天,但在知识分子阶层,发自内心地深信这一点的人并不多,就算是在文盲平民阶层,他们也对天子保持着一种功利性的敬畏,百姓对于这种神圣性的承认,完全出自自身的利益,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他们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血脉而产生畏惧情绪,反而立刻就会滋生出一种狂妄的野心来,可以很轻易地认为自己也能竞争统治者,至少是拥有这样的资格。”
“但是,在欧罗巴,这样的想法是相当少见的,更为普遍的是对于血缘根深蒂固的认可,贵族就是贵族,永远都是贵族,当然,贵族会不断的没落,因为他们的人数也在不断的增加,但这样的认识是牢不可破的:金字塔顶端人口有限,不断会有人跌落,可从未有一个非贵族的血脉能在顶端站稳,由始至终,当国王的永远都是这些人,权力只在这么一个小圈子内流动。如果你爷爷的爷爷不是公爵,那么,你多半是很难当上国王的。”
在这里,让.阿诺无意去讨论这种权力的起源,只是解释着克里姆林公国的贵族来源:“在罗刹国,几乎所有贵族都和留里克家有关系,就是因为留里克家族缔造了这个国度,因此,不论是谁想要得到罗刹国的完整治权,都必须和留里克家扯上关系——关系越近,血统越纯正——就像是华夏这里的‘嫡庶’一样,越是嫡系,就越能靠近权力,但是,如果嫡系的能力太差,或者血裔断绝的话——”
“庶支就有了出头的机会,”不乏敏锐的华夏学生已经指出了,让.阿诺点了点头,“就像是迪米特里所说的一样,他两边的血脉都能和留里克家族取得关系,比如他的外公瓦西里四世,就是留里克家族中素来拥有威望的武将庶支,并且在国家危难时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短暂地抵挡了波兰人通过伪留里克王子干涉罗刹内政,贬低东正教地位的脚步,把权力留在了罗刹国本国手中,虽然悲剧收场,但在民间仍然拥有相当的威望。”
“而他的祖父罗曼诺夫更是罗刹贵族在数□□后选出的沙皇人选,也和留里克家沾亲带故。这一点对罗刹国来说非常重要,罗刹国大多数平民都坚信,这片土地是留里克家族的应许之地,倘若沙皇和留里克家族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罗刹国将会失去天主的保佑,在本就严苛的气候中承受更可怕的天灾。”
“在他们的思想中,这是得到验证的理论,因为留里克王朝嫡系绝嗣之后,第一任选举沙皇戈东诺夫家族就并未拥有留里克血脉,而尽管这位沙皇精明强干,能够有效地弥合罗刹各部的矛盾,但他在任期间,罗刹国所承受的天灾、饥荒次数是此前沙皇的数倍之多,饥荒的严重甚至让克里姆林城堡粮库空空,直到他死后,他的儿子被残忍杀害,戈东诺夫家族的统治结束后数年,气候这才有所好转,而当时的沙皇正是从波兰归国的伪留里克王子——百姓们认为这多少也算是沾了留里克家族的边了,甚至很多贵族都觉得这位王子就是真王子,人们只是因为不满意他被波兰操纵,要降低东正教的地位,所以才不承认他的真实性。”
“留里克大乱斗。”女军主又一次简单地总结了这几十年来罗刹国复杂的争权斗争,让.阿诺认为这样的形容也不算有错,总之,不管是通过什么渠道,在嫡系绝嗣之后,其余统治者都在想方设法地和留里克家族拉关系,这其中关系最近的就是瓦西里四世,罗刹国土生土长的留里克庶支,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至于其余的伪留里克王子,就好像敏朝的‘建庶人’一样,就属于一张皮,谁都可以披在身上,但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这不可能是真的,留里克家族嫡系的最后两个孩子都很弱小,一个犹如白痴,另一个也就是死在国外的二王子患有癫痫,客观来说谁都无法治国,也不可能带兵回国争取自己的继承权。
“如今,罗曼诺夫王朝建立二十多年,还是个新王朝,他们能否站稳脚跟,内外也十分疑虑。第一任沙皇,也就是迪米特里的伯父,性格柔弱,听从权臣和母后、皇后的摆布,他所生的孩子只有皇太子还算是健康,其余两个儿子费奥多尔、伊凡,的确体弱多病,罗刹国还有说法,认为皇太子的身体也不算很好,没有让少女成为女人的能力……”
“我有一个在君士坦丁堡任职的朋友,他给我写信时,提到过罗刹民间的传言,民间认为,沙皇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而不至于发生天灾,原因不在于他自己而在于他的祖姑姑——沙皇的父亲大牧首是留里克王后的侄子,这也让他分享了留里克家族的神眷,但是,这种神眷会随着代际的传递而变得稀薄,同时罗曼诺夫家族也要承受留里克的诅咒,沙皇的儿女夭折率比民间还要更高,活过十岁的子女都不多……”
“如果说这是罗曼诺夫家族的种子不好,但大牧首的其余儿女子嗣都十分繁茂。或许,如果在大牧首的后代中找到同时也拥有留里克血脉的孩子,让他来做沙皇的养子的话,会有助于收服民心,平息各地的农民造反,也让大贵族们更加心服口服……我只能说,以我对于贵族宫廷的了解,如果有这样的声音出现,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在叙述中,让.阿诺尽量回避了人名,以帮助学生们更好地理解整件事,这主要是因为罗刹的人名重复率实在太高的关系——几乎每家每户每一代都有伊凡、伊万、费奥多尔、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罗曼,就连罗刹人自己都得带上中间名来做身份识别,因为他们的中间名会带上父亲的名字,这是斯拉夫人常见的习惯——在客观上来说对华夏人就更拗口了,当罗曼.伊凡之子又生了一个儿子叫伊凡.罗曼之子的时候,让.阿诺相信绝大多数听众都会被绕晕的。就连早已习惯了贵族复杂名字的自己,在备课的时候都有点捋不顺,更别说这些姓名简单,完全是另一套规则的华夏人了!
“为什么君士坦丁堡会有罗刹国的消息,而其余国家对罗刹国都缺乏了解?”
时不时,还会有一些阿诺没有预想到的问题被扔过来,这也说明了东西方认识的差异之大,因为在阿诺看来这完全是常识,但华夏人是完全没有了解的。他连忙回答,“因为君士坦丁堡是东正教的总部,罗刹国对东正教是非常笃信的,而他们作为北方蛮国,目前的光彩完全被波兰盖过,信仰天主教的波兰此刻才是北欧的霸主。他们几乎已经成功吞并了罗刹,罗刹贵族甚至曾经选出了波兰王太子作为他们的沙皇,只是这个命令从未被真正履行,就因为波兰国王拒绝让王太子改信东正教,而是想让罗刹全国改信而被推翻了,国王迄今仍然耿耿于怀,认为沙皇之位属于波兰王太子,并且威胁要为此再度发动战争。”
“一个国家的贵族开会选了另一个国家的王子来做自己的沙皇!”
所有华夏学生的面孔都皱起来了,呈现出了一种深刻的厌恶表情,甚至有人叫嚷起了‘卖国’、‘汉……罗刹奸’这样的话语来,对此阿诺也并不吃惊,这正是东西方最大的差别,他解释说,“对于华夏而言,国土观念胜于一切,宁可是本土的乞丐崛起,也不愿是远方的异族入主,这种思维模式,我用一个你们的成语来形容——家国之念。对于华夏的百姓来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说,也可以说华夏并不存在真正的,欧罗巴定义的贵族。”
“因为对欧罗巴贵族来说,他们更情愿是远方的贵族入主,而不是本土的平民崛起,维持住权力的圈层,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们更看重的是权力在圈层中的流动,以及他们身处于圈层之中的事实,那么,不论权力如何流转,他们总有极大的机会去得到和靠近……这是个很大的话题,我打算就此写写一本书,这只是区别的一部分而已,贵族思维的根本不同,造就了东西方权力斗争极为不同的局势。也让血缘在他们的政治中依然有很大的份量——至少比在华夏要重要得多。”
说到这里,阿诺笑了笑,这一瞬间他想到的是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陆续惨死的敏朝藩王,以他个人的见解,他认为北方敏朝的皇帝,在他这些血亲的消亡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也充分地体现了东西方政治逻辑的不同,如果在西方,这些藩王的命运就完全又是另一种走向了。甚至很可能根本就没有谢六姐的出现,阿诺无法想象有一天贵族从西方的国土上完全消失,仅从现在的环境来说,如果买活军不去强势地打破这种循环的话,他甚至觉得恐怕一千年以后,都还会有人对国王下跪,并且虔诚地赞美他们的高贵哩。至于在买地这里,对于‘贵族’这两个字所抱持的普遍的嘲弄,那就更不用去妄想了!
“这么看,如果迪米特里对自己的身世没有说谎的话,那他的确是一枚很好的棋子。”
当然,眼下并不是抒发这些感慨的场合,人们还是在专注地讨论着罗刹佬的事情,经过阿诺的仔细介绍,大多数人对于迪米特里的来历,以及来历所蕴含的政治意义,那种份量,终于有了一些实在的了解,而不仅仅只是一些浮皮潦草的想象。很多人都提出了一点,“如果他在我们的扶持下,把乌拉尔山以东的领域宣称为自己所有,立为东罗刹沙皇的话,是不是可以顺理成章地把那些哥萨克人给管起来,顺便起到分裂罗刹国的作用呢?”
“不管怎么说,有这样的大旗在,总是能给罗刹国带来麻烦,他们自顾不暇,也就不可能一直支持哥萨克人去骚扰建新了吧?”
“这个人,不论怎么用,都一定是有用的——但关键还是要看他个人的秉性,这是个怎样的人呢?”
由于无法沟通的关系,大家都没有见过迪米特里,但自然有不少报道对他做系统性的评估,“不算笨,但性格懒惰,贪图享乐,总想着骗吃骗喝,十分娇惯……是个聪明的草包,异常喜欢甜食,很多人私底下给他起了个狗熊的外号。”
聪明和草包是并不矛盾的两个词——一个人可以很聪明,学什么都不慢,但同时缺乏大局观也没有恒心,在大事上呈现出令人吃惊的短视,那么他在政治上就完全是个草包。关于迪米特里,目前知道的就是这些,“哦,还有一点——艺术天分不错,他虽然还不太会说汉语,但因为用漫画来做过交流,他觉得这样的形式很不错,所以,他现在已经很会画画了,关于他的那些信息都是他通过栩栩如生的漫画告诉我们的。”
“嗯……他们那边的人艺术天分是都挺好的。”
谢双瑶看了一下呈上来的样品,也不得不如此承认,她撇了一下嘴,“看起来是想通过自己贵重的身份骗吃骗喝的样子……你看他的画,多强调自己的身份那。不过,的确也挺有利用价值的,值得为他去搜罗下会罗刹语的教师了……”
要说偌大的买地,找不出一个会说罗刹语和汉语的教师,那也是假话,单单是开原就有能粗略说些汉语的罗刹人,只是这些罗刹人多数也很粗野,判断不具备很强的教学能力,所以就没找人而已,对买地来说,什么样的人没有呢?无非是付出多少行政成本的事情。以迪米特里的身份,就值得他们再下一些本钱了——有句话是没有说错的,不管该怎么用,将来会怎么用,先把这个人教好,到时候才不至于捉襟见肘嘛。
“想得倒是挺美,骗吃骗喝,管饭管到死……继续管着他的饭,待遇么,中级专家吧。”
谢双瑶很快地做了决策,她的笑容有点阴阴的,“找到老师之后,课程么,也按着中级的强度去排,我们买地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的,他不是沙皇练习生吗?那就得按练习生的强度来上课啊。”
“——注意,政治教育要放在前头,得确保他把我们的道统给吃透,真正打从心底去相信喽——到时候,才能把它带回祖国去传播开来……”
女军主说到这里,也不由得举起手放在唇边握拳,用一个假模假式的咳嗽掩盖了笑意,“这波——这波叫做回馈祖地,跨越时空的火星,怎么能不烧回故乡去瞧一瞧呢……”
第935章 建新大喜
“小心点, 小心点,船要靠岸了!手里东西都稳着点啊,小心颠簸——”
“这就是虾夷地了么?瞧着挺有模有样的呀, 好像比建新还繁华些呢!老七你来看啊, 码头全是水泥路!”
“那是, 虾夷地真不差的,别的不说, 物资可是要比建新丰富——这就在海边呢吗, 上了岸就是城了,运建材多方便那,再说, 人家李城主那也是有备而来,本来就是有名的富豪来着, 肯定比战败的女金人身家要丰厚得多啊!”
站在船头眺望城口的周老七,还没和妻子搭话呢,肩上搭了厚绳圈的水手,刚好从他们身后经过的,便随意地拍了一下马翠英的后背, 和她开起了玩笑,“怎么样,翠英妹子,开眼了吧!你瞧那城墙, 那高大的,肯定比你想得要好得多!虾夷地的日子可不比你们开原差多少!”
马翠英不甘示弱, 也反拍回去一掌,两人打闹了一会,她才问道, “你扛这么重的绳子呢?我帮你一把?”
“不用!你这小身板能帮什么!歇着去吧,这本来就是我干的活。”
“嘿,你说你这人,大家都是能干苦活的姑娘,我下地干的农活可不比你轻省,我这身板怎么就小了,英惠你站住,把绳子放下,我来——”
“行了行了,别闹腾了,人家当班呢。”
周老七不得不把妻子拉回身边,制止她继续和女水手们闹腾——不得不说,虽然建新的风气也相当开明,但马翠英的确是在苦叶岛渡口上岸之后,发现前来的是一艘女船员为主的远洋船只,这才重新活泼欢腾起来的。这些女船员,和叙州、建新、敏朝的女性,做派上截然不同,虽然马翠英和这些女人也不是无法相处,但很显然,在她已经非常熟悉的买地女娘环境里,她才是最活泼自在的。
这不是,上船没有两三天,双方就已经彻底混熟了,姐姐妹妹地叫了起来,甚至还感叹起了命运的奇妙:这艘船其实就是周老七原本预订要等的那一艘,当时周老七错过了上一艘船,可能要在云县等待数月,衙门便安排他往陆路周折,这一走大半年的功夫,没想到最后到达苦叶岛渡口的时候,登上的就是原本定了要往虾夷地走的‘良月号’,在周老七等人因天气滞留参园的时候,良月号也因为秋末台风,耽搁了北上,走到武林就被迫折返。
等台风结束了,北部急冻,苦叶岛的渡口随之关闭,那良月号也就没有继续北上的必要了,船员于是往南洋跑了小半年的来回,等到预算中苦叶岛渡口开放的日期临近,这才动身北上,刚好就在渡口接上了周老七两人,往虾夷地过来,也就是说,周老七这一趟陆路等于是白走了,他如果在云县等待,到达虾夷地的时间也是差不多的。
“可不白走,要不走这一趟,哪来这么喜人的大媳妇儿呢!”
话题每每说到这里,大家就要拿这对小夫妻取笑,因为这段姻缘说起来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而且马翠英口快,很早就把来龙去脉,能倒腾的都倒腾出来了——“他第一次听到炮响,吓得跌倒了(总算知道藏住自己的违规操作),俺爹娘过意不去,就让他在家里养伤,别人都住在学校里,就他住我们家里,我也常去照看。后来他好了,俺爹就问他还想不想住家里,他说都可以,服从安排,俺爹就说,也不是不能住,但要住下去就得有个说法,不然,俺们两个孤男寡女老在一扇窗前说话,被人看去了也不是事,他就请人登门来提亲……”
这样的事情,一向是大家喜闻乐见并且爱好打趣的,马翠英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破罐子破摔,别人这一说,她就点头,“嗯,说得对!是这个理!这都是六姐慈恩保佑,神机妙算,照顾到了我和老七的姻缘,六姐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一边说,还要一边组织大家来赞美六姐,让六姐也保佑她们的姻缘,她这么大方,倒搞得众人不好意思起来,这些女水手泰半都是单身,虽然走南闯北,历练得大大咧咧,打趣别人是无所顾忌的,甚至受了一些旁人的荤话回击,也能笑嘻嘻若无其事,但真要一本正经地求姻缘,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于是在这件事上,都被马翠英折服,公认她最豁得出去,“成亲了就是狠!比俺们还赖!”
也是因为如此,马翠英一下就和这些女水手们打成一片了,眼看这会儿船只到港,就要分离,这些小姐妹们还颇有些不舍呢,约定了几个月之后,深秋再见,那水手英惠还笑嘻嘻地对马翠英道,“若是老七手脚快,到时候你怀孕了,就搭我们的船回开原去养胎,等做完月子开春了再过来,开原的医院比虾夷地的好,其余条件倒是都差不多。”
马翠英有点招架不住了,红着脸说,“哪到哪,我和老七都说好了,别那么快要——虾夷地的医院不成么?你之前不还和我说,虾夷地有一栋专门的医院呢!”
说到三地的情况,没有谁比这些常跑航线的水手更清楚了,英惠一路上也和两人说了不少虾夷地据点的事情,因点头道,“虾夷地是发展得不错,医院里还有专门的医生呢,但是那都是看啥的呀,冻伤、外伤专业,妇产科什么的,肯定还得回开原去啊,虾夷地和建新一样,都是男人国,女人不多的!”
“新生儿更是有限,虽然有些虾夷妇女被吸引过来,找据点的男人婚配,但她们还不习惯去医院,都在自己家里生小孩,听说连三姑六婆都不齐全,上回搭船去虾夷地的一个大婶,还念叨着不知道有没有产钳,你看,连产钳都没有!她们生孩子完全就是听天由命,靠自己的体质,死了就死了,没死就没死。”
别说虾夷地了,就是叙州、辽东,甚至是买地乡下,去医院生产都是非常少见的事情,生活水平的提高大概也就是三姑六婆的普及,在买地,至少生孩子的时候一般都会请个产婆来家里,而且产婆一般也都接受过培训,知道要洗手、消毒,同时会使用产钳,也就是如此而已了。马翠英和周老七听英惠的叙述,倒不觉得虾夷地的条件有多么艰苦,反而认为这很正常,他们更留心的还是虾夷土人妇女跑过来和据点的汉人结婚的事情,“果然……事情的道理一样,结果也都类似,这不和建新那儿差不多么?”
“啥?”英惠倒没去过建新,毕竟那里不靠海,但是,苦叶岛和大陆的往返渡口,他们是每一次都要两边停留的,因此对于女金人的现状她也颇为关心。“出什么事了?那里也来了不少土人妇女?都是什么族的?鄂伦春?鄂温克?是他们野人女金自己的女孩儿么?”
“野人女金争着向建州嫁姑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之前老汗就把海西、野人女金都统一了一遍,全都编进旗内,只有一些零落的部族,隐匿山林之间,本来就和他们关系疏远,现在更少往来了。”马翠英摇了摇头,揭开了答案,“是北海那边布里亚特的妇女,还有一些哥萨克寡妇,在我们离开前,自己找过来了,她们知道建新有饭吃,日子过得好,还有一帮单身汉,都带上孩子跑过来想要再嫁,我们动身的时候,城里一天天的都有不少喜事,金帐内外喜气洋洋,都期盼着来年添丁进口呢!”
这话说来就有点复杂了,因为牵扯到了建新方向去北海刺探消息的事情,要往深了说又要扯到罗刹人,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良月号对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不陌生,因为她们冬季跑南洋航线的时候,也接到了海事命令,让在从果阿那边过来的洋番里寻找会说罗刹语的聪明人,如果有汉语基础更佳,因此,两边一提起,这就都对上了。马翠英道,“就是因为哥萨克人圈地的事情,建新派人出去刺探虚实。同时也带上了科尔沁鞑靼的同族。到了北海边一看,哥萨克人的确已经准备在建堡垒了,那些布里亚特鞑靼深受其扰,其实也正商议着迁徙的事情。”
“不过,他们当时想的不是到东边来,而是往西南去,想要穿过喀尔喀,往延绥边市方向走——他们那一支部落的小台吉,有个妻子叫乌云其其格,她以前就生活在延绥边市接壤的那片草场——我要说起她前夫的名字,你们可能会吓一跳的。”
“是谁,是谁?”英惠一帮人已经开始嗑瓜子了。马翠英犹豫了一下,她看了丈夫一眼,见周老七虽然有些无奈,但却并没反对,想道,‘有不妥老七肯定拉着我’,便甩开顾虑,快活地低声道,“就是在云县也很有名气,延绥边市的大管事虎福寿主任!鞑靼人在云县没有不听虎主任说话的——对了,虎主任听说也有罗刹血统,不知道他会不会说罗刹人的话呢!”
如果会说的话,这不就又合上了吗?大家也都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道,“哎哟,那真是几千上万里的缘分了——所以,布里亚特人也都知道有我们买活军咯?”
这肯定是知道的,因为虎主任和乌云其其格有儿女,虽然两人分开了,但儿女会给母亲捎带东西问好,他们自然知道,南边华夏地区的买地,是和天堂一样的好地方,只是,因为自己的日子也还算好过,往年也就走了鞑靼人的草原,到边市去做做买卖,见识一番罢了。布里亚特地区也开始逐渐地流传起了买地的嘎啦吧故事,他们嘴巴里也念叨起了远在东南炎热海边的‘六姐布尔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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